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44年3月2日,星期一。初秋的東岸大草原到處是一片天高雲淡的景色,已經年近不惑的鄧肯帶著二十來個實習學生走在丘伊河西岸。
他們是從梅林港出發的,前往丘伊河一帶考察地形、修建遠東移民的居住區。目前丘伊河一帶只有零零散散的幾十戶薩莫吉希亞人在那放牧,他們零散居住在這片水草豐美的地區,放養著大批如今已經配種到第四代的東岸大角山羊。除了山羊外,每戶人家還有政府寄養的兩匹馬,根據雙方之間的協議,每繁衍出一匹小馬,他們都可以以此為據到政府那裡領取一筆相當豐厚的獎勵。
同時,這些人由於分散在一個較為廣闊的區間內放牧,因此他們還是政府天然的哨兵,一旦發現有海盜或敵人從海上登陸,他們便可以快馬報告離此地不過七八公裡的梅林港,請求那邊出動民兵前來保衛他們。
隨著東方移民的逐步到來,東岸人也在為承接他們的到來而進行著大量的基礎設施建設。鄧肯作為新近上任才一年的交通部建設總局副局長,這次便是親自前往梅林港以東的丘伊河地區選址建設移民安置房。按照民政部的計劃,丘伊河這邊將修建一期移民安置房一千套——與梅林港那邊一樣,將來持續不斷的人口過來後,這邊還將繼續擴建二期、三期安置房,並修建城堡、農田、水渠、軍營等設施,將這個地區徹底發展起來,作為交通咽喉梅林港的東部屏障。
鄧肯身後的這二十多個學生都是交建總局下轄職業學校的學生。學的便是建築設計。這些學生今年才二十出頭。各個民族都有。少年時期就進入了東岸人的學校進行學習。他們的出身都很平凡,基本都是平民家庭出身,但共同的一點是都相對比較聰明,不然也不會被挑中進入職業學校內進行學習了。
這些少年在接受東岸人多年的教育之後,對於自己如今的地位和生活都非常滿意。在歐洲,如果沒有意外的話,他們一輩子就是農夫,運氣差的甚至還要去當士兵或水手糊口。但是在東岸。他們獲得了夢寐以求的學習機會,這使得他們擁有了維持體面生活所必備的技能。而且,整個東岸社會雖然有這樣那樣的不好,但是整體來說卻比歐洲要好太多了。整個社會蘊藏著一種勃勃向上的氣息,每個人都各司其職、安居樂業,沒有盛氣凌人的貴族、沒有勒索無度的稅務官、沒有臭氣熏天的街道。大家不會因為你出身低而看不起你,只要你有能力,你就可以脫穎而出,沒有人會給你設置什麽明面上的障礙。
就像老師們所說的一樣,這個國家是大家共同的事業。國家利益受損,大家的個人利益也將受到損失。想想那些窮凶極惡的荷蘭人、英國人以及西班牙人。他們腐朽貪婪、奢侈無度,始終在覬覦著富饒的東岸,無時無刻不想消滅、吞並東岸,讓大家再做回他們的農奴。這使得大家逐漸認識到了自己和歐洲那些人是不同的,那些人不懂得自尊自愛,不懂得“忠誠、奉獻、勇敢、自信”的東岸品質,他們粗鄙無禮卻又帶著與生俱來的傲慢,令人望而生厭。
他們的政治制度腐朽不堪,沒有貴族血統的平民或者貧窮的老百姓很難有進入統治階層的機會。而在東岸則不同,大家親手參與了這個國家的建設,成了受人敬仰的技術員、工程師,沒有什麽比乾事業更令人感到愉悅的了。那些歐洲的所謂的我的同族,他們與我也僅僅隻存在著一些血緣上的相似而已,但我們終究不是一類人,他們是他們,而我則是華夏東岸共和國的“公民”。
這些學生們是典型的政治民族主義教育下的產物。他們有知識有文化,充滿理想主義熱情,少年時代在舊大陸的生活經歷使得他們對於打破舊秩序、創立新世界幾乎有一種殉道般的執著,因此,促使他們對東岸共和國取得認同感的最大因素便是東岸全新的政治制度。
其實,歷史上的民族主義一直有多種認識。即人類在早期的前農業社會中因為地域、生活環境等因素而逐漸形成了各個不同的聚居群落,這些便是民族的早期形態。不過這種充其量只是一種原始的民族主義,民族主義集大成還是要到工業文明迅猛發展起來以後。在工業文明發展起來之前的農業封建社會,人類對民族的認同感是比較弱的,甚至連國別意識都比較模糊,這一點在西歐非常典型。
不過英國在發生資產階級革命以後,大部分英國人的民族意識開始覺醒,一個統一的英格蘭民族開始逐步成型。而作為英國人鄰居的法蘭西,百年戰爭給了他們民族啟蒙,而國王掃平割據諸侯、國勢蒸蒸日上使得法蘭西人民的自豪感日益增強,他們的民族意識也開始逐漸成型,而到了大革命時期,經過血與火的淬煉,自尊自愛且擁有公民意識的法蘭西民族開始屹立於世界民族之林。
從英國人、法國人民族意識的覺醒可以看出,他們都是在經歷了重大社會變遷、政治制度革新、文化啟蒙以後才形成了獨立的民族,而他們所經歷的一切也賦予了他們各自獨特的民族性格。這種,其實就是典型的政治民族主義。
如今鄧肯的這幫學生,他們認同東岸人的各種制度,認同這個這個國家是他們的共同事業,認同這個國家能給他們帶來自豪感和光榮感,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也是一種民族意識的覺醒。經過國家多年的高速發展,以及不間斷的東岸主義的灌輸,他們已經確信,自己國家的制度是世界上最先進的制度,這個國家是所有人的共同國家,只要大家“忠誠、奉獻、勇敢、自信”,嶄新的東岸民族終將屹立於世界民族之林。
以五百穿越眾攜帶而來的新文化,想要同化數以萬計的17世紀土著從而形成一個新的民族,這個難度可想而知,甚至幾乎是不可能的。後世人們認為,同化能夠成功的幾大要素:一是相似的文化背景,二是共同的語言,三是識字,四是同化個體沒有特質。這四個條件對於北美那些普遍具有新教背景的歐洲人來說也許不是什麽太大的問題,但是對於東岸人來說問題就很大了。
無論是歐洲人還是東方人,和穿越眾的文化背景相差都很大,其中東方人可能還好一些,但歐洲人無論是語言、習俗還是宗教背景相差都很大,想要將他們改造成符合穿越眾標準的東岸人難度極其之大,甚至成年人基本不可能被改造了。因此,穿越眾目前所做的主要工作就是努力營造出一個具有共同的文化背景的社會,並通過強製手段盡力抹消掉來自不同地區的人的民族特質,使大家盡力趨同。這樣,就能為出生在東岸本土的新生代提供一個相當良好的環境,從而逐步完成同化融合。
這個強製工作你不去做也不是不可以,但可能需要幾百年的時間才能自然融合。因為人的慣性是強大的,對於有些人來說,即便周圍人都在說另一種語言,他還是會頑固地說著自己的語言,並在一個小圈子內進行交流。即使你的文化比他先進,他很敬仰你,但並不代表他會主動去學習你的所謂強勢文化,這種事情不強製推行的話效果很差的,往往需要很漫長的時間才會與周圍人接軌。
而這對於強敵環飼的東岸人來說絕對是不可能的,因為他們缺的就是時間。除非你像英屬北美殖民地一樣托庇於某個強大的王國,那你有的是大把時間來慢慢融合。但假設北美殖民地在17世紀就脫離英國獨立,如果你還這麽一盤散沙地進行緩慢融合的話,那麽你這個國家不出幾年就會在外敵挑唆之下分崩離析,這絕不是危言聳聽。
眼下這些建築職業學校的學生們七八歲時就來到了東岸,自身的文化背景很薄弱,再加上長期與穿越眾朝夕相處,他們的文化背景已經高度相似穿越眾了。再加上共同的語言,相對豐富的知識,他們才可以算得上是真正的東岸人啊!
而至於國內統計的那些所謂“能熟練聽說漢語”、“會寫常用字”、“擁護政府”的高達三萬五千人的“東岸”人,其中大部分其實都是虛的,他們對東岸這個國家也許是認同的,因為這個國家能夠給他們尊嚴、能夠維護他們的利益,但這並不意味著他們發自心底地為這個國家而自豪。相反,由於宗教不平等、高壓管制、文化沙文主義的原因,他們對政府也有著相當程度的不滿、也自覺不自覺地抗拒著同化,只不過他們的不滿還沒累積到需要爆發的程度,再加上他們自己內部也矛盾重重,因此才暫時被壓製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