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錯,不錯,黑色的大理石,這材料,金貴啊。”朱衡朱老爺拿手撫摸著一塊自家工坊內出產的石材,感慨地說道。
在這家由朱衡、利群二人合股經營(朱衡佔股八成、利群佔股兩成)的大理石場內,此時共有約七八十名意大利勞務工在默默地打磨著石材。在這個地方,幾乎沒有任何大型機器,打磨、切割石材全靠人工,因此成本非常高昂,生產效率也非常低下,這都直接導致了黑色大理石這種建材在鄰近地區價格的飆升。
不過,黑色大理石的售價高昂,卻擋不住一些人的消費需求,比如一些移居到烏江地區的老國民。其中很多人是在此次東、葡戰爭結束後返鄉的軍人,說腰纏萬貫有些誇張了,但身家數百、上千卻一點都不奇怪。朱衡朱老爺之前就和一位前來購買石材的退伍軍人聊起過,他之前在第二混成營裡服役,此次戰爭中得過兩次病、受過一次傷,分得了好幾次戰利品,算上各種工資、補貼、傷殘撫恤金,四年時間內一共拿了八百多元,加上之前歷年的積蓄,這廝一共揣了一千二百元的巨款來到了烏江之畔的新塘港定居,擔任某個新設村的村長。
這個家夥倒也是想得開,在斥資買了三十畝地(含國家免費分配的五畝)後,便將剩下的錢投入到了宅院的營造中——當然農業生產活動中必備的農具、牲畜、種子錢也是要留出來的,但花不了幾個錢——他不但花錢從大興縣運來磚瓦、水泥、石灰,從烏江對面森林密布的地區運來相對高檔的木料,還從新塘鄉的大理石材工坊們采購了很多黑色大理石,氣魄之豪邁可見一斑,當然也不是沒有人罵他傻,因為他居然將普通人要很多年才能攢下來的財富投入到了消費享樂之中,而不是生產,這在很多明人看來簡直不可思議,果然是意大利佬出身,蠻夷就是蠻夷!
朱衡朱老爺自然不會罵這樣的金主是蠻夷,事實上他也很欣賞這種生活態度的。經歷過明末中國大地那地獄般生活的朱老爺明白,有錢不花是跟自己過不去,尤其是那些在戰場上出生入死過的人,當你和人在一片血泊中拚過刺刀後,你的人生觀便會有很大不同了,故東岸那些退伍軍人的消費力和消費那是極為驚人啊,對經濟的拉動作用也相當明顯。
目前朱衡、利群等人的大理石場主要是面向大興縣銷售,另外新成立的義昌、彰武二縣(今年7月初成立,分別是全國第53和第54個縣級行政單位)也有少量市場,但不太多,畢竟是新僻之地嘛,除一些財政寬裕的企業會采購一些外,私人采購的不多。
而除了義昌、彰武二縣外,執委會開發烏江兩岸的決心越來越明顯,動作也越來越大。今年前九個月,國家開拓總局已在這片區域設置了多個新定居點,分別是:位於後世拉克魯斯城附近的武陽鄉、位於阿爾韋亞爾城附近的安化鄉、位於伊塔基城(itaqui)附近的厚丘鄉、位於馬坎巴拉小城附近的曲陽鄉、位於聖博爾雅城附近的祝其鄉、位於聖托托梅城附近的懷仁鄉、位於nhu-pora小鎮附近的利城鄉,一共七個定居點,預計將安置一萬多新到的淮安府移民,基本上是將烏江中遊這一段都包圓了,整個烏江流域的開發再上一個新台階,對蠻荒國土的征服也進入了一個新的階段——至少,作為核心領土的後世烏拉圭、巴西南裡奧格蘭德州這約45萬平方公裡的土地,其開發程度是已完成大半了,雖然各地仍然地廣人稀,但至少不至於出現一連幾十公裡連個村莊都沒有的窘境了。
這樣大規模的開發行動,自然會催生大量的建築材料需求了。由於富安鄉通往新塘港的西北鐵路支線(約125公裡)修築進程緩慢,離通車尚遙遙無期,因此大興縣的建築材料只能通過馬車轉運至大興瀑布上遊,然後用船運至烏江更上遊的各鄉鎮,物流費用相當不低,因此東岸建築材料公司已打算在山茶縣與彰武縣各設立一個縣分公司,專門生產磚瓦、石灰、水泥、黃沙等建材,支援各地建設——當然在這些分公司正式運轉起來之前,這些新定居點的建材需求仍然只能靠大興縣這邊來滿足,朱衡等人便是搭上了這麽一股東風,因此生意是相當地不錯。
“今年已經賣出去四千八百多元了,就是生產成本有些高,工人人數也波動太大,很是影響了生產。”看著朱老爺心情尚佳,負責大理石場日常運營的朱誠中小心翼翼地說道:“父親,多招募些人手吧,現在場裡這77個意大利勞務工委實是不夠用的,采石、打磨都要耗費巨量人手。我們現在其實一年只能生產幾個月,附近的農戶也是有閑暇時間才會過來打零工,生產效率始終提不上去,多的時候能有幾百人來上工,少的時候就這不足百人了,什麽生產計劃都無法安排,只能有批料就賣一批出去,連長期訂單都不敢接,因為壓根不知道下個月有多少人來上工。這事一定得解決啊,爹,不然這大理石場我看始終做不大,也就只能小打小鬧了。”
朱衡聞言重重地歎了口氣,他哪不知道這個問題呢,可問題是別看全國如今有一百五十余萬人了,在大明也是兩個大府的人口,可誰讓其分布在廣闊的區域內呢?即便是人口相對稠密的烏江地區,這人力也是相當不富余的,大量的人口從事著農業,有吃有喝,只有閑暇時光才出來打零工賺點現金花花,想把他們轉變成石場裡的長期工人,那是天方夜譚。
除非,能想個辦法兼並了他們的土地,讓他們衣食無著、饑寒交迫,只能乖乖來石場裡做工,自己順便還能趁著這個良機壓低一下他們的工資,那樣利潤就大多了。要知道,現在的石場收入裡有相當部分要用來支付工資,其他的諸如營業稅、物流運輸費用、地方政府派捐等支出也相當不小,再考慮到不穩定的開工率,這個大理石場得要多少年才能收回投資啊?十年?還是二十年?
不過,朱衡朱老爺同樣知道,依靠土地兼並或圈地行為來人為製造大量慘兮兮的低成本勞工,在如今的華夏東岸共和國基本是不可行的,因為這觸及了國家的土地政策和相關法律,朝堂諸公們是決計不會答應的。對他們來說,穩定是第一位的,賺不賺錢其實沒那麽重要,只要國家在,那麽與國同休的他們的地位、權勢和財富就永遠在,為了經濟利益而短視到使得國家動蕩,動搖自己的統治基礎,他們還沒那麽傻。
也正因為如此,朱衡在參加過幾次羅洽縣政治協商會議,並與其他工商界人士聯合提出“廢除土地政策紅線”、“擴大勞動力市場供給”等建議被否決後,就徹底死了這個心思。更有甚者,朱衡等商人資本家後來還被代表廣大自耕農利益的陸軍系統給噴得體無完膚,他們在《民生》雜志上公開撰文,指責資本家想搞英國的圈地運動,想在東岸國內製造“超級地主”,將大量農民變成他們壓榨、奴役的對象。
這種論調一出,朱衡等人頓時如過街老鼠一般人人喊打,因為很多人指出,政府現在根本不阻止誰搞大農場,反正荒地多的是,土地租賃合同一簽便是五十年,租金也都是意思意思的,就這樣人還不滿足,那你到底是想搞大農場還是想搞圈地運動人為製造大量貧民?朱衡等人根本不敢承擔這樣的指責,更害怕被陸軍打黑槍,因此只能夾著尾巴做人,低調了很久才算將這次風頭熬了過去。
因此,這會他兒子在提出人手不足的問題後,他只能連連歎氣而無他法。是啊,除了不斷引進外國勞務工外,還能有什麽辦法呢?大概這也是政府希望他們做的吧,即讓他們民間自己想辦法引進勞動力,而不是總試圖和政府爭搶人力資源,現在民間財力相對充裕了,遠洋運輸也開始逐漸起步(雖然規模、管理方面和國營的比起來還不值一提),已經有一定的能力自主引進移民了,更何況他們還有三大勞工經紀人幫忙呢。
只是,自己花錢引進外來勞務工,其初始投資總是非常高的,很多人並不願意出這個錢,因為勞務工只要在東岸工作滿五年就能獲得合法身份,這是《宅地法》賦予他們的天然權利,因此性價比實在不高。但除此之外又有什麽辦法呢,也只能如此了!至少,在雇傭工作的五年時間內,是可以狠狠地壓榨他們的,一個月哪怕隻給兩三元錢的工資,只要包吃住,勞務工們基本就很滿意了,這樣算下來,五年時間也足夠他們從每個人身上榨取一兩百元的利潤了,倒也不能算虧。
“下個月你去伊瓜蘇港找下戈什金,這個人在俄羅斯很有人脈,他提供的勞務工工資最低,乾活也最賣力,抱怨也更少。只要給他們足夠的劣酒,他們能給你乾活乾到天明,比如今石場裡這幫意大利佬們要強上很多吧。”朱衡想了一會後,打定主意說道:“大理石場的生意規模一定要擴大,這生意在本土,看得見摸得著,比新華夏島那瘴疫之地的劍麻種植園更穩妥、更保險,以後是可以傳給你的,你要多上心點。”
“而且,後面西北鐵路的支線直接修通到新塘港這裡後,這個水陸轉運碼頭必將日漸繁榮起來,這人氣一旺,什麽生意都好做。”朱老爺繼續說道:“還有就是義昌縣、彰武縣這兩個近在咫尺的市場,要盯緊了,這裡面多大的商機啊。再者,現在看樣子朝堂諸公開墾河間地區的決心是很大了,這烏江兩岸林立的新定居點就是明證,等人口一豐,到時建縣立製也是等閑之事,我們要提前經營好這個市場,不能馬虎了。據我所知,已經有幾個老不死的家夥也要來這裡投資設立石場搶生意了,我們可不能被他們給鬥敗了,那樣還有什麽面目繼續在這座下去。”
“對了,聽說這大興縣的政治協商會議也定為一年一屆了, 代表都是各行各業公推的,另外縣鄉也有一定的指定名額吧。這建材行業協會都是些哪些來路的,你都搞清楚了麽?”朱衡朱老爺似是想到了什麽,又滿臉嚴肅地交代道:“咱這大理石場雖然才正式運營一年多,但規模也不能算小了,大興縣本地的建材行會欺你是外地人,沒給你代表名額是正常的,可你不能自己去爭取麽?平時也別都窩在石場裡,要多去縣裡行會走動走動,拜拜碼頭,拉拉關系,這樣下次有什麽好事時人家才會想到你,比如這政治協商會議代表的名額便是了,你自己好好琢磨琢磨吧。當了政協代表,這可是能對政府決策提出建議的,影響力不可低估,就是要補助、要貸款、要政策也會比別人更有優勢一些,傻子才不去爭呢,明白了麽?”
“爹,我明白了。”朱誠中有些汗顏地回答道。話說他剛從新華夏島回來沒多久,潛意識裡確實沒怎麽看得上那個什麽政治協商會議,尤其是在看到泥腿子、匠人、苦力什麽的“低賤職業”都有代表加入後,他就更是看不起了,覺得這樣的會議實在是一場鬧劇,還不如待在石場裡多抓抓生產。只是眼下聽自己老爹鄭而重之地要求自己去活動來一個大興縣政治協商會議代表的名額,他頓時感到此事有些不一般,因此便點頭答應了,決定如果有機會的話,定於今年年底或明年年初的會議他也要出席,看看到底是個什麽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