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司長,這邊請。”1682年3月18日,牛莊港外的某處農場內,一些穿著得體的官員正坐在院子內的一張八仙桌上,翻看著一疊疊帳冊。
這是兔子洞麵粉廠牛莊分廠自營的農場,已經經營有一些時日了,使用了包括蒸汽犁、條播機、馬拉式收割機、馬拉滾筒壓路機(用於開荒清理灌木)、蒸汽抽水機、脫粒機、揚谷機在內的諸多農業設備,機械化程度相當之高。
不過即便有了諸多機械,但這家農場仍然雇傭了諸多非國民勞務工,都是該廠花費重金從科摩羅島——這個島雖然在海軍控制下,但實際上已經成為奴隸集散地——引進的,目前多多少少都工作了兩三年的樣子,還算勤懇。
“高廠長,貴廠的這個農場打理得不錯。我也算是看過不少地方了,潘帕平原上的農場,像你們這般舍得下血本的,除了那些以流放犯人為主的國營農場外,你們是獨一份。”一位戴著眼鏡的財政部官員朝高進忠招了招手,笑眯眯地說道。
高進忠打拚多年,現在已經是兔子洞麵粉廠的廠長,同時個人也在其中擁有不少的股份,可以說是這家企業此時的話事人了。因此,這次財政部、稅務署的官員們來到各地監督新稅制的執行時,直接就找上了他高進忠高廠長,打算通過對這家大企業完成麵粉統稅的征收來確立一個典型案例,以便接下來的稅收工作能夠順利完成。
高進忠對於繳稅當然是不怎麽樂意的。不過作為如今東岸的中上層階級一分子,他也知道新稅制的順利推行與否,對於國家未來的發展十分關鍵,可以說是關系到了國計民生的地步。更何況東岸政府定的稅,一是“明碼標價”,明確稅種和稅率,不胡亂增稅,二是這稅收負擔本就較舊大陸輕上了不少,蓋因其收稅效率高,中間過程損耗低,國營企業利潤貢獻也較多地緣故,沒必要過多壓榨。因此,基於以上這兩大原因,高進忠還是決定好好配合稅務署的人納稅。相信作為一個典型,他們兔子洞麵粉廠是不會吃虧的,日後搞不好還能得到一些貸款方面的便利。
“沒辦法,招不到人,就只能用機器了。不過我們這個農場規模還不夠大,也就將就著種些小麥、豆子、蔬菜給附近的碼頭、工廠消費,咱這個麵粉廠絕大部分的原料來源,還是靠在內陸地區圈地種田的拓荒者們,他們才是真的厲害。看,站在這兒還能望見呢,那些尖尖的建築都是谷倉啊。”高進忠打著哈哈說道。說完,他吩咐兩位打雜的員工給眾人上了一大壺茶,大家這會坐在一棵梨樹下面,呼吸著田野和青草的香味,喝著清香撲鼻的綠茶,也是一種野趣。
“高廠長,你們兔子洞麵粉廠作為國內第三大麵粉生產企業,一直以來都很受人矚目。今天我再次來到潘帕平原督查工作,希望貴廠好好配合我們,謝謝了。”據說因為在稅改工作中表現出色,可能會在明年高升為稅務署副署長的黃漢華(前文第89章有誤,擔任海珠島商站站長兼憲兵長官的是湯墨羽,已修改)拉開一張椅子坐下,笑著說道。
“黃司長您說笑了,我們這座小廟能請到您這位大神前來,那當真是蓬蓽生輝了。麵粉統稅的工作,我當然會配合了,這點您放心,我一會就派帳房和庫房的人員過來造冊,務必讓每一筆帳都記得清清楚楚,每一桶麵粉都走得清清白白。”高進忠說道。說完,他下意識到看了看圍坐在院子裡的這幫稅務、財政官員們,同時也對正在門外站著的那五六個武裝稅警隱隱感到有些壓力。
稅警是東岸政府於去年設立的組織,隸屬於財政部——但據說稅務署未來將脫離財政部,升格為副部級的國家稅務總局,稅警屆時也將移交給總局管理——編制暫定為一個預備役營,大概一千人上下的樣子。
稅警的工作任務,顧名思義就是緝私、征稅!稅警營自成立以來,就重點部署到了走私嚴重的河間、巴塔哥尼亞、智利、交河等地區。這些地方的縣鄉與西班牙、葡萄牙接壤,較為偏遠,地形又很複雜,因此當地的商販、作坊不但與西班牙人之間的走私貿易極為盛行,就連地方上的作坊、工廠生產出來的東西也多有偷漏稅的。甚至於,有些民風彪悍的地方,暴力抗稅的事情也不是沒有,因此組建稅警營的呼聲在喊了多年後,終於在1681年上半年落到了實處,正式組建了起來。
按照分管財政、稅務的中央執委王炎的話來說就是:“國家稅制改革以後,因為稅收負擔加重,地方上多有抵觸心理。而我們的征稅人員又不多,征稅體系也很落後,管理制度更是漏洞百出,走私、逃稅案件頻發,國家財政明面上應該能受到兩千萬元,實際上能受到一千四五百萬元就燒高香了,欠稅、逃稅、漏稅現象嚴重,對國民經濟的發展和政府的運作起到了很壞的影響。因此,組建稅警營加強征稅的力度,已勢在必行,否則恐動搖國本。”
王炎的話固然有一些誇張之處,但他話裡提到的應征稅款和實征稅款之間存在著極大的差距,這卻也是事實。多年以來,拖欠稅收早就已經成了東岸稅務部門最為頭疼的頑疾,早些年地方官員(主要是鄉村官員)的覺悟還行,還會幫著政府催促村民、市民繳稅,但在立國已經五十余年的現在,肯這麽做的人已經慢慢少了很多了。地方官員的事情本就一大堆,催課稅收本來也是得罪人的活計,因此自然能推就推、能拖就拖了,反正征稅本就不是鄉長、村長們的本職工作,大家幫著你稅務部門做那是情分,不做那是本分,沒任何毛病。
基於這種考慮,執委會終於同意組建一支全新的征稅部隊:稅警營。稅警營理論是一支預備役部隊,各種槍械、裝具齊全,原則上將分駐各要點,緝查走私,另外有些地方因為環境較為惡劣,稅務局的普通乾事也需要武裝稅警陪同進行征稅,不然天知道他們會遇到什麽事情,這都是有過教訓的。
當然僅僅一個稅警營在未來肯定是不夠的,畢竟全國一百多個縣呢,地域遼闊,環境複雜,一千人的稅警營撒下去很快就會不見了蹤影。因此,組建第二個、第三個稅警營應該也是大概率事件,就看上頭最終同意什麽時候組建了。此外,除了這些擁有火槍、大炮、戰馬的稅警營外,稅務部門還將在各鄉設立一個稅警室,派駐數名稅警坐鎮。平日裡一般也沒什麽事,就是需要配合稅務局官員征稅的時候出動一下罷了,多挑選一些在地方上薄有名聲的悍勇之輩充當稅警,以利征稅。
高進忠的老家河口鄉的稅警室就有這麽一個狠人,明人移民出身,當過鹽販子,入過白蓮教,長得五大三粗,凶神惡煞的。二兩小酒一喝,直接提著軍刀就去征稅了,一般人遇到還真就慫了。高進忠就隱隱約約聽說,河口鄉下轄十七個村的九家鄉下釀酒作坊,懾於這位稅警的淫威,還真沒幾個敢不繳稅的,雖然這其中肯定也透漏了不少稅款,不過能多多少少征一些回來,已經相當不容易了。
高進忠在老家的時候,也請這位稅警吃過兩次飯,大家的關系還算不錯。這人平日裡帶著一個副手,在集貿市場、飯館酒肆附近晃蕩著,偶爾也回稅警室與稅務局的人打麻將,但一旦有事出動的時候,披甲上馬,持刀挎槍,一刻鍾就趕到,戰鬥力那是杠杠滴。也正因為如此,高進忠高大廠長對於武裝稅警還是很敬畏的,見到這些人心裡就打鼓,實在是被河口鄉的那位爺給嚇著了。
“國家稅收,取之於民,用之於民。現在國內建設熱火朝天,各個地方都需要用錢,因此國家特意改革稅制,新征了包括煙酒稅、統稅、遺產稅等在內的幾個稅種,為的就是擴大財政收入,以更好地建設國家。咱們國家,與那些舊大陸的落後國家終究是有很大區別的,不窮兵黷武發動對外戰爭,不修建宮殿陵寢等無用之物,不供養吸食國家血液的蛀蟲(如清國之旗人、波斯之紅頭土庫曼騎兵等),因此這些稅收最終還是用在大家身上的。”黃漢華端起了一杯茶,溫言說道:“所以高廠長你大可不必胡思亂想,正常配合即可,畢竟我們可不是舊大陸那些破家的稅吏。”
高進忠聽後呵呵乾笑了兩聲,然後便告了聲罪,轉身過去安排下面人配合查稅、征稅了。同時心裡面也在琢磨著,以後大概很多過慣了偷漏稅或欠稅好日子的企業主們要倒大霉了,自己得抽空回去一趟鎮海縣(潘帕及巴塔哥尼亞與東岸大草原之間並不通有線電報),囑咐家裡那些人不要弄虛作假,否則被查到了怕是面上難看,經濟上也會蒙受巨大損失。
“聽說以前政府財政計劃收稅兩千萬元,實際上一年能收六七成就不錯了,一堆人偷稅、欠稅,甚至還出現不少毆打稅務局幹部的事件。稅警營設立這一年多來,這類事件據說是少很多了,地方上專門設立的稅警室也在其中發揮了巨大的作用,總之稅警營與走私商人交火,普通稅警整治地方上的欠稅大戶,這雙管齊下之後,估計能將以往拖欠的稅款收回來很大一部分吧?”高進忠心裡暗暗想著。
接下來的工作基本上就不用高進忠、黃漢華等人插手了。隨行的財政、稅務口的幹部們一起上陣,與兔子洞麵粉廠牛莊分廠的工作人員一起,對庫存的準備運輸出去的桶裝麵粉進行清點,每桶按照5%的稅率進行征稅。而在得知這些麵粉裡面有相當部分是要出口到布宜諾斯艾利斯的西班牙商人手裡時,稅務官員們還提醒他可以在牛莊港海關那裡申請退還2.5%的麵粉統一特別稅,這是國家賦予出口商人的權利——雖然東岸如今生產的糧食已經沒以前那麽富余了,但出口一部分到外國換取現金或貨物,倒也沒什麽,因此目前桶裝麵粉出口仍然可以申請退稅,算是對糧食出口的一種變相鼓勵吧,就是不知道能持續多久了。
高進忠對稅務局官員的提醒自然表示十分感謝, 隨機他又以時近中午為由,邀請大家在農場裡一起吃頓便飯,不過卻被黃漢華拒絕了。他一會還要趕去碼頭,搭乘下午出發的一艘150噸級近海蒸汽小火輪,前往布宜諾斯艾利斯的南村港,對設於彼處的稅警營營部進行視察,並聽取他們的工作匯報。這是已經定下的行程,為此已經設法請求那艘隸屬於國營內河運輸公司的小火輪推遲出發半天了,實在沒法再等,因此只能在又叮囑一番注意事項後,與主任高進忠告別,騎馬返回了牛莊港。
當天下午,東岸稅務先鋒乾將黃某人便帶著六七個隨從,登上了那艘船的甲板,然後沿著近海一路向北,並於第二天抵達了拉普拉塔河畔的南村港,一個東岸和西班牙商人最大的貿易地點。已經在東岸聲名鵲起的稅警營的總部就設在這裡,說起來也是有侵犯西班牙王國主權的嫌疑的,不過這會誰又會來較真這件事呢?別說南村港了,現在就連布宜諾斯艾利斯都已經成了東岸人的後花園,想去就去,想來便來,又能怎的?
黃漢華抵達的時候,稅警營這邊剛剛集結了大約一個連的人馬,全副武裝的,也不知道要幹什麽去。黃漢華詢問之後,得知這夥人要去一個較為隱蔽的小碼頭逮走私商人,大感興趣的他決定同去,指揮官本不想同意,不過誰讓人家是自己上司呢,最後也只能捏著鼻子應了這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