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76年8月1,俄羅斯人又一次拜訪了倫敦鐵公館。這次帶隊的正副團長依舊是米羅萬諾夫和科比雅科夫,隨員比上次稍多,達到了25人,據說是因為他們還打算與英格蘭人商談進一步深化兩國貿易的事情。
蔡振國聽到這事內心微微一頓,這沙皇俄國現在政策終於轉過彎來了。猶記得三十年前當英國資產階級革命時斬落國王查理一世的頭顱後,得知消息的沙皇憤然下令終止了與“弑君者國度”英格蘭共和國的貿易。要知道,在那個年代,主持對俄貿易的莫斯科公司、東地公司與俄國之間的貿易額極為龐大,遠超荷蘭人,是沙俄對外第一貿易國,居然因為名聲太臭——講真,這個年代弑君真的是非常嚴重的罪名,遭到歐洲大陸的敵視並不奇怪——而被君主國沙皇俄國中斷了貿易,確實讓英、俄兩國損失都很嚴重。
如今,事情已經過去了三十年,而英俄兩國貿易也已經恢復了十多年,現在俄國方面派出使團要進一步深化貿易關系,說明工業實力強大的英格蘭王國與物產豐富的俄羅斯帝國之間的芥蒂已經完全消除,兩國關系正式走上了發展的快車道。
米羅萬諾夫這次給蔡振國大使帶來了阿歷克謝沙皇的最新意見——阿歷克謝沙皇本人已在今年上半年因病去世,新繼位的費奧多爾沙皇尊重了其父親的意見——打算與東岸人迅速達成一項和平協議,因為他們現在似乎麻煩事纏身,急需集中精力料理內正以及烏克蘭的一些事務。
蔡振國並不是十分清楚俄國如今的內部情況,只知道繼位的是羅曼諾夫王朝的第三任君主、費奧多爾三世,一個十分年輕的沙皇。對於這位年輕的君主,如今歐洲各國都缺乏足夠的了解(當然也有很多國家懶得去了解),蔡振國隻從庫爾蘭公國那裡得到了一些模糊的信息,知道這位新沙皇地位並不穩固,許多權力被貴族集團分潤了,除此之外一無所知,因為東岸至今尚未在莫斯科重開大使館。
不過說實在的他對這些也不是很關心,他隻關心能否讓俄羅斯帝國這個龐然大物與東岸的利益取得一致,比如雙方盡快就遠東的事務達成一致。
“尊敬的蔡大使,偉大的沙皇陛下已經就前次(去年)雙方所達成的部分協議給出了明確的意見,大意如下:一、沙皇陛下出資三萬盧布從貴國采購設備、聘用人員,恢復小星星造船廠的生產,股份仍然各佔一半;二、沙皇陛下出資五萬盧布,從貴國采購設備、聘用人員,對阿爾漢格爾斯克槍炮修理廠進行技術升級,升級後的該廠股份仍然各佔一半;三、貴國的阿爾漢格爾斯克商站、莫斯科商站即刻發還,為補償貨物的損失,兩地國庫將聯合補償貴國四萬五千盧布;四、陛下親自批準了一塊位於馬克西姆大教堂旁邊的地塊給貴國修建大使館,所需一應費用由宮廷承擔;五、已經入籍的技工,陛下決定給予他們一次額外的選擇機會,他們可以自主決定是做東岸人還是俄羅斯人。以上五點,是阿歷克謝陛下對於雙方之間舊有財產糾紛的意見,前次我們已經達成了一致,沙皇陛下再次基礎上額外增加了補償金額,請問貴使是否能夠接受。如果可以接受的,那麽我們可以首先簽署這份諒解協議與合作協議,一應後續工作就按協議內容來執行,如何?”米羅萬諾夫、科比雅科夫二人一本正經地坐在蔡振國對面,用不高不低的嗓音說道。
蔡振國看了他們幾眼,然後吩咐兩名精通俄語的翻譯(兵團堡畢業)上前接過文件,在一旁的白紙上快速翻譯起了文件內容。翻譯的過程很長,房間裡也沒人說話,只有鋼筆刷刷地在紙面上劃著的聲音,作為中間見證人的威廉·坦普爾爵士感到氣氛微微有些凝重,於是出言打岔道:“費奧多爾沙皇真是年輕有為,聽說他才十五歲,結婚了嗎?”
“陛下尚未婚配,不過已經有了皇后人選了,謝謝爵士先生的關心,汨羅斯拉夫斯基家的小姐端莊淑美,是最合適的皇后人選。”米羅萬諾夫沒有表情地說道。
威廉·坦普爾聽了後微微一笑,沒再說什麽。作為在俄羅斯關系眾多的貴族兼商人家族,威廉·坦普爾可是深悉如今俄國的很多內情的呢,比如他就知道如今的費奧多爾沙皇其實是個沒什麽權力的,如今俄羅斯帝國大部分朝政把持在米洛斯拉夫斯基家族和納雷什金家族手中,他們互不對付,矛盾極深,已經展開了血腥的權力爭鬥。
根據坦普爾家族最新得到的消息,在今年年初老沙皇病逝、新沙皇甫一登基的時候,體弱多病的費奧多爾沙皇——據說身體虛弱到似乎皇袍都能將他壓垮,老沙皇另外幾個兒女(他和第一任皇后生了五子六女,三個夭折,費奧多爾體弱多病,伊凡皇子則患有癲癇病;與第二任皇后納雷什金娜育有一子,即彼得)——的舅舅、攝政米洛斯拉夫斯基已經展開了對政敵的清洗,老沙皇的首席大臣馬特維耶夫被流放西伯利亞,彼得皇子的舅舅納雷什金被趕出了莫斯科,就連納雷什金娜皇后和彼得本人也被送到了莫斯科郊外的普列奧布拉任斯基皇家莊園,吃相可真是難看。
當然這種事情他知道就行了,沒必要告訴東岸人,除非當他需要從東岸人那裡獲取一些利益的時候。他與蔡振國無親無故,憑什麽告訴對方這種內部消息呢,須知這個世界上任何東西都不是免費的。
蔡振國暫時也沒深究俄國內情的意思,因為那是俄國商站和使館恢復以後的工作,他只是駐英格蘭大使,若不是上頭將與俄國人談判的事情交給了他的話,他才懶得去和這幫斯拉夫大胡子們扯淡呢。
兩名翻譯分工協作,足足花了兩個多小時,才滿頭大汗地將仔細檢查並謄抄的翻譯文稿遞給蔡振國。蔡振國拿起逐字逐句地看了起來,時不時地還通過翻譯與俄國使者進行詢問,良久後才認可了對方協議內容,然後讓翻譯仔細謄抄了三份文稿,分別簽完字後交換保存,蔡振國、米羅萬諾夫及見證人威廉·坦普爾一人一份。
完成了這部分工作,威廉·坦普爾提議大家休息休息,然後共進午餐,下午再進行其他部分的商談,蔡振國、米羅萬諾夫沒有異議,然後吩咐使館為眾人準備午餐。
下午兩點鍾,會談繼續。米羅萬諾夫又遞交了一份新的文件給蔡振國,多是上次談過的兩國在遠東邊界劃分的問題,這次沙皇本人補充了一些細節,因此蔡振國又讓兩名翻譯寫起了文稿。
這個時候,米羅萬諾夫也額外談了一些別的東西,重點突出了俄羅斯帝國對於和華夏東岸共和國達成和平協議的積極態度,只聽他說道:“阿歷克謝沙皇在得知消息後,第一時間派遣使者前往遠東傳令,其中色楞格斯克的費奧多爾·烏沙科夫被告知要他和臣服於東岸人的通古斯人和睦相處,不要做任何使他們心生怨恨之事;涅爾琴斯克的托爾布津得到命令,盡快拆除靠近阿爾巴津城的一些野外設施,木房均要燒毀,槍炮彈藥、糧食藥品和軍役人員全部撤退到涅爾琴斯克要塞。”
“另外,賴上帝恩佑、托沙皇陛下洪福,我們還出兵擊退了前來劫掠即將歸屬貴國的土地上布裡亞特人、達斡爾人聚居區的蒙古人。驍勇的哥薩克們與他們戰鬥了很久,這才將這股蠻子徹底擊敗,而這都是我們義務所做的,為的就是不致於與貴國產生誤解,延誤和談達成的時間。”米羅萬諾夫又補充說道:“今後劃定疆界後,如果雙方無異議,同樣可以組建一支聯合部隊掃蕩那些貪婪的蒙古馬匪,保障各自土地上的安全和貿易的暢通。”
蔡振國聽了頻頻點頭,心裡思忖如果這米羅萬諾夫說的都是真的的話,那麽俄國人在這事上確實做得夠地道,誠意滿滿沒話說。看起來去年及更早之前所做的工作都起了成效,現在俄國人也意識到與東岸人的氣候寒冷、渺無人煙的遠東爭來爭去確實沒意思,從莫斯科派兵到阿爾巴津得走一年時間呢,若不是當地已經有了很多殖民城鎮及沙皇的子民的話,羅曼諾夫王朝可能都沒興趣繼續保留那片土地,雖然那些通古斯人每年都能提供大量高質量的毛皮,早些年(在對英、對荷貿易沒發展起來的時候)甚至佔到了俄羅斯對外貿易收入的三分之一。
現在的俄羅斯帝國,應當已經確定將擴張的重點挪到了立陶宛公國舊地及南俄平原上了。在這兩個方向,他們都能分別在波羅的海和黑海獲得出海口,就是不知道會如何選擇了。按理來說如今波蘭勢衰,歷史上與俄國的仇恨也很大,正是最好的用兵對象,無奈烏克蘭大草原上的哥薩克們實在太能折騰了,多羅申科、薩莫伊洛維奇互相打來打去,都想借助各自身後老板的力量一統整個烏克蘭,以至於現在形勢越來越惡化,有了爆發全面戰爭的威脅——就在今年(1676年)春天,薩莫伊洛維奇與俄軍統帥羅莫達諾夫斯基公爵帶領四萬大軍與多羅申科進行了交火,奧斯曼土耳其、克裡米亞汗國為此大為震動,紛紛開始調兵遣將,一場規模空前的大戰隨時有可能會爆發開來。
這樣的局面,馬拉提、高文剛二人早就報告給了李晴,李晴隨後抄送了一份給蔡振國,讓他也了解了一下如今的形勢。老實說,蔡振國對這種局面也是有些頭疼的,因為這俄國人西進才是東岸人最願意看到的,南下的話勢必要和土耳其及克裡米亞韃靼人發生衝突,這不但影響到了東岸人苦心經營的第聶伯河、頓河貿易,同時也會讓局勢更為複雜——天知道俄國人萬一發了神經,出動二十萬大軍南征的話,克裡米亞汗國擋不住怎麽辦?要知道,東岸人在這個國家的投資很不小,一旦局勢朝自己無法掌控的方向發展,那可就萬事皆休了。
不過這些東西暫時也輪不到蔡振國來操心,那是李晴這個總攬全局的人該忙活的事情。再說了,烏克蘭那種亂局,奧斯曼、俄羅斯兩個龐然大物, 基本都有自己的長期國策,在事關自己戰略利益的方面,是不應該也不可能過多聽取東岸人意見的,烏克蘭這個火藥桶一旦引爆,那麽無論這幾個國家或勢力願不願意,都會被卷入進去,直到分出一個勝負為止。
東岸人在這種戰爭中該秉持怎樣的態度,又該怎樣同時與奧斯曼和俄羅斯交往,並引導他們盡量按照東岸人規劃的路線行進,確實是一件非常考驗外交人員功力的事情。李晴、高文剛、馬拉提這三個主要操辦人員,接下來幾年內應該會忙得不可開交了吧。
蔡振國遐想完這些事情,注意力又回到了眼前的談判會場。在又一次結果了翻譯遞過來的文稿後,他宣布暫時閉會,然後召集了使館內的一些專業人士,與他一同參詳俄羅斯人給出的文書中的每個條款,並一直直到三天之後(期間詢問了俄羅斯人無數次,並又修改了很多細節),才最終在這份劃界協議上最終簽字。至此,東、俄兩國不但恢復了和平狀態,在遠東的疆界也固定了下來。
接下來,雙方之間就剩一些商業協議需要磋商了,總體而言這是分歧最少、最輕松愉快的,因為對雙方都很有利。相信在最終簽署並執行後,東、俄兩國關系就將進入了一個嶄新的階段,正所謂新篇章是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