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婆在縣醫院住了一個星期的院，輸的液體管用，腿上的腫氣消多了，能夠下床走路了。

　　謝天謝地，婆婆終於能夠下床走路了，婆婆能夠下床走路，她就能外出打工了。如果婆婆癱瘓在床，生活不能自理，她即便心裡想著出去打工，也實在難以走出那個門呀。

　　這些天來，有時候她會想，也許她把婆婆獨自留下來，婆婆生的兩個女兒會管婆婆的。雖然她們口頭上說不管自己的親媽，但她還是不信，沒有那樣絕情的女兒，她們一定是因為有她這個靠頭才如此說的。

　　可是她又覺得自己那樣做，一定會有人在她的背後指指點點，說三道四。她是一個心軟的人，是一個愛顧及別人情面的人，也是一個愛面子的人。

　　陳麥衣活著的時候，雖然她不喜歡陳麥衣，可為了娘家母親，為了哥哥，她嫁給了陳麥衣。

　　婚後，當陳麥衣家暴她的時候，她想過離婚，可她心裡想著燕子。她走了，燕子怎麽辦?燕子還小，她不能離開燕子。就這樣，雖然婚姻不幸，她依然堅持過著。

　　陳麥衣死了後，她想過她要離開這個家，帶著燕子一起離開，一邊打工一邊供燕子上學，至於婆婆的死活，她能照顧怎麽個樣子就照顧怎麽個樣子，反正婆婆還有兩個女兒。

　　雖然婆婆兩個女兒已經出嫁了，但從法律上來說，贍養婆婆的順序，應該首先是婆婆生下的女兒，至於她，有沒有贍養的義務，她還不太清楚，她想即使有也應該排在後面。

　　話說回來，從心底來說，她不忍心丟下婆婆，婆婆已經落難了，到了難處，她不能往水裡推，要拉一把。她的心太軟，這是她致命的弱點。

　　家裡的驢呀羊呀都處理了，處理的錢全部花銷在了公公的葬禮上，雖然捏著花錢，該節約的盡量節約點，但還是花了三萬多，差一千一百一十五塊錢就四萬塊錢了。

　　公公七十多歲的人了，葬禮不能辦得太寒酸，寧願日子過得苦點緊點，也得讓他老人家風風光光走。何況自從她來到陳家後，公公是最講理的，也是對她最好的，她不能沒有良心。

　　何況，家裡的驢呀羊呀就是他老人家喂的，賣的錢都花在葬禮上，也應該。

　　一場葬禮，花光了家裡所有的錢，讓她重新陷入了經濟危機，好在村上把她家定為低保戶，二類低保戶。

　　她從折子上把村上給的低保錢全部取出來，帶著婆婆去了一趟縣醫院，這是在她外出打工前必須要做的一件事。

　　現在看病好，特別是困難家庭，就像她這樣的低保戶，看病能報銷，而且報銷沒有起付線，還比非貧困戶多報錢。

　　雖然在一個村上生活，雖然都種地，但一個村裡的人們屬於不同的類型，大概有兩類:一類是生活比較好一點的，名字叫非貧困戶，另外一類是生活比較貧困的，名字叫貧困戶。

　　進了貧困戶序列，好政策非常多，比非貧困戶要多好多好多，為此村上許多人爭著搶著要當貧困戶，為此村上和鄉上包村幹部花了一個多月時間去調查了解每家每戶的情況。

　　從心底來說，她是不想當貧困戶的，她覺得丟人，她的目標，就是不再當貧困戶，把日子過得好一點，起碼比身邊的人好一點，她要風風光光過日子。

　　可這個目標，對她而言，是非常難的。比起心裡想著的那個面子，她還是樂意享受貧困戶帶來的實實在在的實惠。

　　婆婆肺上那個腫瘤，雖然現在是良性的，但如果不及時治療，弄不好就會變成惡性的。

　　雖然婆婆口中說不願意動手術，家中也沒有錢做，就拖拖再說吧。

　　其實，她心裡明白，以前動不動提繩上吊的婆婆現在特別不想去死。

　　婆婆不止一次對她說:“婷婷，我的好兒媳婦，自從麥衣那個災拐死了後，我的心就死了，可我見燕子還小，還不想死，我得等著燕子長大，看著燕子結婚。”

　　曾經聽老年人說過，人到死的時候，反倒不想死了。也許，還真是那麽回事。

　　婆婆能夠下床走路了，她不放心的事算解決了一個，剩下那個讓她揪心的事，便是燕子上學的事。

　　村小學已經撤了，鄉教委安排燕子和馬樂樂去塔塔鎮中心小學上學，並且給解決晚上的住宿問題，吃飯學校也有灶，可以出錢吃。

　　住的問題和吃飯的問題解決了，也就不用在外面租房子了，在外面租房子，一來要房租，二來沒有家長陪，她不放心。

　　塔塔鎮中心小學，無論從教師資源，還是教學設備，都比柳樹灣小學好。為了燕子的學習，還是讓燕子去塔塔鎮中心小學上學比較好。

　　問題是，塔塔鎮中心小學離家有六十多裡路，周末學校不要學生，到了周末，燕子就得回家。

　　從縣城發的班車雖然經過塔塔鎮，也經過柳樹灣村，但班車到塔塔鎮是下午三點鍾，學校放學是下午四點半。

　　燕子周末要回家，要麽就提前請假回家，要麽就坐便車，村上有二十多個學生也在塔塔鎮中心小學上學，每到周末的時候，他們的父母就得去接。

　　坐便車，坐一次兩次還可以，坐的時間長了，就不好意思了。最怕欠別人的人情，能掏錢解決的問題，最好掏錢去解決。

　　想起了馬樂樂，這個孩子，母親離婚後，跟著父親馬生理過，馬生理好賭成性，也不怎麽管馬樂樂。

　　昨天，馬樂樂來找燕子玩，流著淚說，我爸不讓我上學了，連萬支書說的話我爸都不聽了，估計沒有人能說動我爸了，我好想去上學，阿姨，我好想去上學，我不想呆在家裡，那個房子好悶好悶的。

　　可憐的孩子，一場高燒，得了腦膜炎，雖然經過治療好了些，但還是留下了後遺症，走起路來，腳跟不穩，一瘸一拐的，面部的肌肉也有點萎縮，說話也不是那麽的真。

　　得去勸勸這個賭徒，讓他讓馬樂樂去上學，順便出點路費，讓他把燕子也捎帶上。

　　想到這裡，張婷婷便向馬樂樂家走去。

　　一裡多的土裡，已經沒有了雪，好走多了。

　　不一會，便來到了村口那棵大柳樹下，大柳樹下那輛豪華的小轎車已經被拖走了。

　　家裡的事太多了，張婷婷對那輛車沒有興趣，雖然那輛車的主人來過她家，也住過一晚上，幾乎驚動了全村人，但那些事情，都是她回來以前的事，她沒有參與，知道得很少。而且她是一個不愛打聽別人事情的人，她的生活已經夠亂了，她不想了解外面那些亂七八糟的事。

　　過年吃家門飯的生活，族裡人曾經議論過，她順路聽了幾句，說那個出了車禍的人沒有家裡人照顧，挺可憐的，不過也算有錢人。

　　還有人說，那個出了車禍的人就是她娘家村上的人，姓李，叫什麽名字沒有人記得了。

　　她娘家那個村姓李的有三百多個人，她萬萬不會把那個人和李虎聯系起來。這些年她斷斷續續聽到過李虎的事，在她的腦海裡，李虎是買不起那麽貴的車的，而且李虎回家也不用經過柳樹灣村，除非李虎是有事非要經過柳樹灣村。

　　不可能，自從她嫁到柳樹灣後，她就沒有看見過李虎，雖然好幾次，她在村街道曾經看見過一個背影，覺得那個背影很像很像，但她還是覺得不可能。

　　如果真的是李虎，李虎不會看見她躲著她，不會不和她說話。絕對不會是李虎，李虎是絕對不會來找她的，李虎一定非常恨她，恨她嫁給了別人。

　　雖然是下午三點半，但馬生理還在睡覺，打鼾聲就像雷聲一樣，站在門外五十米都能夠聽見。

　　蹲在門口打盹的馬樂樂看見張婷婷，突然打了一個激靈，條件反射一般突然站了起來，也許動作太猛，差點跌倒，張婷婷趕忙攙扶了一把，才幫助馬樂樂穩住了身子。

　　“阿姨，你這是去哪裡?”穩住身子的馬樂樂問道。

　　“找你爸！”她摻著馬樂樂走進了房子。

　　房子很亂，地上有碎了的玻璃，還有枕頭和一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阿姨，你不要說我上學的事了，我爸打麻將輸了，發了好一陣火，剛睡著。”馬樂樂低聲說。

　　“馬生理，你這個王八蛋，起來，快起來，都啥時候了還睡覺！”她一邊大聲喊著，一邊用手推著宛如死豬一樣的馬生理。

　　“誰呀?煩不煩啊！”雖然馬生理有點不情願，但還是被連吵帶推的張婷婷弄醒了。

　　“我！張婷婷！”

　　“啊！”

　　馬生理突然爬了起來，揉了揉眼睛:“我不會做夢吧?美女，你怎麽來了?”

　　“為馬樂樂上學的事，也為燕子上學的事！”她說。

　　“燕子上學，你找我幹嘛?”馬生理坐在了炕頭，不解地問。

　　“我要去打工，燕子周末沒有人接送，想麻煩你送馬樂樂的時候，順便把她帶上！”

　　“馬樂樂不上學了，你找我也無用，除非你嫁給我。”

　　“不要油嘴滑舌了，我告訴你，按照九年義務教育法規定，不準適齡兒童輟學！”

　　“這個不怪我！一千五百多口人保不住一個村學，孩子沒有學校上了，當然要輟學。”

　　“塔塔鎮中心小學教學質量好， www.uukanshu.net 讓娃娃去那裡上學，都是為了娃娃好。”

　　“就馬樂樂那個燒成漿糊的腦子，難道還指望他能夠考上大學嗎?”

　　“他學習挺用功的，在校成績一直很好！”

　　“一個班就他一個學生，那裡來好和壞，都是馬老師做的手腳，馬老師想留住柳樹灣村小學。”

　　“你把娃娃留在家裡，也閑著，就讓他多學一點東西，他殘疾，多學一點東西對他以後好。”

　　“你是萬支書和鄉教委派來的說客嗎?他們前前後後來了三次，都沒有說動我，我就看著他們把村學撤了我的孩子往那裡去?不行他們就上我家來教書！”

　　“我從來沒有見過他們，我說過我來你這裡，也是為了燕子，你也知道我出門在外打工，帶著燕子花銷大，而且她奶奶也不讓我帶著燕子出門，擔心我把燕子帶走不管她老人家了。”

　　“我可以答應你，但你會給我什麽好處?會陪我睡還是給我錢?”

　　“來回的車油錢我出了。”

　　“來回六十公裡多，騎摩托車送，這油錢你準備給多少?”

　　“你張口吧！只要你讓馬樂樂和燕子一起上學，你要多少，我給多少！”

　　“你為什麽要管我家孩子的事?”

　　“因為馬樂樂和燕子是同學，也是玩伴，也是最好的朋友。”

　　“你們家燕子會把我這個殘疾兒子當朋友?”

　　“嗯！他們的確是朋友！還是說錢的事，你準備要多少?”

　　“往返一次給三十元，可以嗎?”

　　“成交！”張婷婷爽快地答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