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大人,這邊請。”青州府益都縣舊衡王府內,從煙台出使清國的特使薑雲帆剛剛抵達,就下榻在這裡。清國朝廷這次將薑雲帆一行人安置在收拾出來的前明衡王府內,待遇之隆,已經足以說明很多問題了。
薑雲帆在劉建國身邊參讚軍機、政務數年,對清國內情多多少少有些了解,因此對他們這套破格的禮遇並不以為意,安然自若地與隨從們住進了這間雖略顯破敗,但看起來仍然非常不錯的老舊王府。
跟隨薑雲帆前來青州府的,有來自登萊開拓隊軍事、民政、情報、商業、法律及其他方面的官員二十余人。在接下來的一段不短的時間內,他們將與薑雲帆一起,與清國的談判代表展開唇槍舌劍,為雙方締結一份正式的和約共同努力。
薑雲帆很快與隨從們選好了各自的房間,同時將行李、包裹也放到了臨時充作倉庫的一間屋子內。十多個面容猙獰、彪悍無比的山丹武士,則攜帶武器站到了這些房門外,充作護衛——隨行護衛能夠攜帶武器,這是東岸人竭力爭取到的權利。
衡王府內當然也有一些清國安排的護衛,多為滿蒙八旗子弟,這會看著東岸使者帶來的那些髡發、著甲護衛都有些發怵。這些家夥,一副凶蠻之像,腰間束著皮帶,上面掛著箭壺和磨刀石,左臂掛著弓,右手執著箭,滿臉風霜之色,目光炯炯有神,一看就是從滿洲深山老林裡出來的善戰之士。
在前明的時候,這些人被稱為魚皮韃子,向來是破陣死戰的主力,發揮著一錘定音的作用。不意東國人經營虎爾哈、索倫舊地多年,竟然慢慢消化、吞並了這些野人,並且漸漸編成了一支規模不小的部隊,素來令各處清軍極為頭疼。
這事說起來其實也挺諷刺的,蓋因如今所謂的八旗子弟中就頗有不少當年黃台吉從外東北抓來的魚皮韃子的後裔,可這些人在關內生活多年,雖不能說養尊處優——中國大陸的局勢其實也不容許滿蒙八旗養尊處優,悠遊度日——但卻也早沒了祖先的血勇之氣,在看到這些剛從大山裡出來沒多久的山丹人時,竟然有些不敢直視。於是,當東岸官員過來抗議他們還滯留於此的時候,這些人好似如釋重負一般,立刻收隊走人了,讓薑雲帆看了頗有些忍俊不禁,這些墮落的八旗子弟啊!
“才從順國那邊回來不過半年,就又來到了這清國地界上出使,是把我當成了外交多面手了啊,可我明明是學法律出身來著。”在稍稍修葺過的書房內,薑雲帆甫一落座,便與此行的副使、從黑水方面調來的廖建功一起敘話。
廖建功在黑水開拓隊轄區任職多年,之前曾擔任過庫頁島地區行署專員的職務,現在被調到了登萊開拓隊,據說要擔任登州地區專員的職務。不過也有人說,他的這個登州地區專員職務也只是暫時的、過渡的,他最終的去處,應當是前往寧波,接替明年就將回國任職的南方開拓隊隊長馬文強,算是對他在遠東扎根多年的努力的最好回報。
至於說登萊開拓隊隊長劉建國,原本差不多明年也將回國任職了,不過據說他本人想再留一年,親眼看到膠煙線鐵路全線通車之後再走。畢竟這是他任期內最大的項目了,也是他最關心的項目,於情於理都要等到一切妥當後才走,相信上頭也會考慮這一點的。而他的接班人呢,其實也已經確定了,那就是本土大名鼎鼎的郭漢東中校,他剛剛離開南非,返回本土陸軍部任職過渡一下。
因此,雖然此行廖建功是自己的副手,但薑雲帆卻對其非常尊重。他知道自己一時半會無法競爭遠東三藩任何一個開拓隊隊長之職,因此對於可能掌管南方開拓隊的廖建功非常尊重,這會竟然直接令秘書給二人煮了一壺自己珍藏的來自東非大陸的咖啡,也是舍得出血。要知道,這些來自乞力馬扎羅火山的咖啡豆(阿拉比卡種,當地土人受東岸人影響後種植的)是他花費了巨大代價和無數人情才弄來的,平時珍愛異常,這會竟然拿出來與人分享,已經算是大出血了。
“這次劉隊長基本上計議已定,與清國人和平。”待秘書將咖啡擺上來後,薑雲帆先是很陶醉地聞了一口香氣,然後才說道:“但和平也有條件,首先就要要求清國人承認目前雙方的實際控制線,並以此為界,今後不得再隨意聲索對登萊二府的主權,除非雙方簽訂另一份協議重新定義登萊二府的地位。”
“這一點應該不難做到。”廖建功也端起咖啡喝了一口,讚歎了一聲後,才看著薑雲帆說道:“不過是承認既成事實罷了,清國高層還沒那麽迂腐,不至於那麽掩耳盜鈴。他們本身願意與我們和談,就已經代表了承認目前雙方的實控線了,這並不是問題。”
“是的,這是前提,如今看來已不成問題。那麽,按照劉司令的囑咐,想辦法讓清國方面拆除膠萊新河西岸的軍事據點,讓萊州、青州交界處成為緩衝區,就成了我們在這一方面最主要的任務了。啊,對了,還有不能讓清國方面干擾我們膠萊新河運河的挖掘,這也非常重要,必須著重提出。”薑雲帆點了點頭,隨後又說道:“就是不知道清國方面在這件事上面的底線是哪裡。不過如果換個思路來想,他們既然打算承認我們隊登萊二府大半區域的佔領,那麽放手讓我們將膠萊新河疏通完畢,應該也是大概率事件。至於說拆除萊州、青州交界處的一些軍事堡寨,大概很難讓他們做到,撐死了可以減少一些駐軍罷了,而且這多半也是他們願意做的。”
秘書很快又端來了一些大豐食品公司生產的特級餅乾,二人遂一邊吃喝一邊聊著,就兩國邊界問題充分交換了意見,對接下來一段時間的談判做到了心裡有數。而談完了這個邊界問題,薑雲帆自然而然地將話題轉到了商業貿易方面,而這素來是東岸人關注的重點。
“說起貿易的事情,似乎很多人都很關注啊。我啟程離開前,台灣銀行的韓金還專程上門來拜訪了,似有勸說我們盡力與清國人達成協議的意思在內。我當時走得匆忙,未及和他仔細商討,不過就我感覺而言,與他類似的商人當不在少數。”薑雲帆說道:“登萊發展了這麽多年,地方上經濟繁榮,商業資本積累得較為雄厚,有進一步擴大貿易的衝動了。而膠煙鐵路的修建,感覺上是對這些商業資本的極大促進,與清國之間開放貿易,已經是不可阻擋的大勢。在這一點上,我們最主要的任務,主要就是從清國人那裡爭取到最優惠的稅率、更多的開放口岸以及更多的商品進出口貿易配額。廖專員,你在這方面有什麽需要補充的?我們再合計合計。”
“差不多就這些吧,一時間我也沒什麽補充的了。不過我總覺得,登萊的商人們這麽熱衷與清國貿易,怕是未來要失望哦,他們經營的那些產品,在清國真沒什麽銷路。真正能撈到好處的,大概還是如台灣銀行這類有著諸多優質商品在手的企業,像優質毛皮、南洋珍奇、鯨魚製品等高檔玩意兒,還是有一些市場的,但也不算太大。”廖建功在黑水地區多年,知道丟失北滿大部及外東北全部後,滿清朝廷損失有多大,至少人參、貂皮、東珠之類的皇室、高官奢侈品是少了許多,一旦開放貿易,這部分的需求將會很大。
“也是,英國人、荷蘭人都只能賣軍工製品給清國人,其他商品的銷路實在太慘了,也就一些廉價的粗呢因為耐穿而在港口城市有一定的銷路。他們與清國的貿易,必須輸出大量的貴金屬才能平衡,不然也是做不下去的。所以我們與清國貿易,真的很好嗎,怕不是同樣會流失大量貴金屬,變相資敵哦。”薑雲帆無奈地笑了笑,說道:“不過無所謂了,開放貿易是大家的共識,誰也阻擋不了,那麽我們就去談唄,時好時壞總要看看才知道。”
隨後,二人又聊起了與清國大規模貿易可能帶來的影響,比如是否會使得清國財政實力有所增強等等。不過談到最後,二人覺得還是不用太過擔心,因為清國現在的麻煩真的不是一般地大,即便增加了些許財政實力,可能對於整體形勢的改善,還是無濟於事。
他們目前面臨的最大的麻煩,大概還是對順國的戰爭了。他們之前已經在四川戰敗,被驅逐到了川北、漢中一帶,形勢岌岌可危;而湖廣前線呢,卻又因為人為的因素而水泊縱橫、堡壘林立,根本不適於大規模軍隊的展開,況且還面臨著東岸海軍炮艇的威脅,因此基本是僵住了,一如江南那邊與順國在江西邊境對峙著一樣。保守估計,現在順國大概吸引了清國六成以上的部隊,當真是第一大患。
而除了順國後,滿清在西域也聞到了一絲危險的味道,那就是已經一統衛拉特蒙古諸部的噶爾丹。這個準噶爾的統治者滅掉了南疆的葉爾羌汗國,控制北疆,同時開啟了與中亞哈薩克人的百年戰爭並初步佔得了上風。現在,這個危險的男人將目光轉向東面,對碩大的清國感起了興趣。
當然他還沒自大到現在就揮師攻打清國,那與找死無異。噶爾丹的第一步戰略,還是進軍處於滿洲人控制下的漠北蒙古,先征服這裡,整合草原上的人馬,增強自己的實力——這一點尤為關鍵,蓋因漠北蒙古能夠為噶爾丹提供大量的“本族”人丁,這對於他控制南疆摩爾人(這裡用摩爾人指代,大家懂的……),壓服中亞哈薩克人非常重要。但毫無疑問,噶爾丹的這個戰略同時也是在挖滿清的牆角,瓦解他們滿蒙一體的戰略,因此必然與北京朝廷產生激烈的衝突。
與準噶爾蒙古的衝突,可不是隨隨便便就能應付的。這個稱雄西域的蒙古政權,有自己的兵工廠,熟悉火器尤其是大炮的應用,戰鬥力很強,連俄國人都不敢對他們怎麽樣。唯一的缺點大概就是兵力較少了,但幾萬精銳騎兵拉出來卻也不難,這就需要滿清動員幾倍的步騎來應付了,畢竟防守總是相對被動一些的。
綜上所述, 滿清朝廷現在在西南應對著大順政權的進攻,在西北則面臨著新興的準噶爾蒙古的強勢挑戰,在東面還有東岸人持續不斷的騷擾和攻擊,日子過得可謂艱難。薑雲帆、廖建功二人覺得,滿清最現實的選擇,是與東岸人議和,然後果斷結束在四川的殘局,利用川北及漢中尚掌握在自己手裡的優勢,收縮兵力防守,遏製住順軍北上出蜀的通道,集中精力先解決準噶爾蒙古的威脅。
而也只有解決了準噶爾蒙古的威脅,滿清朝廷才能穩固住自己的根基,然後再對南方徐徐圖之。否則的話,一旦失去了蒙古這個重要的基本盤,單靠滿洲八旗還如何控制偌大一個中國?依靠漢人文官和武將嗎?那簡直是不可想象的,怕是山河變色就已不遠。
“現在就是不知道滿清在西南是個什麽打算了,是戰是守沒個準信。而我們的情報、外交人員也才剛剛獲準進入川中,各項關系尚未建立起來,傳回來的信息多有模糊乃至自相矛盾之處,再過個一年半載大概就要好一些了。”放下了手裡的白瓷咖啡杯,薑雲帆微笑著說道:“現在那裡是魏博秋的學生、前東岸朝鮮公司老總陳碩之子陳明在管著,兩個月前他剛剛被任命為成都商站的站長,全面負責川中一應外交、商業和情報事務,希望他能將那裡的擔子跳起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