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82年1月1日,工地上難得地休息了一天。
作為工人們的老板,戈什金父子也從主要食水供應商羅德裡格斯家族采買了大量食物、酒水、煙絲,給公司旗下的工人們加餐。勞累了這麽長時間,確實需要一頓豐盛的聚餐來提振一下士氣,以便接下來能夠更好地工作。
“現在我們在羅斯諸地的路子又打開了,各個縣的老爺們對我們公司的人好得不得了,所以我們拯救了更多的人脫離羅斯那個苦海。”一位穿著還算得體衣服的中年人踞坐在一輛平板馬車上,左手拿著一個產自巴塔哥尼亞的蘋果使勁啃著,右手則揮舞來揮舞去,以加強自己說話的氣勢,只聽他說道:“在羅斯中部,到處怨聲載道,說我們的日子不好過,收成少,稅收重,讓人喘不過氣來。與我們相比,彼爾姆省的人的日子才叫好過呀,麵包、蜂蜜、魚,那裡的生活才叫生活哩。於是我招募了一些對生活感到絕望的人,然後決定去彼爾姆看看,看看富裕農民的生活是怎麽樣的。可你們猜我看到了、聽到了什麽?沒錯,和中部地區一樣的抱怨聲,那裡的人跟我訴苦,說我們這裡的生活實在是太差勁了呀,在托博爾斯克,那裡有豐富的森林,也有尚未被老爺們佔據的廣闊的未分配土地,他們的生活真是比我們好太多了,我們快活不下去了。好吧,我在這裡停留了下來,雇傭了一些可憐的流浪者(俄國境內有龐大的不願當農奴的流浪者,是哥薩克的重要來源)為我乾活,塞錢給老爺們讓他們不要告發,然後我派了我親密的助手前往托博爾斯克,看看傳說中生活最好的地區的農民是怎麽生活的,可你們猜我的助手回來後告訴了我什麽?”
“又是一群被欺騙的可憐人,哈哈。”一些來自羅斯的勞務工哄堂大笑了起來。他們中很多人來到東岸好幾年了,累死累活地忙到今日,離用滿身的傷痛換取到正式身份已經不遠,自覺前途非常光明,因此一個個對仍然滯留在羅斯舊地的同胞們有很強的優越感。
“沒錯,我的助手告訴我,托博爾斯克的冬天冷得要命,什麽莊稼也長不出來,而且還面臨著加讚(葛爾丹)騎兵的襲擊,日子實在難過。於是,我親愛的助手葉甫根尼就只能買了一些毛皮回來報銷路費了,其他的一無所獲。更可笑的是,托博爾斯克的居民信誓旦旦地說,庫茲涅茨克的農民生活好得不得了。得了吧,葉甫根尼再也不相信他們了,他對此哈哈大笑,說那裡的母親們恨不得自己的孩子從來沒有出生過,因為不願意這些小可憐蟲們生出來受苦,他——就來自庫茲涅茨克省。”中年人更加激昂地說道,而當他說到高潮處時,乾脆跳下了大車,看著那些圍坐在鐵鍋旁大快朵頤的羅斯勞務工們,說道:“其實俄羅斯所有省都他媽的是一個鳥樣,到處都是生活艱難的農奴和流浪者,而老爺們及一些所謂的有教養的紳士們卻還在一個勁地說,我們這裡沒有無產者,所有人都在享福,黑麥麵包無人問津,沒有穿著樹皮鞋的窮得揭不開鍋的人,所有的牛犢和孩子都很健壯。簡直他媽的一派胡言,這些有教養的人用鞭子抽農民、抽礦工、抽伐木工、抽流浪者,隻給他們很少的一點食物,冬天穿著單衣也要乾活。請問,這種在人格上肆意凌辱農民的卑汙的人的話,又怎麽能夠相信呢?沙皇陛下在冬宮裡,能聽到人民的呼聲嗎?”
“所以,你們這些混球,別他媽的再吃了,聽我說幾句。你們掙了錢就要想辦法寄回去,如今已經有三家東岸銀行獲準在阿爾漢格爾斯科和聲尼古拉斯開設分支機構了,
你們可以通過這些渠道將錢寄給親人。我們公司有多年來一直投入了巨大的精力幫大家做這事,所以請盡量通知到每一個親人,讓他們能夠到東岸來過上更好地生活。是的,即便是你們現在的生活,也比在俄羅斯更好、更有盼頭,不是嗎?另外,也不用擔心沙皇陛下會不會采取什麽措施,放心吧,他們現在和東岸關系好著呢,無論你是從白海出海,還是從頓河離開,都沒太多人感興趣的。那些吸血鬼,只要錢給足了從來不管你做什麽,甚至他們寧願轄區內的流浪者們少一些才更好呢,免得被貴族們抓到把柄,指責他包庇逃跑的農奴。”中年人這會終於說到了重點,看起來仍然是傳統的宣傳鼓動,讓這些勞務工們發動各自的親朋好友移民來東岸,並形成滾雪球效應,讓戈什金建築公司的勞動力不至於有枯竭之憂。這可並不是開玩笑!按照東岸頒布的《宅地法》,一個人從俄羅斯來到東岸的土地上之後,只要工作滿五年,會簡單的日常漢語對話,然後就可申請成為東岸國民。也就是說,戈什金頂多只能壓榨他們五年時間,五年合同期滿後這些人就可以合法離開了,甚少有人願意留下來繼續工作,即便有也是從事一些技術或管理之類的輕閑一點的工作。
因此,從長遠來看,要想維持戈什金建築公司的競爭力不至於大幅衰退,能夠繼續承攬到足夠多的建設項目(這是戈什金公司賺錢的基礎),這勞動力隊伍不能縮水是首要的,而如果能夠繼續擴大的話那就太好了,只是如今看來略微有些難。
前幾年東岸與俄羅斯關系緊張的時候,戈什金建築公司在俄國也被宣布為非法,各地的老爺們再也不願意將轄區內的流浪者、監獄內的犯人送到他們手上,同時對於有移民傾向的農奴甚至普通農民、市民也大力打擊,總之是讓戈什金吃夠了苦頭。
在那段艱難的歲月裡,戈什金建築公司一度被迫從波蘭、烏克蘭、高加索地區想辦法招募人手,甚至還在被奧斯曼人控制的西烏克蘭境內雇傭了許多亡命之徒組成馬隊,不斷剽掠人口,乾起了奴隸販子的罪惡勾當,如此才堪堪維持住了公司的勞動力規模,進而維持住了生意的規模,非常不容易。
所以,對於像戈什金公司、巴蒂諾公司、門德斯公司之類的建築公司(或者稱勞動力輸入組織)而言,不斷引進新人始終是最主要的工作之一,否則一旦老員工陸續轉正,那麽誰來幫他們乾活?又怎麽能夠承攬工程賺錢呢?故像這會這個中年鼓動家口綻蓮花般地吹噓東岸新生活,攻擊俄羅斯困難得日子,讓大家盡量把親朋還有一並接到東岸來,也就顯得非常自然了。
“很精彩的鼓動演說。”不遠處一間嶄新的車站站台內,羅德裡格斯家族的主事人阿爾瓦雷斯羨慕地對戈什金說道:“有些時候我是真的很羨慕你的,戈什金先生。您通過自己創立的事業擠進了東岸的上流社會,結識了很多能量龐大的伊達爾戈,為自己及家族未來三代的崛起奠定了基礎。這是史詩般的成就,非常值得人敬佩。”
“謝謝你羅德裡格斯先生。”戈什金抿了口葡萄酒,微微笑著說道:“其實事情也沒你想象中那麽好,我最近也是頗有些焦頭爛額的。一方面是工程款被拖欠得很厲害,讓我每天都在承受著巨大的財務成本,另外就是現在找人實在太難找了,越來越難弄到新的勞務工。俄羅斯雖然大,我也結識了很多朋友,但不可能長久讓我弄到大批人口呢,貴族和沙皇都不會允許我這麽做。倒是你,羅德裡格斯先生,如今西西裡、那不勒斯人口爆炸,南尼德蘭戰亂頻繁,你倒是可以嘗試進入這一行,因為招人比較容易。我說真的,你可以嘗試一下,甚至我都可以借調一些管理人員給你。如今鹽布鐵路就很缺築路工人,這個時候如果你組建一家勞務公司的話,那麽東岸政府肯定會很感激你的,同時也會自然而然地給予你庇護,社會地位、國籍及資金方面的便利都會接踵而至,不比你再拉普拉塔苦苦維持生意強多了?”
戈什金這麽一說,阿爾瓦雷斯也有點動心了。做生意做到他們這種地步,說實話對於國籍、宗教什麽的已經不是特別看重了,尤其是在東岸強勢如日中天的情況下。因此,在東岸組建一家勞務工公司,為鹽布鐵路的建設添磚加瓦,可能將會是一份很不錯的投名狀,東岸上層應該會很容易地接納羅德裡格斯家族成為他們的一分子的。
現在唯一的問題就是,招募人手上上鹽布鐵路的工地上乾活,是不是會虧本?羅德裡格斯家族世居拉普拉塔,對發生在這片土地上的許多事情還是很清楚的。比如,他就隱隱約約聽說,這條鐵路的資金問題很大,投資方中央鐵路公司入不敷出,行將破產,這條鐵路很可能會無以為繼,那麽他這會花費大價錢一頭扎進去,是不是真的值得呢?要知道,剛才就連戈什金這個慣常說東岸人好話的家夥,都提到中央鐵路公司拖欠了他大筆工程款,已經有些影響到他的生意布局了,因此他還是有些遲疑。
戈什金當然也看出了這點,因此他隨後又笑了,說道:“也不用太過擔心,羅德裡格斯先生。說句不中聽的話,鹽布鐵路在如今的東岸非常重要,因為這是消化、吞並潘帕平原的根基,所以無論如何困難,東岸政府也會將這條鐵路修建起來的,這是政治任務,不同於其他。是,他們是拖欠了我很多工程款,最長的一筆甚至已經拖欠了超過兩年了,但我從不擔心他們的還款能力,因為東岸政府的收入是極為驚人的,只要他們願意並付出點代價,將鹽布鐵路修建起來就不是問題。當然你可能不信,但我要說的是,東岸政府的財政收入是遠超貴國的,即便貴國一年從美洲運回去一千多萬比索的金銀條,國內再征收一些稅,很可能也無法趕上東岸人的財政收入, 這是事實。”
戈什金繼續著他的循循善誘。如今他已經很自覺地到處為東岸的利益忙活了,比如這會很是熱情地勸說這位羅德裡格斯家族的主事人,讓他想辦法出錢出糧招募人手,組建勞務公司,為鹽布鐵路的建設添磚加瓦——這條鐵路的建設,遠沒有剛才戈什金說得那麽輕松,事實上開工至今一直就是斷斷續續的,主要原因就是人手和資金的不足。
其中資金的問題自不必待言,國家鐵道總局和中鐵公司的困境如今人所皆知,沒有錢!中鐵公司身上如今背負著兩千公裡裡程的鐵(負)路(資)線(產),可謂是焦頭爛額,哪還有太多的錢來修建鹽布鐵路。因此,現在這條路,每年也就是靠著中鐵公司勉強擠出來的一些資金及中央發放的若乾補助來維持著不長時間停工吧。而且,東岸國內的很多投資者也不是很看好這條鐵路的盈利狀況,股票賣不出去,債券銷售也遇冷,這就充分說明了業界的態度了。
因此,作為一個很有自覺地“新東岸人”,戈什金有義務為這條貫通潘帕平原東半部分的鐵路拉來資金與人力,特別是那些有一定墊資能力的大商人、大家族。在此之前他已經說通了多年後重新進入東岸市場的葡萄牙阿爾梅達家族,這個家族已經正式決定購買鹽布鐵路的長期債券五萬元,作為進入東岸市場的敲門磚(或者說贖罪券更合適一點)。現在再把羅德裡格斯家族也拉入坑,就是應有之意了,反正從長遠來看對他們並沒有壞處,相信他們以後也是會理解的。
為大東岸的鐵路事業服務,我戈什金何惜這張臉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