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呀,丁會長來了,快請坐。”今天的定海縣德順昌茶館內,高朋滿座,不但府城鄞縣及本地定海的商人來了不少,就連遠一點的奉化、上虞、天台、寧海等地的商人也來了一堆,而他們都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寧波對外貿易商人行會的會員,而他們的會長則是大名鼎鼎的前仆從軍第十師師長丁濟。
丁濟今年也五十來歲了,自從那年公開登報,宣布從第十師師長的位置上下野之後,丁某人的身體就像吹氣球一樣股了起來。到現在,他體重已經接近兩百斤,端地是一副財大氣粗、心寬體胖的富家翁模樣。
作為寧波本地商人集團與上層軍政系統之間天然的傳話人,在寧波經營著多項產業的丁某人被會員們一致推選為會長並擔任至今,並不是沒有道理的。南方開拓隊需要一個能夠在商人群體中做工作的人,而商人集團也需要一個能夠在上層那裡說得上話的人,而丁濟這麽一個前仆從軍師長、現商人,就是一個非常符合各方需要的角色了,因此他穩坐行會會長這麽多年,無人能夠取代。
今天各縣的會員不敢說全部,但三分之二以上都來到了德順昌茶館這個老據點,並且包下了整整一層作為談話之所,說起來也是丁濟出面召集的。原因嘛其實也很簡單,那就是政府想要修上定鐵路了,召集大夥一起研究下費用問題。
其實,費用問題該怎麽“研究”大家都很清楚,無非是按照各人名下的財產及各自地位來派捐罷了。當然每個人的財產不可能都露在明面上,肯定有所隱匿,但說實話比後世某些交叉持股、神神秘秘的公司好多了。這個年代,某個行棧是誰的那就是誰的,某家店鋪是誰的那也就是誰的,基本上可以盤個大概。
比如丁濟丁員外,他在定海縣城內經營著一家油鋪、一家布莊、一家南洋特產商店及一間綢緞工坊,在港口商業區有一家專門經營鹽的行棧,在鄞縣慈溪江邊也有一家水力驅動的半機械化碾米廠,同時還入股了余姚縣的一家茶場,佔有一半股份。
這些生意,除了那家綢緞工坊之外,其余生意看似比較雜亂,但都是明明白白地擺在台面上的,也是可以估值估出來的。其他人的情況也差不多,且因為傳統文化的關系,即便某家將大量資產分到各個家族成員名下,一般情況下也仍然會視這些都是家族族長名下的資產,即股份是誰的那是法律上的事情,東岸政府籌款時隻管這些工坊、鋪子的實際控制人是誰,至於你們內部怎麽協商是你們自己的事,我們只要收到足夠的錢就行了。
因此,在東岸這種社會背景下,搞複雜的股權架構隱藏自己純屬多此一舉,還不如老老實實做生意,專注於自家的主營業務呢。政府給商人們創造了千百年來都不曾有過的寬松的政治環境和商業環境,讓大家都可以發揮自己最大的主觀能動性來創造利潤,那麽這樣還有什麽可抱怨的呢?至於說要收點錢,莫說這錢是用來修鐵路的,就是拿來花天酒地也不能不給啊。哪朝哪代的當官的不問他們這些商人要錢?早就他娘的習慣了!
“諸位——”在主桌上坐定後,丁濟抱拳向周圍揖了下,道:“咱們寧波對外貿易商人行會成立也十余年了。這十余年間,商會成員從最初時的寥寥數人變成了現在濟濟一堂的五十余人,大夥也精誠團結,互通消息、聯絡感情、互幫互助,漸漸將咱們這個集體給壯大了起來。毋庸諱言,這麽多年來咱們對外貿易商人通過貿易累積起來了大量的資財,之後有些人充滿了實業家的熱情,
開始從黑水乃至本土采買機器設備,雇傭技術和管理人才,開始向新興製造業發展。當然更多的人還是滿足於經營行棧業務,沒有向上遊拓展,這人各有志,我也不便評價,總之大家都在發財,我就放心了。”丁濟的話引起了眾人一陣笑聲。對外貿易商人也是分三六九等的,這幫佔據著寧波商人集團金字塔頂層的家夥們,其最優者當然是在通過對外貿易積累了大筆資金後,開始投資上遊產業,尤其是政府鼓勵的實業,采買機器,興辦新式工廠,成為政府眼中的“開明商人”;其次嘛,自然是那些掙了錢後繼續從事原有行業的人,他們對於進入實業領域充滿疑慮,仍然繼續從事著牙行、買辦性質的對外貿易,有時也會從事一些諸如借貸、典當之類的民間金融業務,總之在政府眼裡中規中矩,不好也不壞;最次的大概就是賺了錢就回鄉下買地置業或者乾脆直接把錢熔鑄成銀冬瓜藏起來的人了,這些人大概是政府最深惡痛絕的,因為他們在人為製造通縮,這如何能忍?
不過正如丁濟所說的,人各有志。台灣銀行的對外貿易,還是需要這些商人的鼎力協助的,因為台灣銀行只是一個平台,能不能做成生意、做成什麽樣還要靠這些商人,台灣銀行只是每年負責集中交割、結算罷了。只要這些商人們按時納稅,政府派捐的時候也能“拔一毛以利天下”,那麽這就完全是可以容忍的。要知道,就在短短幾十年前,明朝政府想問這些商人們收稅,那簡直就是不可能的事情,更別提時不時地派捐了。那些商人們自己整天風花雪月,吃喝玩樂,誰管你政府國防開支缺錢啊!所以說,他們在東岸人面前已經足夠“乖巧”,放在前明能讓那些官們把眼珠子瞪出來,那麽你還要求什麽呢?
“這次老夫將諸位召集起來開這麽一個會議,倒也沒啥別的意思,其實就是為了上定鐵路的修建。”說完一番開場白後,丁濟掃視了一番周圍,然後進入了正題,只聽他說道:“上定鐵路耗資巨大,如果一切均從本土采購、運輸的話,那麽前後總要花費近四百萬元的資金。這筆錢,官府是很難拿出來的,因此還是要咱們商會幫忙想想辦法。”
“目前上頭初步定下來的意見,是成立上定鐵路公司董事會,董事會設總董一人、分董十人。其中總董由南鐵公司指派,全面負責上定鐵路的日常經營,擁有一票否決權,同時在戰時可征用鐵路運輸軍需物資及人員;十位分董嘛,上虞、余姚、鄞縣、定海四縣的交通局站各佔一席,這就是四席了,而剩余的六席呢,據說台灣銀行會出資,因此也要佔掉一席,這就還剩下五席……”說到這裡的時候,丁濟頓了一下,成功地吊起了大家的胃口。
鐵路這種東西,行會的諸位成員們並不陌生,甚至其中很多人還去山東專門乘坐過。煙台和青島之間那麽遠的距離,如果乘坐專線火車中間不停靠的話,差不多兩天時間也就到了,這簡直就是不可思議!因為如此推論的話,從曹娥江畔的上虞縣到定海港,差不多早上出發,晚上也就能到了,這是什麽概念?如果有這種利器的話,那麽很多事情就成為了可能,對於地方商業的促進和人員的交流簡直就是顛覆性的刺激,社會節奏必將因此而大大加快,最終又會反過來促進生產力的發展。
總而言之,鐵路你不能單純地將其看做一個運輸工具,因為他還有著很多其他正面積極的影響,說是促進社會發展的節拍器也不為過。所以,上定鐵路這條寧紹地區第一條鐵路的修建,必然是吸引了本地三百多萬商民的目光,故誰若是進了這鐵路的董事會擔任分董,那麽簡直就是光宗耀祖的大喜事,是社會地位顯著提升的標志!更別提,這鐵路一定能夠掙錢,每年還有不少的分紅,這就更值得爭取了!
要知道,商人在賺取了大量金錢後,進一步的追求可不就是獲得更大的社會影響力乃至政治資本麽?這行業協會的會長、副會長之類的職務已經代表了相當的社會地位及影響力,讓許多人為之爭搶破頭了,這上定鐵路這麽新鮮時髦的事務的董事會,又該是怎樣一副天地啊?這個時候不用丁濟再多話,對外貿易商人行會裡身家排名前幾的已經挺直了腰,目光炯炯地看著丁濟,看他下一步怎麽說。
“剩下的五席,原則上是六十萬元認購一席,以籌集三百萬元的鐵路建設資金。鄞縣的劉司令給我交過底了,可以給我們行會兩個席位,這就是一百二十萬元的認購額了。嗯,可以個人出資認購,也可以以行會的名義出資認購。”丁濟不緊不慢地說道:“而且鐵路修建總有個過程,不會一下子讓我們拿出這麽多錢的,大概只要在三到四年的時間內拿出這筆錢來就行了,這樣壓力就小多了。”
丁濟的這話讓眾人稍稍冷靜了一下。一百二十萬元的現金,即便分到四年時間內,一年也要拿出三十萬元的樣子。要知道,這層樓上超過一半人的身家還沒三十萬元呢,這絕對是一個震撼人心的天文數字!在前明的時候,幾十萬兩銀子即便在江南也已經是了不得的超級富豪了,這會過去了幾十年,寧波雖然流入了不少白銀,貨幣比起明末的實際價值有些貶值,但三十萬元真的仍然是一個巨大的數字。
如此說來的話,那麽也就只有合股出錢,以行會的名義認購席位了,這是唯一的辦法。至於說放棄認購這種事情,先不說這鐵路肯定盈利,回本應該不是問題,單就說一旦行會成功地認購了席位,進入董事會,那麽未來必然會在鐵路運輸上有自己的發言權。到了那時候,運誰的東西,不運誰的東西,先運誰的東西,後運誰的東西,就都有了可操作的空間!而如果你放棄了這次機會,讓別人籌集到錢款成功進入了董事會,那麽日後當你需要用到鐵路運輸貨物的時候,說不定就會受到別人擺布了,這是很有可能發生的事情,不得不防。
所以,認購上定鐵路董事會席位的事情,既能獲得日後的長期分紅,也能在貨物運輸上獲取額外的利益,同時更能為自己謀求一個更體面的社會地位和更高的影響力(這一點尤其重要),故已經事成必然,方式大概也無外乎就是大家一起籌錢,然後以行會的名義進入董事會,謀取兩個分董席位。至於這兩個席位由誰去代表,這就要看他們內部協商得怎麽樣了,估計到最後還是免不了要比誰錢多。
而東岸商人們的這種做派,其實也從一個側面說明了,經過之前幾十年的積累後,現在他們越來越傾向於在政治上為自己尋找一個靠山,或者乾脆就是自己進入體制,保證自己財產安全的同時,也可以為自己的商業帝國謀取更大的利益。就像中國傳統文化中的缺啥補啥一樣,商人們有錢但缺乏政治權力,於是便開始在這方面動腦筋,他們前面支持、讚助有前途的學生,期望他日後進入體制步步高升,後面也有與政壇新銳聯姻結親,同樣是為了增加在政治方面的發言權,現在更是打算通過上定鐵路的時候直接進入體制,並期望通過鐵路這種劃時代的物事結識更多的大人物。
畢竟,他們都有萬貫家財,生意大多也都穩定了下來,可以說衣食無憂,很多人日子過得不一定比東岸本土執委會主席差,但卻沒有主席的權力,這如何能不讓人神傷呢?這次上定鐵路修建籌款的事情,就是一個絕好的增加他們商人集團發言權和影響力的機會,誰若是放棄那可就真是傻子了!
不就是一百二十萬元的現金麽?一年也就出個三四十萬罷了,行會這麽多成員呢,一人出個萬兒八千就差不多籌齊了,跟玩一樣,多大個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