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47年11月1日,牧草嶺鄉。
作為在明年1月1日即將正式成立的西湖縣經濟最落後的一個鄉鎮——是的,你沒看過,即便是成立比牧草嶺鄉還晚的低地堡都依靠其得天獨厚的農業條件後來居上,穩穩超越了處於丘陵地帶的牧草嶺鄉——牧草嶺在這個春天是清冷的。
這個鄉鎮如今人口不過四千,其中青壯年男子大概在一千五百人左右。隨著和西班牙人戰爭的持續進行,對兵力需求越來越大的東岸共和國已經在國內進行了深入動員,大量參加過軍事訓練的民兵被抽調上了前線。牧草嶺鄉也不例外,這個以農業為主的鄉鎮一口氣為新成立的西湖縣民兵大隊貢獻了四百名優質兵員,算是盡了自己最大的努力。
邵元義所在的村子由於處在邊緣地帶,當地農民們經常與流竄過來的瓜拉尼人交戰,因此戰鬥力較強,常年在西湖縣四個鄉鎮數十個村莊的民兵比武中奪魁,因此此次組建民兵大隊時該村被抽調走了三十人之多,幾乎接近該村成年男子勞動力的三分之一。
男人們上前線後,家裡的重擔便一下子壓到了女人身上。地裡乾農活,家裡帶小孩,上河挖泥、下地修路,沒有這些“健婦”們乾不了的活。沒辦法,如今村子裡的勞動力實在是太緊張了,就連邵元義這種十裡八鄉聞名的醫生在每周五這一天都要背上步槍,到村公所裡值哨。
村公所裡一般有巡警兩人、民兵主任一人、值哨民兵小隊長一人、武器庫看守兩人、雜役一人,其中民兵主任帶著兩名武器庫看守住在隔壁。雜役在外面看門。而巡警與值哨的民兵小隊長住在堂屋裡。每個村的村公所在建造時都位於進村的公路南側。而在旁邊緊貼著的地方往往還有一座小型炮樓,隨時駐扎著七八個民兵,由民兵小隊長指揮。
邵元義就是民兵小隊長之一,今天就剛好輪到他值哨,於是他一大早到炮樓裡交待一番後,便又溜到了村公所裡。本村的巡警警長彼得羅夫是他的丈人,無聊之下正好一起坐下聊聊天。
不過今天他出門時顯然忘了看日歷,因為老彼得羅夫這個時候正在堂屋裡氣得走來走去。正枯坐在屋內翻著《真理報》看最新戰局消息的另一名巡警看到邵元義進來後。立刻向他擠了擠眼睛,然後帶著一臉詭異的笑容出門閑逛去了——嗯,巡邏去了。
“安娜被一個水手拐走了,那個水手是個窮光蛋,今年年初才從東方明國過來。我當時見過他,我應該對此抱有警惕的,那個家夥能說會道,騙人很有一手。他看上了安娜的錢,想要攛掇她花錢買一條船,因此對安娜極盡甜言蜜語。最終被他得手了!”彼得羅夫說到這裡,狠狠罵了幾句俄羅斯俚語。“那個家夥在南海漁業公司的鱈魚捕撈船上工作,最近上頭在拍賣一批從拉普拉塔弄來的西班牙小漁船,價格很便宜。這家夥錢不夠,就把安娜騙走了,想和她一起買船,唉,我不該給安娜那麽多錢的。”
一來就聽到自己的老丈人這麽說,邵元義也有些無語。他的老丈人一直想要他的小女兒嫁給一名軍官,要麽就是工程師、技術員之類的體面人,總之不能是一個水手!不過邵元義對這事倒有不同意見,他見過那個小夥子,還和他聊了聊,這人在來東岸之前已經在黑水地區當過兩年多的軍夫了,而據說在加入東岸體系之前曾是一名鏢師,走南闖北多年見多識廣,難怪能將安娜那個小姑娘騙倒。
此人給邵元義的感覺倒還不錯,上進心也比較強,安娜嫁給他倒也不一定就是壞事。不過這時候可不能當著老丈人的面這麽說,因此他只是稍微勸解了一番後便將話題引向了別處:“鄉裡的磚瓦輪窯要復工了,你知道嗎?”
“我當然知道了。”彼得羅夫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端起一杯溫熱的馬黛茶喝了一口,然後才說道:“這個磚瓦輪窯在投產之初便面臨著人手不足的窘境,產能一直比不上國內其余四座輪窯。全職工人只有寥寥幾十個,因此平時大量招收季節性臨時工,很多臨時工都是本地的居民,農閑時來打打零工、賺賺零花錢,因此在這個時候往往是輪窯產量最高的時候。不過一旦等到農忙時節或者其他什麽需要佔用大量勞動力的項目啟動時,大量臨時工離去後輪窯的產量會驟降,嚴重點的甚至會停產一段時日。”
“不過也好在這座輪窯主要是為了供應咱們附近幾個鄉鎮所用,需求倒也不是特別大,窯上隔三差五地點火燒上一批也差不多就夠用了。”彼得羅夫繼續說道,“不過這次顯然有些麻煩了,北面鴨子湖畔的定西堡、保安鄉、北方植物園三處都在擴建定居點,興修水利設施,以容納兩三個月後即將到來的那批東方移民,因此對各項建築材料的需求很大。我們是離北鴨子湖最近的一座磚瓦輪窯了,所需的磚瓦大部分要我們提供,再加上低地堡第二期灌溉水渠的興建,這對紅磚的需求就更大了。這次鄉政府火急火燎地要求磚瓦輪窯廠復工,也就是這個原因了。”
“如今全國各處都急缺勞動力,怎麽還有這麽多項目要開工?哪來的人手?”邵元義有些鬱悶地坐了下來,皺著眉頭說道。
他這麽鬱悶是有理由的,因為鄉裡要求各個村都要出人去磚窯輪番幫手,雖然說給工資,但大家誰稀罕那點破紙片啊!如今山裡的苜蓿田就快收割了,收割回來的牧草還要晾曬、切割、青貯,都是費時費力的活;家裡的牲畜也要喂養,而且再過一些時日就是牛的發情期了,這時候還要請農技站的人來指導人工授精技術,以盡量增加受孕母牛的數量;另外,鄉裡也下了通知,鄉裡面各村之間的砂石公路的修建也要提上議事日程,目前路線選址已經選好了,鄉裡要求土地平整工作近期就要展開,這又是一個要佔用大量勞動力的項目。
這麽算來算去,接下來幾個月村裡人幾乎一刻都不得閑,在大量男丁被抽調到前線打仗的時候,剩下的人需要團結協作、起早摸黑才有可能乾完目前的話——畢竟田裡的麥苗也需要護理呢。在這樣一種勞動力的使用強度緊繃到了極致的情況下,上頭居然還要各村出人去磚瓦輪窯廠上工生產,這怎麽可能嘛!
“沒有人手也要湊出人手上項目。”彼得羅夫的覺悟倒是不低,他對政府的各項舉措也都表示理解,只聽他繼續說道:“我們現在難在何處?人手不足,特別是在打仗的時候,人手更是不足!那麽明年上半年前幾個月會有大批新的移民湧入我國,這是一個緩解目前人力不足現狀、提升我國國力的正確舉措。但要安置這些新移民就得新修定居點啊,你別隻盯著北邊的那三個擴建的老定居點,在南方草原的深處,此時交通部建設局的技術人員們正在努力為新定居點規劃選址呢,那些地方的建設才是大頭,真真正正的從無到有,一點一滴徒手建起,當然這些大部分都是那些新移民們的活。”
“有了人才有國力的提升啊。”彼得羅夫的幹部進修課程倒是沒白上,此時他評論起國家大事來倒也有板有眼:“有了人小麥產量會增加、有了人道路交通會修得更便捷、有了人漁獲量會大幅度增加等等,總之有人就有一切。眼看和西班牙佬的戰爭也沒個結束的跡象,說不定還要繼續打好多年呢,前線不斷有人戰死、病死,這可都是精壯男勞力啊,若是沒有新人補充進來的話,那麽他們死了後的缺額怎麽補充?沒有補充的話這仗還怎麽打下去?難道現在就認輸讓西班牙人過來一股腦兒地過來把我們的一切都搶走?這當然是不行的!”
聽到嶽父這麽滔滔不絕地給他上起了政治課, 邵元義頓時有些頭大,他現在都後悔將話題往這方面引了。他只不過是隨意抱怨了幾句曠日持久的戰爭對國內民生的摧殘和對老百姓勞動力的壓榨,就引導嶽父來給自己上課了,實在有些鬱悶。
於是他立刻解釋道:“我當然不是反對政府的決策,我只是對如何調配勞動力表示擔憂啊,不過這也不是我的事,是村長的事,我操心這個幹嘛!大不了將各村完小、鄉中心小學的娃娃們組織起來,集中到磚窯廠做磚坯。這不是什麽重體力活,也不需要太多的技術含量,組織他們停課個十天半個月的,集中突擊生產一批紅磚先將最急需的一些項目糊弄過去再說。實在不行的話可以讓孩子們白天乾活晚上上課,這樣應該能緩解相當大一部分勞動力短缺的狀況。”
不過在說到這裡時,邵元義又忍不住吐槽了一回:“連娃娃們也要為戰爭貢獻自己的力量,真是操蛋!這仗怎麽就沒個頭呢,但願這次停戰後可別再輕易開戰了,平時不知道,這打起來時間長了才知道還是和平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