張婷婷坐上了通往省城的班車，她要去看李虎。

　　這一次她要為自己好好活一次，過去她就是一個木偶娃娃，她的喜怒哀樂都操縱在別人的手裡，這一次，她想通了，徹底想通了，她要為自己活一次。

　　如果李虎生活完全不能自理，她就把李虎帶回家，一邊照顧李虎，一邊乾農活。

　　雖然地裡的莊稼不值錢，但這些年政策越來越好，吃飽飯還是沒有問題的。如果家裡沒有收成了，便能夠吃上低保，吃飯問題是不存在問題的。

　　只要他們在一起，那怕吃的差一點，那怕生活過的苦一點，她的心還是高興的。

　　如果李虎生活能夠半自理，她就帶著李虎在城裡打工，一邊打工，一邊賺錢。

　　她要多賺點錢，用賺來的錢給燕子花，給婆婆看病，給李虎看病。需要錢的地方太多了，她恨不得把自己變成一個萬能手。

　　她已經是一個寡婦了，李虎還沒結婚，她的身子已經被陳麥衣糟蹋過了，她的身子是髒的，是髒的，是配不上李虎的。

　　想到這裡，她有點失望，她後悔自己當初為什麽要顧忌那麽多，娘家給了自己的生命，難道自己非要用自己的幸福去報答嗎?

　　該死的彩禮，都是因為那些彩禮，弄得一個個女子變成了物件，如果不想割舍掉和娘家人的聯系，就得任憑娘家人賣。

　　唉，這不是她一個人的悲哀，在整個西原市是普遍的現象，越貧窮的地方，女子的彩禮錢越高。

　　雖然彩禮錢是要出的，但跟誰過日子，女子還是有決定權的，女子負責選人，父母負責收彩禮錢。

　　她的悲哀就在於她選的人拿不出來十八萬，而娘家哥哥等著娶媳婦，急著用錢，為了湊錢，她只能跟一個她不愛而且有病的人過日子。如果她反抗，她就沒有了娘家人！

　　罷了罷了，過去的事還是不要想了，想想現在，想想今後的日子該怎麽過。

　　燕子已經去鎮中心小學上了學，馬樂樂也去了，周末馬生理去接他們。

　　想起燕子，她的心就難過，她沒有給燕子提供一個好的學習和生活環境，不能夠像其他孩子的媽媽一樣去陪著燕子，不能夠去輔導燕子的作業，不能夠給燕子做熱騰騰的飯菜。她欠燕子的，只能用賺來的錢去補還。

　　她要去賺錢，去賺錢，她的目的就是賺錢養家，供燕子上學，給婆婆看病，如今她還有了一個目的，就是賺錢去給李虎看病。

　　萬支書說了李虎出院後，還要進行康復治療，要治療就得錢，萬支書已經給李虎墊支了兩萬塊錢，這兩萬塊錢，有一萬五千塊錢是村上群眾湊的。

　　她要賺錢，如果李虎還不上那些錢，她就替李虎歸還。

　　十年了，他們兩個沒有見過一面，可總有那麽一個時刻，突然從腦海裡冒出來，冒的是那麽的突然，過去的點點滴滴就像浪花一樣在閃現。

　　每一朵浪花都是美的，美的來不及說再見，便匆匆消失了。

　　十年來，她一直忘記不了，忘記不了，如今當她坐在車上去看那個讓她難以忘記的人時，她的心依然如十年前那樣激動。

　　她穿上了她平時舍不得穿的羽絨服棉襖，雖然那件棉襖是飯館老板娘穿過的，但她喜歡。老板娘因為穿了一個冬天就覺得不時髦便送給了她，她穿著那件上了千元的衣服，雖然有點寬大，但她還是喜歡得不得了。

　　從來不化妝的她買了口紅和眉筆，還花了二百塊錢買了一套潤臉油，她把自己精心打扮了一番，對著鏡子看了又看。

　　歲月已經讓她的臉變得滄桑，沒有了過去的青澀，陽光讓她雪白的臉變得有點黑，但她依然是美的，三十歲的臉蛋洋溢著一個成熟女人的美。

　　她曾經討厭過她這張臉蛋，這張臉蛋，沒有給她帶來幸福，反而給她帶來了許多煩惱，讓她的青春在不斷地騷擾中度過，讓她結婚後遭受到了丈夫的無端猜忌和懷疑。

　　如今她卻希望這張臉蛋更加漂亮一點精致一點，只有這樣，才配得上讓她去看李虎。

　　十年了，當她再一次見到李虎的時候，李虎會怎麽樣?她的離去，還是傷了李虎的心。李虎會原諒她嗎?

　　如果李虎不願意見她，她該怎麽辦?

　　她一定請求李虎原諒她。

　　在醫院那個地方，李虎如果罵她，她一定不會生氣的。李虎不會罵她的，和李虎在一起的時候，李虎從來沒有罵過她，她相信李虎不會罵她的。

　　如果李虎不理她，她該怎麽辦?

　　她一定用實際行動讓李虎原諒她，到了醫院，她就辭去那個照顧李虎的護工，聽萬支書說，護工費一天得二百多，怪高的。以後的日子，就由她來伺候李虎，那些節約下來的錢，留著康復治療的時候用。

　　這次出門，她沒有給婆婆說去看李虎，她以前出門，每次都要請示婆婆，如果婆婆不願意，她就不能出門。婆婆的家法大，把她管得死死的。

　　如今，婆婆的強勢已經隨著陳麥衣的死漸漸褪去了，依附在婆婆身上那些刺刺也被生活的碾盤磨平了。

　　生活在變，人也在變，當生活和人都在變的時候，許多事情和人也就漸行漸遠了。

　　她要帶著李虎去打工，這件事暫時不能讓婆婆知道，也不能讓村裡人知道。

　　她不能帶著一個病殃殃的人回到家，等李虎徹底好了，他們一起回家，那個時候，他們風風光光回家，她會給婆婆和村裡人一個交代，她找到了自己的真愛，她要和李虎結婚。

　　那個時候，婆婆會不會反對?婆家兩個姐姐會不會反對?燕子會不會反對?

　　這只是她一廂情願的想法，十年了李虎到底經歷了什麽，她隻從娘家母親的口中了解了一部分，而且那些了解來的也不一定是真的。

　　她已經不是當初的張婷婷了，李虎也一定不是當初的李虎了，十年了，李虎究竟還記不記得她，她在李虎的心裡究竟還有沒有位置，李虎是不是有了女朋友，這些她一無所知。

　　想到這裡，她有些惆悵。行了千裡路，如果她去到醫院，第一眼看到的是李虎和他的女朋友在一起，那個時候，她該進去還是該回去呢?

　　李虎一定沒有女朋友！如果李虎有了女朋友，那麽出事這些天，就不會由萬支書照顧。

　　是的，李虎一定沒有女朋友！如果李虎有女朋友，就不會找護工。

　　想到這裡，她的心熱乎乎的，她的渾身也熱乎乎的，她感覺到自己的手心和腳心出了汗，雖然冬天剩下了一個尾巴，但大地還沒解凍，萬物還沒有複蘇，可她的渾身突然熱的讓她有點不適應。

　　終於到了省城，出了汽車店，來到水果店，她花了五十塊錢買了一些水果，有李虎曾經最愛吃的黃元帥蘋果。

　　這不是她第一次來省城，在省城打了三年工，她清楚這裡的路線，她站在公交站等公交車，一元錢能解決的事她絕不會多花幾塊錢去坐出租車。

　　外科住院部909， www.uukanshu.net 萬支書告訴她的這個住院號。

　　終於到了九樓，她的心在劇烈的跳動，十年了，從來沒有如此跳動過，她的臉上有了汗水。

　　走廊不時傳來呻吟聲，透過開著的門，她望見了一個個躺在床上的病號，缺胳膊斷腿的，不一樣的年齡，不一樣的傷口，不一樣的心情，不一樣的床號。

　　終於到了909房間，房門是打開的，三個病床上躺著三個病號，地上站著三個人坐著四個人，空間很少，人很多。

　　“你怎麽才來！趕緊進來！”一個胖阿姨看見她，衝著她喊道，“我已經催了好幾次了，你怎麽才來，你要不要乾護工這個活?”

　　雖然她知道對方認錯了人，但想到護工一天能賺來二百多塊錢，這個工資，是她在外面乾活怎麽也賺不來了，如果在照顧李虎的同時每天能夠賺來二百多塊錢，那一定是上天在眷戀她和李虎。

　　“不要給他吃零食，特別是辣的東西……”胖阿姨在叮囑著。

　　床上躺著一個十多歲的男孩，男孩手裡拿著一個方塊，正在玩遊戲，看起來，傷情應該不大。

　　她的目光迅速在其他兩個床位搜了一遍，一個床上躺著一位中年婦女，另外一個床上躺著一位大叔。

　　“李虎，李虎那裡去了?”她問道。

　　“什麽李虎不李虎的?原來你是看人的，不是做護工的?”胖阿姨失望地回了一句。

　　“李虎已經出院了，昨天辦的出院手續！”躺在病床上的中年婦女說。

　　她的渾身酸軟，突然間像散了架一樣，為什麽又是一次錯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