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44年7月11日,晴。
大泊港外海風乍起,煙波浩瀚,讓裴欽這個甘肅漢子看得心神為之震顫。造反也十來年了,自己跟著“曹操”(羅汝才)轉戰大江南北,卻何時見過如此浩瀚無涯的大海。也是到了此地,方知天外有天;也是在見了東岸人後,才知人外有人。
“奶奶個熊,這幫禹城人真是難伺候,反了天了。”身後傳來一個略顯煩躁的聲音,裴欽轉身一看,果是他的老搭檔高萃環。
裴欽和高萃環兩人都是原大順委任的東昌府高唐州夏津縣文武官員,五月的時候城中士紳舉兵叛亂,包圍官署,欲擒殺“偽順官吏”。在此危急時刻,聞訊趕來的高萃環當即披甲,“持械入署”,與史載“精於騎射”的裴欽二人帶著少數隨從一起“出西門而遁”。城內叛亂的地主武裝攝於其威勢,竟然不敢攔截,任由他們揚長而去。
莫茗這個骨子裡的軍國主義分子對這種危急時刻將生死置之度外的勇士非常欣賞,在征得二人同意後,立刻將他們任命為新組建的挺身隊第1大隊軍官,其中裴欽任副大隊長、高萃環任第5中隊中隊長。
新組建的挺身隊第1大隊下轄第3-10八個中隊,共約2000人。其兵源組成為:原挺身隊3、4中隊近六百人;新近投靠的李振綱部騎兵三百人;陸陸續續投來的大順地方官吏所將兵丁約五百人、明降兵百余人;傷愈、病愈復出的大順官兵兩百人;新近征募的原軍夫隊明籍、朝鮮籍士兵三百余人。
莫茗下令將這些士兵全部打散,然後重新編組成了8個中隊,是為第3-10中隊(第1中隊駐塔城、第2中隊駐孤山)。這8個中隊組成了第1大隊。大隊長暫由作戰參謀儒尼奧爾上士代理。為此。莫茗還將其提拔為臨時少尉,以便管理部隊。儒尼奧爾臨時少尉將帶領這支部隊一直到本土選派的正式軍官到來,然後再轉回他的作戰參謀本職。
目前這支部隊正分散在庫頁島地區進行整訓。由於其士兵來源成分複雜,有庫頁島土著、有日本武士、有順軍官兵、有新近征募的明國、朝鮮軍夫,他們不但水平戰技參差不齊,就連相互間的語言交流也很有障礙,因此集中進行整訓就很有必要了。再加上東岸人將他們都打散後進行了重編,因此幾乎所有的中隊都是將不識兵、兵不識將。這樣的部隊能有戰鬥力才出鬼了!
大泊港是東岸人新近開發的重點地區,大量的明國流民(約8500余人)被遷移到了此地燒荒種地,並伐木造屋、修建碼頭、城池、炮台,總之忙得不亦樂乎。這麽多人在此地,東岸人自然不可能不派軍隊駐守,因此,大泊港便成了挺身隊1大隊第3、4、5三個中隊的駐地。這三個中隊750名官兵在幾天前被拉到了此地,東岸人要求所有人先理發、洗澡,然後換新軍裝。
洗澡倒沒什麽,但理一頭東岸人的那種“短毛”有些人卻不願意。東岸人也不勉強。不願意理發的可以退出軍職去當老百姓(老百姓已經暫停強製理發,自願理發的有獎勵)。這些人大都是走投無路來投靠東岸人的。理不理發對他們來說本不是什麽大事,因此三個中隊只有寥寥數十人被清退。在本地百姓中增募了幾十人補充完缺額後,三個中隊750名官兵統一換上了土黃色的哢嘰布新軍裝,然後在大泊港附近開始了正常的訓練。
訓練的教官主要由陸軍102、104連的部分士官組成,少部分由八旗武士中抽調。不過,要將一群中古時期的軍隊轉變成近代軍隊是很困難的,莫茗也沒指望他們能達到這種程度,總之能練成啥樣就啥樣吧,只要能比清廷的那些綠營軍隊能打就行了,其他的不多做要求。這些士兵們白天輪番訓練,晚上則進行語言、政治學習。當然了,他們還要承擔起此地的防衛任務,不過地方治安卻由新近成立的大泊派出所負責。大泊派出所的所長由博格丹兼任,但他平日裡一般都在黑水港坐鎮,大泊派出所由他派出的一名心腹擔任副所長,並實際主持派出所的工作。
聽到高萃環所發的牢騷,裴欽哈哈一笑,表示理解,事實上他最近也被這些人折騰得頭大如鬥。事情起因還是在於郭升塞給東岸人的那一萬一千余名所謂的“流民”,這些人其實哪是什麽流民,根本就是濟南府禹城、商河兩縣的百姓。之前這兩縣官紳均驅殺了大順委任的官吏,郭升大怒之下打破了兩縣城池,揀選精壯得一萬四五千人,然後驅使他們往濱州海邊而來。一路上亡散了大約三四千人,到萊州灣海邊時還剩下一萬一千多。
前面也說了,這些人在老家時還能勉強苟活下去,自然不願意背井離鄉,再加上一些同樣被抓走的士紳文人們挑唆煽動,這些人的抵觸情緒相當嚴重。負責鎮守此地的裴欽二人看到情況有些不妙,當機立斷,將那些夾雜在其中的士紳文人全部送到了黑水煤礦去挖煤,再將全副武裝的部隊調動過來後,總算暫時震懾住了這幫蠢蠢欲動的“難民”。然後他又請求上級往這邊多撥了一些糧食、魚肉等物資,增加了每個人的食物供給,事情這才慢慢平息了下去。
此地約8500流民,來自禹城、商河二縣的不過才五千人,剩下的三千多人大部是登萊二州的流民。這些來自登萊二州的真正流民對東岸人還是感恩戴德的,畢竟是東岸人將他們和家人從死亡線上拉了回來,而他們也是率先理短發、響應東岸人政策的移民。如今看到新來的這幫家夥如此做派,立刻惱了,平日裡經常對這些人言語相譏,後來又演化到了打鬥,讓負責治安的派出所煩不勝煩。直到後來打鬥的規模越來越大,最大一次甚至發展到了數百人互毆,各項工作受到了嚴重影響,因此本地駐軍也加入了鎮壓行列,他們將率先起釁的數十人通通發配到了黑水煤礦,這才平息了事態。但饒是如此,平日裡雙方之間的言語辱罵還是不時發生,讓大家心煩意亂。
“部隊訓練得如何了?”裴欽問道。三個中隊在這裡集體整訓,每月都會進行一次比試,排名最後的那個中隊將負責清掃營區廁所、值勤放哨、劈柴燒火、洗衣做飯,總之憋屈得很,因此大家訓練的熱情還算高漲,畢竟都不想當最後一名不是。
“一團漿糊。”高萃環鬱悶地一屁股坐在地上,說道:“以前俺們手下的那些孩兒們都被打散了分到別處去了。如今手頭都給俺塞了一群什麽人啊,說句話半天都沒人聽懂,真是氣死人了!尤其是那十幾個朝鮮人,笨得要死,一個挺矛直刺的動作半天也做不好,真是自己拿根繩吊死算了,要他們活著何用!”
裴欽歎了口氣。那位莫大帥明顯是信不過自己這些人啊,大部分新來投效的大順官兵都被打散了原有建制,然後摻了一些沙子進來。不光如此,每次發軍餉,都是由他們派來的什麽參謀官依照名冊,一一唱名發放到每個人的手中;並且他們還反覆詢問士兵們有無被軍官惡意欺壓,有無實際困難需要解決等等。再加上每日不斷進行的思想政治學習(主要是滿清貴族、明廷士紳的黑材料),裴欽也覺得再這麽搞下去,這支部隊遲早會跟大順、大明啥的脫離關系,從而變成東岸人牢牢掌控著的部隊。
不過說實話,裴欽對東岸人搞的那些政治學習也挺感興趣的,第一次參加的時候聽他們講大明農民起義的起因和過程,他甚至有一種振聾發聵的感覺。他以前造反的時候,只是隱隱覺得這個世道不對,貪官太多、土豪劣紳更多,他們將糧食屯起來,不給百姓活路,因此必須打倒他們吃大戶。不過他卻對百姓為什麽沒飯吃、賦稅為何一天天變重、士紳如何轉嫁義務到百姓身上、朝廷為什麽拿不出錢來賑災等等不是很清楚,經過這些天來的學習,他的腦海中漸漸有了一個粗略的印象,才知道大明這個世道確實是爛透了,已經到了不得不打破重建的地步。
不過給他們上政治課的教官們也嚴厲抨擊了各路農民起義軍們不事生產、四處破壞社會生產秩序的流寇本質,以及這種行為對鄉村社會所造成的巨大危害、對大明朝廷造成了如何致命的影響等等,這些課程讓眼光原本隻局限於眼前一隅的裴欽大受震動。也只是在這個時候,他才漸漸開始學會從全局的眼光來分析每一件事,而不是以前那種依靠本能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