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自諾維奇的上流紳士、東印度公司特許商人、英格蘭爵士威廉.克利福德向勝利者致敬!請允許勝利者遵守古老的傳統,秉持博愛、憐憫和仁慈的精神,容許我忠心的部下向您投降。.為了讚美您寬容的美德,我忠心的二副——來自威爾士的保羅.斯科特會奉上我多年的積蓄五百英鎊作為酬謝。以主耶穌之名,他們將放下武器,遵守勝利者制定的法規,聽候您的裁決。”頭髮被霧氣打得濕漉漉的“幸運詹尼”號二副保羅.斯科特在幾名東岸水手的押送下,向陸銘轉述了威廉.克利福德的話語。
“告訴我,海盜,你的船長呢?”穿著一身淺藍色海軍校官春秋常服的陸銘戴著白手套,拄著軍刀,看著在自己面前鞠躬的保羅.斯科特,慢條斯理地問道。
“我們不是……船長先生他拒絕和我們一起登船,他說……他說為了擔負起戰敗的責任,以及英格蘭的榮光與驕傲,他決定……決定與心愛的‘幸運詹尼’號一起沉沒。”年輕的二副斷斷續續地說道,說到最後已經流出了軟弱的淚水。
“要自殺麽……”陸銘喃喃自語著,轉頭看向幾十米外正在緩緩下沉的“幸運詹尼”號。甲板艉樓槍炮甲板上,威廉.克利福德和他的大副兩人站在欄杆前,默默看著“八月十曰”號高大的船身。
一個巨浪打來,已經被海水浸過腳踝的克利福德二人與“幸運詹尼”號一起沉入了海底,海面上只剩下一堆碎末漂浮著。
眾人一時看得有些失神,就在這時,前往“小獵犬”號進行聯絡的前海軍部一等參謀、現“八月十曰”號戰列艦大副、海軍中尉桑凱乘坐交通艇返回了。他徑直走到陸銘身後,低聲說道:“總指揮,那邊的戰鬥結果已經統計出來了。水手、船員及陸軍士兵共戰死78人,其中6人是軍官,11人是士官;傷82人,其中9人是軍官,15人是士官。還有,俘獲的英國商船‘檸檬’號漏水嚴重,郭子離預計幾小時內就會沉沒,目前他們正在努力轉移人員和貨物。”
“加上我們這三艘船上的傷亡人員,這次我們的傷亡總數達到了史無前例的181人……”陸銘有些黯然地說道,“海軍的菁華受到了不應有的損失,是我低估了英國人的反應啊。我早該想到他們會執行船隊制度的,這次回去,海軍部那邊我會承擔責任的。”
桑凱嘴唇張了張,似乎想勸些什麽,但終究什麽也沒說。
“尤裡怎麽樣了?”陸銘沙啞著嗓音問道。
尤裡是“小獵犬”號上的實習軍官、候補海軍少尉,很長時間來陸銘一直想將這個航海學校一期的學生調到自己的座艦上來著,只是考慮到這樣可能不利於他的成長方才作罷。無奈天有不測風雲,在之前的戰鬥中,充當擲彈兵的尤裡被英國佬的火繩槍擊中腹部,不幸身受重傷。19毫米口徑的鉛彈幾乎將這個俄羅斯少年的腹腔完全絞碎,此刻這個十八歲的小夥子已經到了彌留之際。
“快不行了,吉文、凱爾他們在陪著他……”想起那個曾經高大俊朗的俄羅斯少年如今痛苦扭曲的面龐,桑凱也不由得感到一陣唏噓。
“陪我去一趟‘小獵犬’號。”陸銘說道,桑凱點了點頭。
經過“幸運詹尼”號二副保羅.斯科特身邊時,陸銘停頓了一下,問道:“威爾士人,你今年多大了?接下來還有什麽心願嗎?”
“我二十歲了,先生。”保羅.斯科特回答道,“克利福德先生死了,我的人生已經完全毀掉了。我現在隻想回到家鄉,和安妮結婚,然後……”
“和安妮說再見吧。”陸銘沉默了一會,然後說道。說完,頭也不回地走掉了。
“八月十曰”號的水手長蒂姆用不友好的眼神看著保羅.斯科特,他剛才已經接到命令了,投降的英國武裝商船上的軍官如無例外必須全部處死,而且必須由投降的英國普通水手們來行刑。
所謂的“例外”情況無非幾種:有過東方航行經驗的、熟知英國海軍內情的、熟悉北海、波羅的海以及俄羅斯航線的、熟悉地中海航線的等等有價值的軍官,這些人同樣可以獲得赦免的機會,前提是他們願意徹底投靠華夏東岸共和國。
很顯然,這個保羅.斯科特並不像是可以獲得赦免的人。
幾艘小艇上的英國水手及軍官按照東岸人的要求一個一個爬上了“八月十曰”號的甲板,然後便被如狼似虎的水手們用麻繩牢牢地捆綁起來丟在一邊。
陸銘坐在交通艇上,默然地看著這些面色麻木的英國人,輕輕歎了口氣。這些英國人當中也許有很多人的生命只剩下短短幾個小時了,戰爭就是這樣殘酷啊,自己為什麽總是看不開呢。
“小獵犬”號的損傷非常嚴重。
陸銘和桑凱爬上了甲板,粗粗一看。只見其主桅的下帆、中帆均大面積破損,後桅三角帆也損毀嚴重,艏斜桅更是被一枚炮彈整個打斷;船艏槍炮甲板中了不下十發炮彈,廚房和水手休息室的牆壁被打得千瘡百孔;艉樓二層的船長室和三層艦橋也是多次被命中,設施損毀嚴重;24門火炮中有三門火炮被擊毀,必須大修才能再次使用;牆壁上、甲板上更是到處嵌著破鐵片和鋼釘,昭示著之前戰鬥的慘烈……
“小獵犬”號的甲板上此時正在舉行海葬儀式。
水手們是大海的孩子,而他們的歸宿自然也是大海。
一具具清理乾淨的遺體被整齊地擺放在甲板上,士兵們為他們的戰友和兄弟穿上了嶄新的海軍禮服,然後在隨船道士的超度聲中將遺體輕輕放入用巴拉那松製作的薄皮棺材內。由於戰死的士兵太多,船上幾名修船匠用備用船材又臨時打製了一批棺材用來裝殮屍體。
幸存的水手和士兵們並肩站在甲板上,樂手奏起了低沉的哀樂。幾名水手捧著功德箱挨個走過每個人,每個被經過的人都會從兜裡掏出或多或少的一些錢幣扔進功德箱內,這些錢是所有幸存的人員募捐起來給戰死弟兄們的家屬撫恤用的。
水手走到陸銘和桑凱兩人身前時照例停頓了下,桑凱從兜裡掏出了兩枚五元硬幣放進了功德箱;而陸銘則從口袋裡掏出了兩枚金燦燦的法國大艾居金幣(價值66元),輕輕放了進去。
水手愣了一愣,然後鞠躬感謝:“總指揮閣下,您真是位仁慈而又慷慨的長官,全知全能的太上老君真神會保佑您的。”
“他們為了共和國的利益戰鬥至最後一刻,我們活著的人都應該對他們報以最高的敬意。雖然有國家撫恤,但是我作為他們的最高指揮官,必須為他們做點什麽。”陸銘揮了揮手,示意水手繼續募捐。
募捐完畢後,在炮手們點放的送別炮聲中,神情肅穆的水手們將棺材蓋釘上,然後將棺材從船舷處緩緩滑進大海。
尤裡終究還是沒能活下來,鉛彈射中他時在腹部內的一番滾動,徹底奪走了他任何活命的可能。這個年輕的候補軍官、航海學校實習生在見到陸銘最後一面之後,不甘地閉上了雙眼。
陪伴尤裡走過最後一程的陸銘臉上掛著寒霜,這是他手下陣亡的第一位學生。他對航海學校的每個學生都傾注了極大的感情,每個人的離去都會令他感到極為痛心,這令他對那些英國人的厭惡感更加強烈了。
和“小獵犬”號的艦長陳土木匆匆會過面後,陸銘再次乘坐交通艇返回了他的座艦。
俘獲的“檸檬”號上的英國水手及軍官已經被用交通艇集中送到了“八月十曰”號上面,等待他們的將是悲喜兩重天的迥異命運。
來自荷蘭的水手長蒂姆拿來了一張紙, 上面羅列了一些經過審問後不符合“赦免”標準的英格蘭軍官的名字。當然,剩下的都是已經明確表示投降且願意為東岸共和國服務的人,這些紙張上羅列的名字自然是沒有什麽價值的人了。
陸銘隨便掃了掃,只見那名叫保羅.斯科特的年輕人赫然排在第一位。他也沒有繼續細看,直接拿筆畫了一個大圈,將所有名字都圈了進去,然後將筆一扔,直接回船長室了。
蒂姆愣愣地拿著紙筆,看著桑凱。
“還看什麽?總指揮官的意思還不清楚嗎?全部處死!”桑凱眉毛一揚,說道,“快去執行吧,記得讓那些英國水手俘虜們動手。誰不願意動手的同樣處死,這就叫做‘投名狀’知道嗎?快去做吧,候補少尉。”
蒂姆行了個禮,隨即轉身張羅去了。
很快,甲板上英[*]官們中間起了一陣搔動:有人破口大罵,有人小聲哭泣,有人大聲求饒,有人一心祈禱。
但是這所有的一切都改變不了他們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