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世紀是一個大爭之世,各個國家都在想盡一切辦法擴大海外殖民地,並竭盡全力維護殖民地帶來的商業利益,為此不惜訴諸武力、進行戰爭。但是在這多如牛毛的戰爭中,涉及到英國與葡萄牙之間的卻屈指可數,這似乎從某個角度印證了兩個國家間素來友好的雙邊關系,以及葡萄牙王國抱大腿政策的成功。
莫裡斯·湯普森先生已經不知道是第幾次來到裡斯本了。之前來到這個國家是商談貿易問題,現在來到這裡其實也一樣,但是和之前葡萄牙人總保有些驕傲或者矜持相比,現在的葡萄牙人,上至宮廷貴族,下至市井商人,無不呈現出一種惶惑不安的情緒,而這無疑給像湯普森先生這樣的英格蘭貿易豪商帶來了說不盡的好處。
簡單地說,現在的葡萄牙王國正在逐步被納入英格蘭的貿易體系,標示性事件是前陣子裡斯本宣布降低英國商品的進口關稅,這大概既有公主嫁到英國的因素,也有本土被東岸人暴揍急需盟友的原因,當然更多的可能還是英格蘭派出了六千名經驗豐富的軍人來到葡萄牙為其助戰。總之,現在的葡萄牙王國對英國商業資本來說實在是太過於友好了,友好到甚至對低價入市的巴巴多斯蔗糖都視而不見的地步。
湯普森此番來到裡斯本,一是為了考察貿易問題,即考察下從葡萄牙進口羊毛、生絲、肉類、染料、藥品、葡萄酒、油類、水果、香料等英格蘭急需商品的可行性,二也是為了向葡萄牙宮廷傳遞一個信息,即葡萄牙王國應有將戰爭繼續下去的決心,英格蘭人將是他們的後盾——不過,在出發前,議會的先生們也特別叮囑,千萬不要向葡萄牙人開口承諾任何金錢或物資援助,而且宮廷方面也是這個意見。查理陛下派出去六千名陸軍官兵由葡萄牙人承擔維持費用,自然是沒問題的,但若想要他自己掏錢援助葡萄牙人,即便是親戚也做不到這種程度,除非有足夠的利益。
湯普森先生是議會的中堅力量,對於這個精神自然是領會的,恰好他也要到葡萄牙去處理商務問題,因此便臨時充當了一次國王和議會的雙重使者,打算與葡萄牙人進行一番商談,同時給他們一些鼓勵——嗯,精神上的鼓勵,現在葡萄牙人給出的好處還不夠多,東岸人對他們形成的壓力大,對英格蘭來說未必是什麽壞事。
再者,從勢力強橫的東印度公司的角度來說,在這個階段直接介入東岸與葡萄牙的戰爭,絕對不是一個明智的選擇。東印度公司的商人從來就是一群欺軟怕硬的貨色,如果敵人軟弱可欺,那麽他們就會像虎狼一樣撲上去;而如果敵人勢力強大,那麽他們就會老老實實做生意,比如海軍實力較為可觀的東岸人就是這麽一個東印度公司需要尊重和忌憚的對象,他們可不想自己的船只在行經新華夏島、南非近海時無緣無故地消失。
“英格蘭暫時不打算對葡萄牙進行進一步援助,除非他們開出非常具有誘惑力的條件,法國人不也是打的這種算盤麽?也許他們更惡劣,因為他們除在與西班牙戰爭期間每年援助財物和軍官給葡萄牙外,這兩年已經完全流於口頭形式,僅靠過往殘余的影響力就想讓葡萄牙跟著他們的腳步走,這又怎麽可能呢?懦弱的法蘭西人在新華夏島吃了虧,想在葡萄牙這裡給東岸人製造麻煩,真是個愚蠢的想法。”在前往宮廷與麥略爾公爵見面前,莫裡斯·湯普森先生想道。
他對於法國人毫無疑問是厭惡的,尤其對他們那個越來越不安分的國王更是厭惡,歐洲大陸不需要這麽一個強勢的君主,哈布斯堡家族如是,波旁家族同樣如是,因為這很顯然會威脅到英格蘭的商業利益。
言歸正傳。英格蘭與葡萄牙之間想要達成一項互惠互利的貿易,這在如今兩國官方之間已經是一件確定無疑的事情了。葡萄牙向英國的工業品和海外商品敞開了大門,英國同樣向葡萄牙的羊毛、農產品、葡萄酒、油類、水果及部分印度商品敞開了大門,毋庸置疑的是,英國在這種貿易之中是獲利的,葡萄牙是處於劣勢一方,但這又有什麽辦法呢?葡萄牙人早就有這種覺悟,他們已經將自己在兩個國家之間擺在了從屬地位,以換取政治和軍事上的庇護,這也通常是小國的生存之道——雖然葡萄牙王國以前並不是什麽小國。
當然也不是沒有被重商主義思想佔滿大腦的人,指責與葡萄牙貿易的都是毫無必要的奢華物品,比如橄欖油、葡萄酒、印度奇物、生絲、瓷器、茶葉、香料等。但湯普森先生不是那種迂腐之輩,在他看來,正因為《航海條例》而逐漸富裕起來的英格蘭,其人民的生活也會不可避免地富裕起來,這是正當的、完全不必要感到驚訝或害怕的。
只要富裕的生活很普遍——只是少數人處於赤貧狀態,下層人民仍能享受充裕的生活——只要農耕、勞動和製造在此期間妥善地持續下去;只要建築物和農場住宅不斷得到維修;只要人們不像他們應當做到的那樣節儉,但仍能繳納各種賦稅,給予政府各種援助,並提供為保衛他們所必需的一切東西,則在這樣的國家裡——比如英格蘭與聯合省——有點花費過度和奢華,與其說是將來陷入貧困的原因和前兆,不如說是巨大的現有財富的象征與作用。
湯普森先生與麥略爾公爵最終在王宮花園內進行了會面,他們各自摒棄了隨從,完全進行了一番隱秘的私人交談。湯普森先生首先轉達了查理二世夫婦對麥略爾公爵的問候,然後自然而然地說起了葡萄牙人正在進行的兩場戰事,與西班牙的已經沒什麽好說了,這個國家的陸軍已經垮了,缺少有經驗的軍官和士官,即便依靠東岸人輸送過來的一些武器,卻也很難在戰場上佔到便宜,尤其是在英國派了一些士官和部隊過來的情況下。
真正讓葡萄牙人頭疼的,還是虎視眈眈的東岸異教徒。這些人凶殘邪惡,武力強橫,一如當年的奧斯曼土耳其一樣,對葡萄牙王國形成了巨大的優勢,而如今戰場上的形勢也很恰如其分地反應了雙方軍事、經濟實力的對比。
“葡萄牙王國應該堅持下去,東岸人為這場戰爭已經耗費了巨大的人力物力,他們不可能無限期拖延下去的。之前多利亞家族主持的調停,他們不是也同意參與和談的麽?”莫裡斯·湯普森先生理所當然地說道,“你們現在損失了什麽?澳門?莫桑比克?安哥拉?佛得角?巴西?不,不用擔心,這些都不致命,葡萄牙王國現在資金也很充裕,完全可以繼續與他們進行戰爭,直到他們同意合理的停戰條件為止。目前貴國對東岸人提出的‘瘋狂’條件也很不滿意,不是麽?”
“英格蘭何時可以參戰?”麥略爾公爵被湯普森說得有些意動,但他最關心的還是英格蘭人能不能與葡萄牙站到同一條戰壕裡,尤其是其素有強大威名的海軍,葡萄牙王國需要這些海軍來保衛海疆,以免在東岸人的沿海襲擊下丟盡臉面。
“暫時還不能。”湯普森先生聳了聳肩,一臉遺憾地說道:“很抱歉,但這是我出發前得到的議會和國王命令,英格蘭海軍的船隻大多需要整修、保養,短期內無法出動。陸軍倒是還有一些,只是貴國確定需要我們派遣來幫助你們作戰麽?”
英格蘭國內剛剛清除了以蘭伯特少將為首的軍官團派系,王黨和資產階級議會分子們彈冠相慶,並準備大肆裁減一直不怎麽聽話的陸軍,減少軍費開支的同時也能讓自己睡得更安穩一些。而這個時候若葡萄牙王國願意接收相當一部分英國陸軍官兵並為其支付費用的話,那麽無論是查理二世還是議會議員們,都絲毫不會介意這一點的。
年輕的麥略爾公爵聞言沉默了。現在葡萄牙需要的是海軍,而不是陸軍,因為他們在陸上已經沒有太多的威脅了,西班牙人被打得潰不成軍,東岸人的沿海襲擾也是疥癬之疾,現在要命的海軍力量不足啊!特茹河口的造船廠這幾年已經趕造出了幾艘新的軍艦,在英格蘭和聯合省訂造的武裝商船差不多也該到貨了,但即便如此,葡萄牙人仍然沒有決心和把握在外海與東岸海軍決戰——他們真的不能承受又一次慘敗帶來的後果了,莫桑比克島、加的斯兩處海戰已經沉重打擊了葡萄牙海軍的脊梁,使得他們在面對東岸人時再不敢輕易言勝,海軍內的悲觀派仿佛一夜之間增多了很多倍,這令麥略爾公爵等人很是無語。
如今,只能寄希望於英格蘭海軍大修、整備完畢後,能夠出海站到葡萄牙這一邊,作為他們的堅強後盾了。不指望他們真的與東岸異教徒的海軍血戰,只要能憑借其實力和威名震懾住他們前來歐洲的部分護航戰艦,保衛住葡萄牙海疆的安全就可以了。至於說丟失的海外殖民地,東岸人的海軍不可能一天到晚蹲在那裡,那麽等時機成熟後國內派出船隊搭載陸軍前去收復,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現在,唯一的問題就是,英格蘭到底願不願意為葡萄牙出頭!這個問題很關鍵,因為葡萄牙王國接下來的一切計劃(或許是“妄想”也說不定)都是圍繞這個前提來的,如果英格蘭海軍不願為葡萄牙站台,嚇退東岸人,那麽葡萄牙接下來其實是難以為繼的,堅持著不妥協也是不明智和不劃算的,那樣還不如答應東岸人的部分條件,與他們迅速締結和約算了。
而如果英格蘭人打算在其海軍整備完畢後出海與東岸人周旋,那麽葡萄牙王國便可以放心地將已經稍稍有所恢復的海軍派出去,趁東岸人無暇顧及的機會收復丟失的部分海外殖民地,哪怕為此戰爭長期化也在所不惜——當初與荷蘭人的戰爭打了那麽多年呢,裡斯本都未曾屈服,今天面對令人厭惡的異教徒,自然更沒理由退縮了。
只是,這個莫裡斯·湯普森總是在關鍵時刻支支吾吾,不肯回答英格蘭海軍是否會為葡萄牙的利益而戰。他甚至都沒向麥略爾公爵代表的葡萄牙宮廷開出價碼,即到底要付出什麽代價才能讓他們加入到自己一方來,這一點總是讓人很鬱悶。
不過,還是等一等再說吧,再堅持堅持,看看局勢會不會有什麽轉變。巴黎、倫敦都要派人去看一看,其宮廷——尤其是查理二世——那裡更要多多走動,葡萄牙王國給英格蘭許了那麽多好處,總不能讓他們派了六千名陸軍就打發了。
想到這裡,麥略爾公爵基本已經打定了主意,東岸人的議和條件太過苛刻,他承擔不起這個責任。還是讓巴勒莫那邊先緩一緩,看看局勢變化再說吧,沒必要急著現在就談成。另外,這兩天還要往巴西發幾船補給物資,聖薩爾瓦多灣是不能去了,還得小心點找個東岸海軍沒法兼顧的小港口停靠,把貨卸下去再說,以支持那邊長期作戰——雖然巴伊亞、伯南布哥等地本就沒有發生太多的戰事。
葡萄牙宮廷的意見很快便傳到了巴勒莫港的談判會場,1662年11月20日,在得知佩德羅王子請求暫時休會後,剛剛結束了第五輪議和會談的東岸全權特使鄭勇冷冷一笑,旋即便收拾行李,帶著隨從們搭船離開了巴勒莫港,前往佛羅倫薩商站視察工作去了。
愚蠢的葡萄牙人啊,早晚會為自己今日的行為付出代價的,走著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