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47年6月7日,晴,羅洽縣武定鄉。
隨著一聲雞鳴,利群迷迷糊糊地從床頭坐起。在愣怔了半晌後,他猛地想起了什麽似的,只見他一把掀起枕頭,將藏在枕頭底下的一疊“鈔票”仔細數了數後,這才放心地咧著嘴笑了。大兩百元的西北墾殖銀行承兌匯票,天爺,咱老利啥時候也這麽有錢了?
傻笑了一陣後,利群給自己披上了件棉布衣服,然後套上一雙棉鞋後下了床。屋門大開著,不時從門外吹進來一陣清冷的晨風,這讓利群打了個激靈。自己的洋婆娘一大早就把門打開著,真是令人掃興,利群打了個哈欠,然後施施然走到門口,靠在門框上。
屋簷下的木椽子下掛著一個吊籃,利群輕手輕腳地走過去,裡面是他熟睡的小兒子。利群看著熟睡的兒子傻呵呵地樂了一陣,然後又走到了院子裡。此時院子裡的陽光有些刺眼,利群眯縫了眼睛適應了一會,然後從還冒著熱氣的鐵皮爐子上拿起一根玉米啃了起來,權當早飯。
吃完後利群隨手將啃乾淨的玉米棒子朝牆腳一扔,本來正在屋子裡悠閑地踱著步的幾隻高盧雞立刻死命爭搶了起來,飛快地啄食著玉米棒子上的食物殘渣。利群哈哈大笑,然後出門閑逛了起來。
這個時候他的那個希臘婆姨應該還在地裡割紅薯藤。武定鄉這邊新立不久,屬於“農業落後鄉鎮”,家家戶戶都隻種著政府分的五畝薄田。至今只有少數幾戶花錢多贖買了一些土地。種植的作物也以玉米、土豆和紅薯居多。收入普遍不高,比起北方鴨子湖地區的“傳統農業鄉鎮”來說真是差得太遠了。因此,這裡家家戶戶在農閑時分都會幫羅洽皮具廠鞣製一些生皮,以賺取些零花錢補貼家用。
利群的鄰居、新上任的村長黃仁世前幾日在村頭提水站外召開會議時,雄心勃勃地提出要去鄉裡要農業專項貸款,鼓勵村民們多開墾田地。以後如果條件允許,就在本村開展三茬輪作制度。
利群對此很不看好。黃仁世原是陸軍第103連的老兵,在科連特斯因傷退伍後不願去榮軍農場廝混。於是便被上級落戶到了此地擔任村長。這人的軍旅生涯劃上了句號,但還想在仕途上有所進步,於是提出一些不切實際的想法,這利群可以理解,不過不代表他會認同他的看法。軍人嘛,都是屬於激情有余而老成不足的,利群所欣賞的,還是像朱衡朱老爺那樣做事老成而該出手時又非常果斷的人物——雖然他嘴上一直都是在損人家。
利群在左鄰右舍家裡隨意晃了幾圈後,便打轉往村東頭的一條小土路上走去。那條路直通鄉裡的集市,今天是周末趕集日。同時又正逢東岸歷立冬時節,集市上一定較往常更為火爆。因此閑極無聊的利群決定去集市上逛逛,順便買點肉、面之類的玩意。立冬了嘛,怎麽著也該吃頓餃子了,利群咂了咂嘴,然後倒背著雙手走上了小土路。
小土路邊有一群穿著天藍色牛仔服的英格蘭人、蘇格蘭人(都是從巴西越境而來的)在種植櫟樹。利群對這些被判了一年勞役刑罰的偷渡者不感興趣,於是他加快腳步,很快便來到了集市上。
今天的集市果然火爆,不過利群仔細觀察了下,卻發現是看的人多、買的人少。比如那個從克裡米亞來的韃靼屠戶賣的羊肉,一群人圍在那裡和他討價還價,但卻鮮有人買,沒別的原因,價格太貴了啊。
那個屠戶的大兒子穿著一條皮褲,正在旁邊給一隻被鉤子鉤在木架子上的山羊剝著皮,他的手法看起來很熟練,這讓利群想起了在河南老家時給村裡的秀才公家殺羊時的情景。只是當初自己是殺羊的,但世道壞了,後來殺著殺著就殺起了人……
利群背著雙手走了過去,在羊肉攤子上挑挑揀揀,然後挑了四斤羊肉以及兩斤羊骨頭。屠戶算了算後用令人費解的漢語口音說道:“一共五角錢。”
利群略略齜了齜牙,漲了兩倍啊!不過最近搞糧食投機倒把生意狠狠賺了一票,自己根本不差錢,於是從兜裡摸出了一張五元面值的銀行承兌匯票遞了過去。
屠戶將自己的雙手在油膩膩的衣服上擦了擦,皺著眉接過了這張匯票,然後說道:“用匯票支付的話需要六角錢,現在就這行情。我去鄉下收羊的時候都用的銀元,鄉下人不認匯票。我這小本生意不好周轉,只能多收你一角錢了。”
利群有些無語。不過他今天心情甚好,不打算和這蠻子爭執,於是便接過了屠戶找過來的4個一元銀幣以及4個一角銀幣。買完羊肉後,他又去買了一角五分錢的餃子皮,以及幾分錢的蔥薑之類的調料。買完後他覺得意猶未盡,又去花兩角錢買了十個昂貴的雞蛋,今天這頓餃子的各種材料便算是齊了。
以上這些東西總共花了一元錢,是東岸普通工人月工資的六分之一,真的不能算便宜。而在一年前,置辦齊以上這些東西大概只需要花不到四角錢,可見這一年來因為戰爭而導致的物資短缺對普通人生活的影響程度。
當然這些只是相對於老國民而言的,對新移民來的明人或立窩尼亞人而言,能吃到白花花的精面,偶爾還能吃一些政府提供的廉價肉(醃鯨肉)或者奢侈一把喝點啤酒,這日子和以前那種朝不保夕的生活相比簡直是天堂一般。至於說因為戰爭而導致的物資短缺和物價上漲,他們可沒什麽切身的感受,因為這些人平時也不怎麽到市場上花錢買東西。他們幾乎把每一分錢都存了下來,每攢到五元錢就向政府購買開墾一畝荒地的許可證。
畢竟對他們來說,土地和糧食才是一切。至於說消費一些非生活必需品,對不起,他們沒這習慣。再加上東岸國內缺少大量手工業者製造各種小商品(連縫衣針和魚鉤都要進口),因此只能大量進口,這導致了很多非生活必需品價格的高企,使得這些生活節儉的農民們對其望而生畏。
利群來東岸也兩年了,勉強算是個老國民。雖然因為戰爭而導致很多商品如煙絲、蔗糖、烈酒、可可等從政府商店的貨架上消失,但他對這場戰爭的態度卻不像他的生意夥伴們一樣滿是怨言。那些大大小小的商人們原本都是在科洛尼亞做著外貿生意的,如今戰爭爆發他們自然都失業了,因此一個個對政府充滿了怨言。
利群雖然也是個商人,但他卻對這些人充滿了鄙夷:什麽玩意兒?當初一個個食不果腹來到東岸,如今做生意發了點小財就不知道自己幾斤幾兩了,居然質疑起政府發動戰爭的必要性,端起碗來吃肉卻又放下筷子罵娘,真是欠收拾。
集市上最火爆的地方就是戲台了,此時圍了上百名趕集的農民在觀看。利群遠遠看了眼,今天演的還是老劇目——《聖菲五勇士》,講的是陸軍第101連副連長壽道士及四名東岸官兵英勇奮戰,以勇不可擋的白刃格鬥在傾盆大雨之中擊潰了野蠻人的突襲,並最終和戰友們一起奪佔了敵人的陣地。此時這出劇已經到了劇末,“壽道士”一刀挑死了“西班牙上尉”,然後說了一段偉光正的台詞,台下的觀眾們熱烈歡呼了起來。尤其是五六個學生模樣的半大小子, 他們激動地衝上了戲台,然後大呼一些激進的口號,看樣子仿佛恨不得自己化身當時和野蠻人進行白刃格鬥的我大東岸官兵們。
利群也很喜歡看這出戲,當初剛出來的時候他連看了六遍,幾乎百看不厭。猶記得第一次看的時候他也和這些學生們一樣心情激蕩、不能自已,只可惜部隊不收自己,令人徒喚奈何。想到這裡,利群又從腰間抽出了一張鈔票,一看乃是五元面值的銀行承兌匯票,想了想他又放回去重新抽了張十元面值的出來,然後大步走到戲台邊的軍費捐款箱,將十元匯票放了進去。
做完這些後,利群離開了熙熙攘攘的集市,一路走回了自己家。他的希臘媳婦已經回到了家裡,這時候正在喂豬,在囑咐媳婦將這些菜肉處理一下晚上吃餃子後,利群又將牲畜欄裡的一匹軍馬場淘汰的老馬牽了出來,翻身騎上後便往羅洽港而去。
今天朱衡朱老爺約了縣裡的一些資產在兩百元以上的商人在他家聚會,準備商討一下接下來的生意怎麽做,畢竟坐吃山空總不是個辦法。糧食生意是做不持久的,因為很快就會有很多人集資效仿朱衡等人販賣糧食,其利潤必然會越來越薄,因此真的必須從長計議了,最好開拓出一條新的財源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