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須遏製法國人的野心,必須!”1687年10月20日,倫敦鐵公館內,華夏東岸共和國駐英使館內正在舉行一場政策辯論會。辯論的雙方都是使館及商站具備一定職務的工作人員,主體則是下一階段東岸對歐陸及法蘭西王國的政策。
毫無疑問,在如今的華夏東岸共和國國內,雖然遏製大陸強國的思想佔了上風,但仍然有一些人會提出其他的政治主張,比如發展與奧斯曼、俄羅斯、法蘭西、印度、清國、順國在內的大國的良好關系,擴大貿易額,促進國內工商業的繁榮。這些人,一般來說以大商人為主,但背後也有一股相當不小的政治勢力在支持,所以多年來聲音始終存在著。
以法國為例,自從這個國家因為被聯合省商業製裁,貿易陷入低潮之後,他們便與東岸駐巴黎大使林定之談判,最終達成了降低部分商品的進口關稅,繁榮兩國貿易的協議。而為了回饋法國人的這種友好姿態,並牢牢綁定這個歐洲最大的單一市場,東岸人也向法國出口了部分蒸汽設備,以幫助他們改善那落後的工業生產設施,如蒸汽麵粉生產線等等。
這種對管制商品的出口,說起來也是首次,但效果非常之好,至少在很多海外貿易參與度極深的人看來的確如此沒錯。而法國人對於獲得可以和英國人相媲美(甚至猶有過之)的蒸汽機也大為興奮,英國人比他們先研究了很多年,投入也更大,但法國人依靠從中國進口一步到位獲得了這種程度的設備,這確實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情。
當然英國人在酸溜溜之余也大肆嘲笑法國佬愛做美夢,東岸人賣給他們的蒸汽機生產線是比英國的好,質量、壽命、可靠性都更高,但那又如何?這種程度的設備,以法國人的水平是無法複製的——至少無法同等水平地複製——但英國人卻可以無限複製自家生產的蒸汽機及其他設備,可謂有自主核心技術,兩者之間孰高孰低一目了然。
不過不管怎樣,英法兩國之間的這種競爭還是反應了他們對新技術的渴求,對先進生產力的崇拜。因此,東岸國內頗有一些人指出,這種擅自出口前沿技術給歐陸國家的行為,是必須被嚴厲禁止的“錯誤行為”。即便法蘭西的鄰國英格蘭已經實用化了這些蒸汽機,並廣泛將其使用在工業中,東岸也不應為了所謂的商業利益而出口這種設備,助漲人家國內機器化生產的程度。原因很簡單,那就是歐陸諸國一旦大規模使用了蒸汽機(目前這種趨勢已經比較明顯了),那麽其生產效率肯定會上來,那樣很多工業品的成本也會降下來,東岸商品自然會受到衝擊。
建國者議會上就有人質問,這種明目張膽的資敵行為是誰批準的?科技部的官僚們心裡面到底還有沒有點數?就為了點商業利益就把原則給放棄了,如今是什麽阿貓阿狗都可以當國家官員了嗎?同意這種行為的議員們則嘲笑道,現在英格蘭人製造的蒸汽機已經出現在瑞典和北德意志地區的礦場和伐木場,獲取了巨大的利潤以及由此帶來的附加的商業利益,國內很多人對此視而不見,卻老是抱怨工商部無法開拓更多的市場,這豈不非常可笑?
這部分人背後多是大型貿易公司或出口型企業,對於法蘭西這麽一個兩千多萬人口的大國重新開放市場十分興奮,因此對於被他們成為“保守主義分子”的人比較看不上,覺得這些人腦袋瓜子裡都是水,完全看不到國際形勢的變化。因為按照他們的理論,東岸海外殖民地也不應該獲得蒸汽機,
大家閉關鎖國得了。他們完全意識不到正確的做法是不斷推陳出新,改進自己的技術,製造出更先進的機器設備,然後把落後好幾代的古董貨甩出去,打壓別人的相關產業,攫取超額利潤。這兩種思潮的混戰如今也延續到了倫敦大使館內部。這裡很多人長期生活在英格蘭,對這個國家發生的一切都比較了解,他們很清楚如今英國人對蒸汽機的應用已經達到了哪一步,更知道如今英國人已經開始嘗試仿製原始簡陋的火車,以及怎樣把蒸汽機搬上船。雖然到目前為止這種嘗試都以失敗而告終了(主要原因是其他產業的配套沒有上來),但他們的這種努力本身就說明了一切,即他們對新技術、新生產力的向往。
而法蘭西王國與英格蘭隻隔了淺淺一條海峽,很多消息要不了多久就能傳到倫敦,因此鐵公館的工作人員同樣對發生在海峽對岸的事情非常清楚。他們知道這個國家人口的眾多,同樣也了解其生產力水平在歐洲屬於中等偏上,更清楚這個國家被一個驕傲、自負、好戰的國王所統治,周圍很多國家都對法蘭西非常恐懼,以至於不得不聯合起來對付這個龐然大物的致命威脅。
一部分外交人員認為,必須與歐洲其他國家聯合起來,盡一切努力遏製法國的野心,阻止他們吞並低地地區、吞並萊茵河流域、吞並北意大利城邦、吞並伊比利亞半島,否則這個國家將會成長為一個怪胎,一個人口眾多、商業發達且同時擁有強大海軍、陸軍的強國,這對於東岸人在歐洲的利益是非常不利的,尤其是在地中海的商貿利益。因此,本土出口蒸汽機及部分民用品生產線到法國的行為就是作死,雖然換得了眼前一部分市場,每年賺取了七八十萬元的貿易順差,但長期看來是得不償失的,必須即刻停止。
他們甚至指出,經過持續多年的發展之後,法蘭西王國的海軍力量也已經到了一個很不錯的地步,其兩大艦隊加起來,至少在戰艦數量和噸位上已經不遜色於聯合省或英格蘭這兩個老牌海軍強國了。雖然大家普遍認為法國海軍在人員素質和戰略戰術方面還差得很遠,但艦隊噸位可是實實在在擺在那裡的,確實是一個很大的威脅。前幾年他們封鎖熱那*亞共和國的海岸線就是其海軍野心膨脹的明證,東岸人不應在聽之任之下去,而是應該主動介入,與聯合省、英格蘭合作,共同壓製法國佬的野心,維護歐洲的固有秩序。
與他們針鋒相對的是,也有部分人力挺加強與法國的聯系。他們的理由非常充分,法國的市場是無與倫比、令人垂涎的,現在才隻開放了一部分,未來如果說服他們進一步開放的話,那麽東岸共和國的工商界將會獲得更大的利益,這對國家財政和人民生活都有著非常正面的促進意義。反觀聯合省,自從威廉三世掌握大權之後,就一直對東岸比較冷淡,還強力打壓東岸人資助的以范博伊寧根為首的共和派議員(有時候甚至動用齷蹉的政治暗殺手段),大量進口英國和北德意志商品與東岸競爭,甚是可惡,故沒必要熱臉貼冷屁股,還是專注於法國市場的利益更要緊。
東岸駐英格蘭大使蔡盛國(同時也是下一任駐歐全權特使的熱門人選)內心裡是傾向於前者的,即秉持老一輩外交人員就制定好的戰略,遏製一切可能崛起的陸權國家,保障偏向海權的華夏東岸共和國的利益。而且目前外交口總體而言也是遏製派佔了上風,而不是那些注重商業利益的合作派,故他還是遊刃有余地控制著鐵公館這邊的外交思路,即便內部偶有一些不同意見,也可以輕松壓製下去。
“因為西班牙人的懦弱,法國人在低地地區嘗到了甜頭。現在他們已經把罪惡的目光轉向萊茵河流域了,路易十四對萊茵河東岸的德意志諸侯覬覦非常,想要將其吞並進法蘭西王國而後快。而且現在對他們來說是一個非常不錯的機會,德意志諸侯的共主、奧利地王國的利奧波德正忙於在巴爾乾地區的戰事,大部分兵力被牽扯在了那裡,實在沒法同時應付兩線作戰。我們擔心,單憑一個聯合省怕是很難遏製法國人的野心,我們必須想辦法團結更多的力量,讓他們與法國人廝鬥,從而維持歐洲大陸的均勢。”一名資深的情報官員用力拍了拍桌子,說道:“路易十四對利奧波德因為與異教徒作戰而獲得的巨大聲望非常嫉妒,因此對神聖羅馬帝國動手的可能性極大,我們必須打起精神來,不然怕是沒人能夠拉住法蘭西這匹脫韁的野馬了。”
“黃分析員,別忘了我們的人還在黑海想方設法遏製俄國人,你認為我們在歐洲的力量足以同時遏製兩個陸權大國的野心嗎?你怕是不知道我們為了遏製俄國人的野心而花費了多少錢吧?毛支隊長帶了五千多人前往黑海,這每日裡的消耗可不是什麽小數目,你難道認為奧斯曼帝國和克裡米亞汗國會為我們付帳嗎?是,沒錯,黑海貿易對我們非常重要,每年的利潤非常之多,但我們已經砸進去很多錢了,不是嗎?烏克蘭一旦被打亂,秩序崩潰,然後又惡了俄羅斯帝國,這黑海貿易收入怕是也要大大下降吧?”一位商務代表站出來反對道:“可想而知,俄羅斯人無論勝敗,戰後這黑海貿易在不斷的一段時間內都會陷入半癱瘓狀態,收入銳減是大概率事件。而你們現在又在幹什麽?想要為了一些莫須有的理由而毀掉我們在歐洲的另一個重要市場法蘭西王國?你們這些情報分子、好戰之士,到底有沒有從經濟角度來考慮過問題?知道在連續失去兩個重要貿易利潤來源的情況下,我們在歐洲的外交、商業、情報和軍事機構還怎麽運作?難道完全靠本土撥款嗎?對不起,貿易崩潰後,本土也沒多少錢來支援我們,相反可能還會對我們的工作提出批評,這是我們無法接受的。”
“你怕是還不知道吧?根據我們得到的最新消息,俄羅斯人在亞速城外大敗,十五萬軍土崩瓦解,黑海貿易危機已經解除,當地的秩序也應該可以盡快恢復。現在我們可以將目光轉向法國這邊了,這是事關百年的大戰略,如果光盯著眼前利益的話實在是太膚淺了。你們這些商務代表們,太年輕了,太單純了,有時候甚至比較幼稚,眼裡只知道賺錢,這不好!非常不好!”黃分析員點了個煙鬥,在蔡盛國鼓勵的目光中悠然說道:“遏製陸權國家這種事,怎麽能光算經濟帳呢?法國人的野心人盡皆知,必須加以遏製!你們也不用過多掙扎了,基本上本土現在的調子已經定了,那就是支持英格蘭、聯合省、西班牙、奧地利等國組成一個大聯盟,全力遏製法蘭西王國,打消法國人的侵略野心,維持歐洲大陸的相對均勢。而也只有維持了歐陸的均勢,才能讓這些歐洲佬們無心殖民海外,這才是我們國家最大的利益所在,而不是盯著眼前的蠅頭小利。小張,你當商務代表其實也沒幾年,何必為了那些貿易商們說話呢?咱們大東岸建國也五十多年了,某些小團體只會盯著自家的生意,其利益已經和國家利益不太一致了,執委會諸公英明神武,早晚會收拾這股不正之風的,我看你最好仔細想想,是國家利益重要還是某些小團體的利益重要?”
黃分析員這話其實有些重了,說得那位年輕的商務代表小張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的,好不尷尬。大使蔡盛國饒有興致地看著大家的辯論,也沒有出聲阻止,看來是想讓這位黃分析員將一些事情講開、講透,統一整個鐵公館的思想,為接下來一到兩年的工作打好基礎——未來一旦法國人跨過紅線,想要兼並更多的德意志、意大利甚至是西班牙土地的話,那麽東岸任肯定不會坐視不理,至少會出動海軍進行干涉,到時候肯定會與英格蘭王國進行利益協調,這都是他們鐵公館的活了。
當然東岸人也只會出動海軍進行干涉。就葡萄牙駐屯軍那點兵力,還不夠那二十多萬法國陸軍塞牙縫的。更何況,他們那些人如果留在頓河、北高加索區域或許更有用一些,更能夠為東岸共和國的利益服務,而不是匆忙投入到法國戰場上,然後在一場普通的戰鬥中被消耗殆盡,那樣就實在太可惜了!
“俄羅斯人征服烏克蘭的野心被我們打回去了,法國人征服意大利或西班牙的野心也同樣要打回去。不要在意那些壇壇罐罐(商業利益的損失),法國是市場,意大利和西班牙就不是市場了嗎?更別說我們與西班牙、意大利交好這麽多年,從國際道義上來說也不能坐視他們陷入困境,因此法國人一旦跨過紅線,發起大規模的侵略戰爭,我們就必須介入,就像幾年前我們果斷介入法國東方艦隊封鎖熱那*亞的事情一樣,那次事件為我們國家在意大利贏得了極佳的聲譽,使得越來越多的邦國願意與我們合作,我們也必須考慮到這些道義方面的因素。法國人的野心,必須被遏製,這是我的觀點,同時也是高特使的觀點,更是本土外交部的觀點,大家切記!”看大家說得差不多了之後,蔡盛國終於站起身,朝眾人說道:“我已經接到消息,本土海軍部再一次增強了佛得角分艦隊的實力,在今年年底的時候應該會分流一部分到葡萄牙駐扎,大家應該都很明了本土的決心了吧?這個時候還談市場、談商業利益,你是不是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