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這批貨物的用途有變,不要拉去膠州港了。”灌河口外海,從登萊保安司令部過來的使者宣讀了廖逍遙最新的命令。
原本按照廖逍遙的計劃,繳獲的船隻、物資全部就近拉到膠州港處理。其中軍需物資揀選出來,部分存入倉庫,部分調撥給登萊新軍第四師使用,這支部隊尚處於組建過程中,器械相當不全,因此正好拿來使用。
不過,廖逍遙在接到南方開拓隊隊長馬文強遞過來的公文後,便立刻改變了注意,打算將其中的各類武器彈藥、軍需物資揀選出來,統一裝船送往崇明沙,然後再用內河淺水炮艇快速送往湖廣一帶,交由順軍接收,以支持他們和清軍作戰——當然非軍需物資,如呢絨、香料、鴉片、寶石、檀香木等玩意,則仍然運回膠州港,一一登記造冊,然後想辦法慢慢拍賣回籠資金,要知道現在登萊開拓隊政府身上背負的債務可多著呢,非常需要現金的補入。
軍事物資的南運,是登萊保安司令部做出的決定,因此這位參謀拿出了一系列的文書,最終使得分艦隊司令劉伏波相信這是事實。而在確認完畢命令的真實性後,劉伏波少校也不含糊,立刻下令調撥了兩艘武裝運輸艦,護送繳獲的三艘船隻——2艘來自荷蘭東印度公司(其中一艘是剛剛從灌河口趁夜向外衝時不幸被俘獲的)、1艘來自英國東印度公司,噸位總計近千噸,狀況還算完好——滿載貨物一同南下崇明沙。
當貨物在崇明沙裝卸完畢後,三艘船還將繼續南下寧波定海港,在那裡進行維修、保養,一應費用將由台灣銀行支付,因為這三艘船目前基本已經確定以一萬元的價格出售給該行了,以補償他們多年來為政府作出的犧牲。至於兩艘武裝運輸艦,則將在寧波拉兩船糧食然後北上返回登萊,確保不會跑空趟。
“形勢真是瞬息萬變啊。”站在“加的斯岩石”號的艉樓三層船長室前,劉伏波少校感慨地說道:“這樣也好,荷蘭人、葡萄牙人、英國人搞來的武器,型號混雜、大小不一,質量也天差地別,既有老式火繩槍,也有新式燧發槍,既有全新製造的,也有七八成新的舊貨,如此複雜的裝備,如果直接丟給新軍第四師的話,那麽未來後勤對他們來說可就真的是一個噩夢了。還不如將這些東西都半賣半送給順軍做人情,他們現在連日作戰,軍資、器械損耗巨大,當不至於如此挑事,咱自己的部隊,還是用自己生產的統一型製的裝備好。”
劉伏波之前已經審閱過最新傳回來的前線戰報了,總體看來依舊混沌不開,沒個頭緒。首先,在戰爭爆發最早、戰況最激烈的四川一帶,順軍左營劉忠貴部五萬多大軍連帶入川支援的中營宿將張能所部一萬多人,最近半年來越戰越勇,在達州、渠縣一帶連續擊敗各路清軍,進佔了大片土地,一時間聲望如日中天,吳三桂麾下各部見了如喪考妣,紛紛逃之夭夭。現在,劉忠貴已經將大本營挪到了渠縣,組織精銳大軍圍攻順慶府城南充縣,想要打破這個駐有清軍重兵的堅固城池。
而在另外一方面,中營老將張能此人率領一萬五千余人馬南下進入了重慶府,先是在野戰中設伏擊潰了一支清軍,然後又通過圍點打援的方式全殲了另外一股清軍。兩戰兩勝之後,連續拿下了數座城池,如今坐鎮涪州,進窺巴縣。
張能入重慶府以來的一系列戰役,可謂是打得非常巧妙,充分顯示了他用兵的老道。這種本事,確實不是劉忠貴這類性烈如火,習慣與敵堂堂正正大戰並戰而勝之的人的風格,
但卻同樣地奏效,至今已經佔領了小半個重慶府,但他卻只有一萬五千余兵馬,確實厲害。而順軍數萬大軍在川中這麽鬧騰,原本懾於吳三桂積威而夾起尾巴做人的很多地方勢力,比如土司頭人等等,紛紛冒出頭來,或橫行州縣,交橫跋扈,或乾脆殺官造反,當起那土霸王。比如明朝時大名鼎鼎的播州宣慰司舊地,如今就亂作一團,很多吳氏官員被殺被驅,政令不出縣城。軍隊也在土人的襲擊下土崩瓦解,一時間整個局勢幾乎完全失控了,並且還漸漸向貴州北部蔓延了開來,吳三桂數年前花費巨大代價打下來的地盤,如今又面臨著劇烈的動蕩了,這對本就已經焦頭爛額的吳氏集團來說無疑是個不小的噩夢。
整個東川局勢混亂到這種地步,對於處於攻勢的大順左營集團來說未必是什麽壞事。至少,目前他們和那些土司頭人們幾乎是井水不犯河水,甚至有時候還會互通有無,交換情報,大家共同的敵人始終是吳三桂軍政集團。在推翻這個龐然大物之前,大家還是有合作的基礎的,尤其是現在陝甘的清軍開始源源不斷南下,增援四川的時候就更是如此了。
去年年底的時候,在漢中整訓部隊的清將趙良棟率一萬五千新軍南下,進入了保寧府,與進入該府的張氏二將(左營的中生代將領張光翠、張景春)所部進行了幾次交戰,互有勝負。在交戰中趙良棟敏銳地發現,張光翠、張景春二人手頭有一支人數在七千余的核心部隊,裝備精良、訓練有素,尤其是他們裝備超過三十門輕便的陸軍火炮,讓趙良棟看得差點流下口水——在前面幾次戰鬥中,趙良棟麾下的新軍關鍵時刻吃不住勁,導致潰敗,主要原因就是吃了敵人炮火凶猛的虧。
不過趙良棟麾下的新軍到底和舊軍不同,已經是職業軍人、常年堅持訓練的他們在戰場上的表現確實也遠勝旁人,除了張光翠、張景春二人掌握的那支疑似新軍的部隊。因此,仗著當地士紳、官員的支持,趙良棟徐徐收攏各地的清軍綠營,厚集兵力,集中作戰,終於稍稍遏製住了順軍在保寧府一路高歌猛進的態勢,為清廷保住了保寧府的半壁江山,功莫大焉。
不過趙良棟若想將張光翠、張景春二人的勢力逐出保寧府,卻也有很多現實的困難,其中最主要的無疑就是兵力的不足了。要知道,在他進入保寧府之前,二張已經在這兒攻城略地、招降納叛,借著吳三桂臥床不起、地方上人心惶惶的有利時機,再打著民族大義的旗號,很是收編了不少原本驚慌失措的吳軍官兵了。
現在,二張麾下控制的人馬已經超過了三萬五千人——與之對應的是,張能用兵二萬余人,劉忠貴的主力部隊號稱“十萬”,其實其中能打的只有一半,其他都是收容的潰兵或者乾脆強拉的川中壯丁——且這兩個家夥還在各縣強征壯丁入伍,部隊人數眼看又要進一步擴大,對於手頭兵力還不足三萬的趙良棟來說,打起來確實不容易。
趙良棟估摸著,他要想在保寧府一帶組織起幾次大規模的攻勢,並將順軍武裝逐出這個位置比較關鍵的府,光靠自身肯定是不行的了,必須從吳三桂或陝甘那邊取得援軍。吳三桂那邊大概是不可能了,長子吳應麟暗弱,沒有主見,諸將驕橫,不聽調遣,估計要不到幾個援兵。而陝甘方向呢,甘肅還得防備青海的回回,陝西最近又被商洛山裡衝下來的賀珍父子所部嚴重威脅,大批兵力被牽製,一時間也分不出什麽人馬南下。
自身兵力不足,短期內又找不到足夠的援兵,那麽趙良棟已經放棄了擊破二張所部數萬人,光複保寧全府的想法了,轉而求起了穩定固守西半部,不讓敵人繼續西進的目標,也算是比較現實了。
從以上這些戰況便可看出,在吳三桂親征夔州府結果病倒,並導致全軍潰退之後,整個四川的局勢就開始向不可抑製地崩壞方向發展了。現在順軍攻城略地、土司造反稱王稱霸、清軍從漢中南下入川,吳氏經營了多年的四川基業竟然有毀於一旦的風險,這怎麽能不讓吳三桂這等梟雄任務黯然神傷呢?
照目前的戰局發展下去,如果局勢不出現重大變化的話,那麽四川被順軍左營和滿清朝廷瓜分是大概率事件。後面不管誰勝誰負,總之和他們吳家是沒太大關系了,四川這個富饒的天府之國啊,看來是要易手了!
以上這些情報都是東岸派駐在順國的各外交、商業機構通過種種渠道搜集整理出來的。憲兵司令部的高級情報分析員曾經仔細分析過那些最原始的資料,然後修改了情報中很多自相矛盾的部分,最後撰寫出了這麽一份報告,基本和事實也相差無幾了。
劉伏波少校是鄂霍次克海分艦隊的司令,是遠東三藩毫無疑問的高級官員,因此自然有權限查看那些資料,因此對如今湖北、四川的亂局有非常清晰的了解,同時也對廖逍遙加大對順國武器、軍械的供給力度表示理解——不就是輸血嘛,清國人通過海外貿易不但買了大量武器,同時也雇傭了很多軍官和技術人員,這對於本國武器的產量和質量以及軍隊戰鬥力的提升,都非常關鍵。而清國人都這樣了,東岸方面除了繼續幫忙整訓銀槍效節軍及其他一些精銳部隊外,武器、軍資的供給素來是不可或缺的重要部分。
要知道,為了配合陝甘方面挽回四川局勢的努力,襄陽大營的清軍最近數月內動作頻繁,物資調撥也一車接一車的,看起來就是一副要大打出手的模樣。順國皇帝李來亨對此自然不可能不了解,他一面抽調中營、後營精銳人馬部署到長江一線,一面下令設在長沙、衡陽、巴陵三地的兵工作坊也開足馬力,利用東岸人出售的一些水力機床滿負荷生產各類器械供給前線,應對戰爭的決心也相當堅定。
李來亨有信心,憑著中營、後營、前營(前營總權將軍原本是高一功,後來其去世後將軍隊叫給了李過,故現在李來亨手頭控制了五營兵馬中的三營,已是絕對優勢)、右營(右營總權將軍是李自成時代老資格的大將袁宗第, 其人死後右營傳到了其子袁保手中)十七八萬大軍(如有必要,隨時可以擴充),怎麽著也能保著長江防線不亂了。
而戰場上的形勢也確如李來亨所料。在順、清雙方控制區之間隔著無數河流、沼澤、樹林,行走非常不便。而即便越過了這些障礙,往往也進入到了敵方的築壘區域內,想要一一啃下那些堅固異常的城堡,幾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因此,別看清國襄陽大營對著順國的嶽州總管區,可真打起來,一時半會雙方各自的戰線都不帶變動的,往往是死傷了無數人,才勉強啃下來了對方一兩個堡壘,這生意實在太虧,以至於大家都不怎麽想做。
李來亨深知,原本蟄伏多年的清國襄陽大營這次又調集大量人馬南侵,攻打順軍前營、右營和中營的控制區,其目的不是為了佔領多少地盤,而是為了拖住他們這十多萬戰場經驗豐富的老軍,不讓他們能夠有空入川支援。否則的話,一旦襄陽方面沒能牽製大順主力,導致大量人馬翻山越嶺進入四川,那麽吳三桂、趙良棟他們可能就真的完蛋了。而一旦四川全境淪陷,那麽吃了這麽一劑大補丸的順國可能就再也無法限制了,實力大大增強的他們即便一統南方,與“我大清”劃江而治,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所以,李來亨對這次湖北前線戰鬥的規模和烈度還是有一定的心理準備,這從他將銀槍效節軍都帶了出來就能看出,這場仗可能不會太過輕松。如果可能的話,請求東隊的幫助,也是應有之意,因為這很顯然能有效減少他們的傷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