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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浩無精打采地卸下了商店的門板,然後又拿鏟子草草清理了下門口的乾硬黃泥,這才輕輕地伸了懶腰,新的一天又開始了啊。 (w W W . V o Dtw . c o M)
店鋪裡年輕的夥計給他拿來了早餐,有肉包子和豆漿,看起來與尋常夥計沒什麽太大的區別,不過作為掌櫃,宣浩吃的是豬肉包子,而夥計們只能吃廉價的牛肉包子了。
這會因為是清早,工人們都在上工,因此店鋪裡相對有些清閑,宣浩不緊不慢地吃著早餐,隨手拿起了桌上東家看過丟在那裡的《生意人報》,津津有味地看了起來。
作為附近首屈一指的大伐木場的中層管理人員,宣浩這個遼東漢人出身的掌櫃對摘錄了諸多經濟信息的《生意人報》非常喜愛,每次東家看完這些郵購的報紙並隨手扔在櫃台角落裡後,宣浩都會上前小心翼翼地收起,然後在閑暇時光時不時地拿出來翻看。要知道,在崇禎十五年被清軍擄去遼東前,他可是北直隸河間府的一名年輕的抄書匠呢,在東岸廝混了這麽多年後,看看公文、讀讀報紙、寫寫信件,大約是沒有任何問題的,雖然他是用毛筆寫的。
而說到用毛筆寫字這事,在如今的東岸,因為湧來了大量的明國移民,即便其中讀書人的比例很少,但在巨大的人口基數下,其絕對數量也相當不少了,尤其是在一窩端了相對富庶的清江浦之後。因此,即便東岸學校、政府、企業間通行的是簡體字,書寫工具也多是鵝毛筆——當然不是真的用鵝毛,畢竟比鵝毛大而粗的羽毛多著呢,而且真正的東岸富貴階層已經開始使用昂貴的特製貯水筆——之類的硬筆,但在民間,使用毛筆寫字(甚至是繁體字)的人也為數不少,且多集中在明、清兩國的移民之中,讓人不得不感歎傳統習俗的強大。
報紙上的內容沒什麽特別勁爆的,讀起來有些波瀾不驚,這讓宣浩暗暗有些奇怪。蓋因這些年來,《生意人報》與《真理報》之間的競爭愈發慘烈,兩家國營報業公司都大量派遣年輕的記者分赴各地,不斷發掘有價值的新聞線索,然後寫成報道發表出去。而如果是特別有價值的重大新聞,有時候他們的記者還會花費重金使用有線電報往回發送,其競爭之激烈,由此可見一斑。
因此,宣浩不信邪地翻到了最後,結果果然看到了一則比較有些“勁爆”的消息,不過讀起來卻令他有些哭笑不得,因為這和他有關——簡單來說,就是《生意人報》的某位記者采訪了國內不少大肆雇傭非國民勞務工的廠礦企業,然後指出很多企業主並未按照國家法律真正支付給工人們工資,而是用很多三文不值兩文的實物代替,這招致了很多激烈的抗議與投訴,國家有關部門也深受其擾,不知道該不該出手整治——不過這次上了報,大概上面就是要動真格的了,這令宣浩感到了一絲憂心,他吃不準自己的工作能不能保住。
“實物工資製在某些行業和某些地方,無異於給名義工資打了個不小的折扣,也是工資勞動者們所普遍厭惡的,尤以他們的妻子或家人為甚。雖然在東岸國民中這種情況甚少發生,不過在廣大雇傭非國民勞務工的企業中,這種壓榨行為仍然普遍存在著。尤其是在那些相對偏遠的林場、礦場、砂場、農場或經濟作物的種植園內,無論是伐木工、礦工、采砂工還是農夫,他們既不懂貨幣也不懂價格,而任由商人或他們的經紀人隨意擺布,以不值錢的劣質貨物發給他們作為工資,
恰如以前那些走四方的小販用以支付給少數手工業者的工資一樣。”“在偏遠的地方,幾乎任何一種作坊或企業為方便起見,都會偶爾開設一個商店,一個‘以貨品代替工資的商店’,而這種商店的經營往往也很有問題,因為它具備盤剝工人的屬性,雖然開辦商店的企業主狡辯說這對工人們來說是一種幸事。1662年時,因為企業主拒不支付現金工資而鬧起的風波仍然歷歷在目,但在此之後他們仍然我行我素,而且使用了一種更為隱蔽的方式,即……”
讀到這裡,饒是現在已經入秋,天氣漸漸涼了下來,但宣浩的額頭上仍然不自覺地沁出了不少汗珠。這狗屁記者,寫的都是什麽文章啊,簡直一派胡言!好吧,或許不是一派胡言,但這是要逼兄弟們去死麽?媽的,這幫鳥人,有種去滿洲看看,看看那些韃子旗人們是如何壓榨他們的包衣奴才的,他們什麽時候支付過工資?不把你身上最後一滴油榨乾都算是良心發現了,現在咱們這個伐木場不過就是搞了家商店而已,你就來嘰嘰歪歪,唉,這真是要砸兄弟們的飯碗了,不能忍了!
宣浩如今所在的地方是順化縣,也就是原本巴西的裡約熱內盧,下轄順化鎮、和豐鄉、建炎鄉、宋興鄉、新夏鄉與蘇海鄉五個鄉鎮,共計17800余人,在新設縣份(本月初設立,全國第62個縣級行政單位,上個月設立的昌順縣是全國第61個縣級行政單位)算是人口非常多的了。不過想想其實也很正常,誰讓順化港地理位置極其優越,且又有葡萄牙人殖民一百年來遺留下來的大量莊園、城市設施呢?雖然其中不乏需要改造的地方,但總之是省了東岸人很多力氣了,因此移民部、國家開拓總局往這邊發送大量移民也就說得通了。
順化縣及其附近區域自打一從葡萄牙手裡奪來,就因為其相對優越的氣候、土壤環境,已經葡萄牙人殖民開拓多年的優勢,而成為了華夏東岸共和國發展本土熱帶經濟作物種植的首選之地。尤其是在當時的軍管委員周亞夫治理期間,順化縣更是成了招商引資的重點區域,不少本國商人、意大利資本家以及與荷蘭西印度公司關系匪淺的投資者一波波蜂擁而至,考察環境的同時,也與東岸官員眉來眼去,表達了想在此地發展種植園的意願。
對於他們的投資傾向,上一屆執委會自然是非常樂意的,因為這意味著有人主動過來幫東岸人開拓荒地了,又何樂而不為呢?因此,在來來回回舉行了數次談判後,總數高達23人的意大利、荷蘭投資者在順化縣周邊跑馬圈地,挑選未來自己的種植園所在地,然後與華夏東岸共和國政府簽訂了或三十年、或五十年的土地租賃合同,並支付了一筆保證金,算是正式在此投資落戶了。
這二十多個外國投資者都可以算是財大氣粗了,在順化縣境內圈的地也不是什麽小數目,這從新成立沒多久的縣政府一下子收了幾萬元的土地租金就能看得出來,宣浩猶記得,當時與東家參加簽約儀式時,縣政府那些頭頭腦腦們樂得合不攏嘴的樣子。要知道,數萬元的現金(而且還僅僅是第一批)對於剛剛成立、一窮二白的順化縣政府有多麽難得,又能乾多少事情!
當然了,宣浩的東家參加簽約儀式,不是搞什麽種植園的,而是在當地圈了一片林場,搞木材采伐及粗加工。與宣浩東家一起投身這個行業的全部都是來自本土的商人,數量大約是十幾家的樣子,而且他們的行為也是得到政府某種程度上鼓勵的,畢竟現在很多葡萄牙時代墾荒過的土地都被東岸自己的移民佔據了,一些廢棄多時的種植莊園也租給了本國投資者,利於開發的草場、河灘地也租給了來自意大利、聯合省的很多商人,那麽未來可供分配的儲備土地就顯得有些不足了。
也正因為如此,政府去年也批準了不少本國商人投資順化縣及其周邊的森林采伐業,打算開發出更多的土地來搞種植園,順便也給全國各地正展開得如火如荼的建設工作提供大量廉價的木材,可謂是一舉兩得。宣浩的東主便是在這麽一個背景下來到了順化縣周邊的新設城鎮神木鄉(位於後世卡布弗裡烏小城一帶),這裡港口條件不錯,能夠停泊大船,港灣外圍的小島又將風浪阻擋在外,是個再好不錯的錨地了,因此被國家開拓總局列入了順化縣周邊第一批拓荒目標。
這批拓荒目標自然不止神木鄉一處,事實上上頭這次一氣設了五個定居點,除神木鄉外還有位於後世馬卡埃城附近的建寧鄉、位於後世聖阿瑪魯·德·坎普斯小城附近的富昌鄉、位於南帕拉伊巴河口的富成鄉(後世聖若昂·達巴拉小城附近),以及位於後世馬拉塔伊吉斯小城附近的平定鄉。五個鄉鎮不偏不倚,各遷移了兩千人過來,除了淮安府移民外,還有不少來自廣州、惠州一帶的疍民(當然也有少數被忽悠來的廣東貧民),他們對這裡炎熱潮濕的氣候較為適應,因此重點往這邊安排定居,當然最後也少不了轉正的非國民們——嗯,以來自西西裡、那不勒斯的人為主,他們對炎熱的氣候多多少少也有些適應。
五個鄉鎮基本上是一片蠻荒的森林地貌,少許沿海平地、草原早就新來的移民瓜分而空,即便是那些沒法種地的貧瘠沙地、石子灘也被平整出來建了住宅和各種設施,未來這裡將是城區范圍,以將寶貴的耕地節省出來。宣浩等人目前所供職的伐木營地就位於這一系列沿海低地平原上,從地理位置上來說應該是神木鄉的范圍,但實際上是在神木鄉與建寧鄉的交界處了,因為這裡的森林資源較為豐富,附近也有個小碼頭,木材砍伐、加工完畢後往外運輸也比較方便,當然同樣方便從外界往這裡輸入生活必需品。
與周邊大部分種植園、農場、伐木場類似,宣浩所在的伐木場也是以招募的非國民勞務工為主,更確切地說,這些人多來自西西裡,少數來自愛爾蘭,平日裡以伐木為生,工作勞累、薪水低廉,活脫脫教材上寫的資本主義種植園的典型——伐木工每周工作時間長達五十四小時, 木材加工廠的工人每周工作時間更是高達六十三小時。
而更可怕的是,這些企業主們的腦子也不知道怎麽長的,居然流行以記帳方式向工人發放工資。正如《生意人報》上所披露的,他們為了規避人們對實物工資的指責,轉而以一種記帳方式盤剝工人,即他們故意兩貨三個月發放一次工資,但工人們來乾活時往往是兩手空空,因此他們準許工人以賒帳的方式在伐木營地的商店內購買食品和貨物。小心謹慎的工人對於賒帳和商店都唯恐避之不及,但卻始終無法擺脫,因為這些商品往往質量低劣卻價格高昂——昂貴的理由是這裡可以賒帳,而外面的商人卻要求現款。
這種典型的剝削一直企業主或種植園主們的重要利潤來源,因為政府不允許他們使用更為廉價的黑奴,那麽就只能退而求此次使用這些手段了,而且在很多時候,他們甚至覺得這樣盤剝非國民勞務工們,未必就比使用黑奴的成本高多少。而且他們為了穩住那些好不容易招募來的舊大陸的苦哈哈們,總是編織出種種美麗的謊言,如“如果你們能夠厲行節約,那麽就可以避免賒帳,自然也就有更多的現金結余了,然後你們可以存下來,等五年後申請下來國籍時購買安裝落戶的東西”等等——總之就是先畫個大餅,穩定了人心再說,然後嘛就可以繼續心安理得盤剝這些來自舊大陸的可憐人們,讓他們繼續用自己的汗水(乃至身體健康)為種植園主提供源源不斷的利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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