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清軍有沒有什麽動作?”參加慈溪縣新城落成儀式的南方開拓隊隊長、南方保安司令江志清中校,朝海軍上尉劉伏波問道。
劉伏波上尉最近在忙著調回國內呢,蓋因在遠東地區,海軍真的沒有什麽用武之地,這建功立業的機會自然就極少了。而且,他所在這個什麽黑水臨時特遣艦隊的定位也很模糊,因為既不屬於三大艦隊中的任何一支,本土的海軍部也不怎麽管,隻負責發送工資和部分補給品,其他人員的考核、升遷工作搞得很差,以至於很多有上進心的年輕軍官都不得不四處想辦法,想調回本土任職,誰也不想在黑水臨時特遣艦隊這潭死水內混日子了,劉伏波上尉也是打得這個主意。
畢竟,年紀不過三十出頭的他,已經爬到了上尉的高位上,下面要想繼續進步,必須要擔當一艘主力戰艦(比如“八月十日”級)的艦長之職,不然是很難出任分艦隊司令乃至主力艦隊司令的職務的,因此他急著回國發展。此外,他更是聽說本土打算裁撤掉黑水臨時特遣艦隊這個編制,至於其名下的艦隻(其實也沒幾艘了)如何歸並,目前還沒個明確的說法,但至少這個傳言讓很多人覺得這個臨時艦隊是個坑,想要爬出去另謀高就。
不過,在正式調離之前,劉伏波上尉仍是該艦隊的一員,而且是明文規定的專門配合南方開拓隊的海軍軍官,因此他基本上大部分時候都活躍在東海及長江一線。這次跟隨江志清來慈溪縣檢查新築的城池,他也一並跟了過來,並督促海軍艦船從近海運一批物資過來(因為慈溪蛋疼的交通條件,只能趁漲潮時分用小船駁運了)。
“沒什麽動靜,一切如常。”劉伏波上尉立刻回答道:“鄰近的紹興、杭州那邊的清軍也沒有任何動靜,勒克德渾過世後,目前杭州大營那裡是勒爾錦掌軍。其人麾下八萬余清軍仍舊日常操練不輟,除一小部分前陣子疑似西調前往江西邊境外,其他都駐守在杭州大營左近,看樣子是防備著我們的。”
“西調江西邊境的人馬是怎麽回事,有多少?誰領軍?”江志清立刻敏銳地問道。
“不知。”劉伏波搖了搖頭,老老實實地說道:“憲兵郭上尉那邊也沒什麽頭緒,而且各個消息自相矛盾,目前能夠確認的,大概就是西調的清軍以綠營為主,數量應該不超過萬人,有可能是為了策應湖北的清軍主力南下用的。只不過如今清軍的南征眼看著已成泡影,這支策應部隊大概也沒什麽作用了吧,就是如今不知道去哪了。我們對隔壁清軍的情報滲透能力,還是太弱了一些。”
“這次清軍不打,是因為境內山東、山西、河南、江南省北部都出現了較為嚴重的旱災,其他地方還好說,災害頂多是某些府縣,還可以賑濟,但山東是全省受災,救都救不大起。因此,他們放棄此次籌劃已久的南征行動,鎮之以靜,其實是明智的選擇。”江志清望著正在城頭放著鞭炮的眾人,面色凝重地說道:“但旱災可以持續半年、一年,它能持續兩年、三年乃至更久嗎?如果不能的話,那麽休養生息個兩年後,清軍仍舊會大舉南下,屆時大順、南明仍將面臨重大的生死存亡的威脅,更別提他們目前還在熱衷於內部廝殺、爭鬥了,真是一群扶不起的阿鬥,讓人失望!”
頂頭上司江志清這麽說,劉伏波上尉也只能附和稱是。事實上他也對順軍方面有些不滿,因為這幫人老是打著擴充地盤、人口的主意,頻頻蠶食南明朝廷治下的府縣,拉攏早些年投向南明的一些所謂“流賊出身”的營頭,
想要有一番振作的目的非常明顯。這一點,自然是不會討東岸人的歡喜的了。慈溪縣的舊城牆早些年因為戰火的緣故損毀頗多,修修補補之下仍不是很得力。這幾年來東岸人趁著和平的有利時機,花大力氣動員了全縣丁壯改造、休整破損的城牆,數年時間後,整飭一新的城牆終於完工,城頭上也安放好了二十多門重炮,使得這個地處一線的小城,自此有了一定的防護能力。
駐防在慈溪縣的是浙江新建陸軍第三師孫守正部,該師共有額兵三千五百人,常年駐守在慈溪縣境內,與當地維穩會士紳們訓練的少許民團一起,對抗著來自對面觀海衛的一支清軍綠營——一年到頭下來大的陣仗沒有,但小規模的挑釁、偷襲、廝殺卻沒怎麽間斷,看起來似乎是雙方之間玩的一種“遊戲”了,不過自從實質上議和以來,這種小規模的襲殺(比如襲擊你方砍柴的樵夫等等)就銷聲匿跡了,雙方正式進入了和平年代。
慈溪縣如今只有八九萬人口的樣子,在寧波東岸控制區內只能排在後面,其原因不外乎這裡地處前線,且早期在清國與東岸之間反覆易手的緣故。不過在議和前兩三年開始,隨著戰火的逐漸平息,慈溪縣的經濟與人口開始了緩慢複蘇,如今,其境內鹽、茶、絲、棉、麻的產能都已經相當不小,為南方開拓隊、台灣銀行貢獻了極大的利潤。
不過,在去年的那次毀桑改糧風波中,慈溪縣一樣受到了極大的衝擊,大量桑田、棉田被改種了越冬小麥,而且據說明年開春後一些茶園也要被毀掉,改種短生長期的土豆、紅薯,至不濟也要種些豆子之類的,以盡一切可能增加糧食儲備,為山東的災荒持續做好準備,由此也可見在遠東三大藩鎮最高指揮官的心目中,錢和人究竟哪個更重要。
而這樣生硬的行政指令,自然會引得地方上很多人的不滿,其中不乏加入維穩會的士紳豪商們。尤其是在慈溪縣這樣的地方,絲茶棉業複蘇的時光並不太長,很多人還沒有來得及嘗到多久利潤的甜頭,結果卻被兜頭一盆冷水澆了下來,這心裡的滋味只能說是百味雜陳。這不,有一些性烈的士紳或許覺得如今東岸人在地方統治上有求於他們,因此聯合起來拒不執行毀桑改糧的行動,因此很快被新軍第三師的官兵打上門去,弄出了一些黑材料,直接給整進了大牢,然後是審判、罰款、流放一連串的司法程序,直接把那些心裡還有些小九九的人給嚇得不行,不得不服從上面的命令。
當然了,毀桑改糧行動也並不是要求所有良田都得種上糧食,不過寧波府八縣棉桑田產量大幅度下降(甚至有可能不足以支付規定售與荷蘭東印度公司的份額,只能想辦法從廣東補齊了)卻是不爭的事實,畢竟山東那邊有無數的災民急需糧食賑濟嘛。遠東三個開拓隊的最主要任務,始終就不是什麽貿易、賺錢,而是搜羅人口,在這一點上,寧波府的士紳們與東岸方面,大概是有著根本性的矛盾的。而且,這種矛盾,短期內你還壓根看不懂化解的任何可能性,你的訴求,人家不關心,甚至連台灣銀行的股權都不讓你入,讓你掙了錢都沒處花;但人家的意見,你卻必須聽取,且不得不遵從,否則就要大禍臨頭。而這一點,似乎也是近些年來越來越多的寧波士紳子弟移民東岸本土的原因所在吧,在寧波這個小池塘子裡,做任何事情都掣肘頗大,還不如移民去南美先混個東岸國民身份再說,那樣辦事的阻力可就要小了許多。
城牆外面不遠處就是大片的麥田,這都是前陣子秋天時播種下的越冬小麥。東岸上下對此都極為關注,因為這些糧食很可能就是明年山東災民們救命的口糧啊!天知道災害還會持續多久,又天知道還會有多少西四府的災民湧入登萊地區!
江志清也看到了這些一望無際的麥田,作為第一代穿越者、執委會欽命的南方開拓隊隊長,江志清自然是時刻將華夏東岸共和國的利益掛在第一位的,而大范圍的毀桑改糧行動也正是他下的命令,且抓捕、審判抗命的士紳一樣是他的意志。可以說,如果寧波府的士紳能畫小人詛咒的話,他常某人絕對排第一位啊。
“小劉,我聽說對面的松江府這些年來的紡織業越來越衰敗,民間重新改種糧食的田地面積逐年上漲,那麽當地的糧食應該有些富余,我們能不能想想辦法呢?其實不光松江府了,紹興、杭州諸府也一樣可以考慮嘛,這些地方都是著名的魚米之鄉,也沒遭什麽災,想來是不太缺糧的。而去年這三地走私到寧波府的糧食才不過區區五六千噸,還不知道是哪裡弄來的,這潛力,還大有挖掘之處嘛。”江志清突然說道。
其實,松江、蘇州、杭州等江南地區,從明末開始就是重要的紡織業產區,大量農田被用來種植桑、麻、棉等經濟作物,以至於江南地區按律需要上繳的皇糧都得從湖廣地區調運。當然這不是說江南不產糧,事實上江南百姓日常食用的糧食仍然是靠自產,只不過需要繳稅的部分從外界進口罷了,君不見明末蘇州府某錢姓超級大地主,名下土地年入97萬石各色糧谷麽?不過,在滿清入主並執行禁海鎖國令後,江南紡織業的外銷渠道被掐斷,而內需市場不但沒能適時填補空白,反而有所下降,這自然使得種植此類經濟作物不再十分有利可圖,很多人被迫又轉回了種植糧食,也是無奈。
不過,江南地區經濟作物種植面積的減少、糧食種植面積的擴大,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對盤踞在寧波府的東岸人卻是極為有利的。因為這意味著寧波府周邊的清國諸府境內有了一定的糧食剩余,可以通過種種隱秘的走私渠道出口到寧波府,畢竟寧波的糧價高嘛。這種糧食的走私行為在十年前可能還不太顯然,因為壓根不成規模,不過在最近幾年來,規模卻越來越大,貿易額也漸漸攀升到了數十萬兩銀子的程度,為此清國松江、杭州、紹興諸府不知道多少官員被拖下水。 而東岸方面對此也持默許態度,並不征收進口關稅,反而還提供種種便利,鼓勵清國境內的糧食走私到寧波來。
因此,江志清剛才這話,其實是意有所指的,即他希望清國方面更多地走私一些糧食到寧波府境內,為此哪怕給予他們一個較高的對價也在所不惜。寧波府手頭目前還有一些銀錢,台灣銀行也能提供一大筆款子,至不濟還能想辦法在全府八縣的士紳中進行攤派募捐,總之籌錢應該不算太困難,困難的是如何把這些銀錢變成可以救命的糧食,這就需要行走在兩國之間的商人們想辦法了——困難肯定是不小的,因為如今清國政府肯定也在想辦法從江南抽調糧食到北方賑災,想要在去年的基礎上再多走私十幾萬石的糧食到寧波,這難度確實很高,即便那些清國走私商們樂意,但架不住官員們不配合啊,所以一切還要看事態發展,江志清的意思,大概也就是讓海軍方面幫著想想辦法,必要時刻哪怕出動軍艦掩護走私商人也在所不惜,畢竟一切以賑災為要嘛!
劉伏波聞言也默默點了點頭,然後斟酌著語句說道:“江隊長,我明白了!這事我們海軍會盡力的,只要清國那邊我們的合作夥伴不掉鏈子,我就敢保證,今年至少從清國方面走私個15-20萬石的糧食到寧波來,以全力支持山東那邊的賑災行動。”
“這就好!這就好!”江志清聞言頓時喜笑顏開,山東那邊的糧食困局,如此也能稍稍有所緩解了,雖然緩解的程度多半很有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