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62年8月1日,巴勒莫港風和日麗。
後世的史書上是如此記載這次談判的開頭:“談判開始前十分鍾,保羅·多利亞秘密告訴東岸特使鄭勇,說葡萄牙的‘兵工廠除在繼續製造陸戰軍械外,並未顯得如何緊張,葡萄牙人的貴族們或許認為他們在海上已無法和東岸人爭雄’。關於這點,鄭勇在談判開始前業已得悉,並隨即調整了自己的談判計劃。”
史書上還記載道:“作為中間人的多利亞家族在談判前夜敬告葡萄牙使者佩德羅王子,鄭勇曾經無意間透出口風,去年(指1661年)東岸‘差不多全部陸軍和海軍’都做了檢查性動員和演習動員,一整年東岸軍隊都保持著‘戰備緊急狀態’,‘為應付久拖不決的戰爭而做如此嚴重和全面的準備’,近十年來還未曾有過。最後,東岸紡織品和其他商品在奧斯曼和波羅的海銷售額不斷上升,這些其國家收入的重要來源,在最近一年也可達到久未出現的水平……”
毋庸置疑,多利亞的這些話對談判產生了相當積極的影響,也從側面證明了多利亞家族在這次中間調停中並未處在完全公正的位置上。
好了,言歸正傳。談判開始的第一分鍾,鄭勇就要求葡萄牙人不要再耍花樣,盡速展開議和條款的磋商。而或許是保羅·多利亞的警告發生了些許效用,葡萄牙人的態度有細微的軟化,佩德羅王子隻用了一句半開玩笑的話“葡萄牙辦事的方式一貫是很慢的”來敷衍,卻並未有其他任何激烈或不合時宜的言辭,這似乎預示了一個好兆頭。
值得一提的是,由於東岸海軍護航編隊連續兩年炮擊葡萄牙近海村鎮,因此如今在葡萄牙國內產生了很多流言,即東岸人會派遣大量陸軍進行登陸作戰,而這顯然也是葡萄牙人加緊生產陸戰裝備的原因之一吧。其實,其實早在雙方第一輪談判時,鄭勇面對葡萄牙人時就含蓄地點出,如果葡萄牙人不配合,那麽炮擊葡萄牙本土的事情仍然會繼續發生,當時佩德羅王子叫囂葡萄牙海軍要“在海上做出公開回應”,只是不知道現在他還有沒有這種“豪情壯志”了。
“我剛剛接到了來自本土的信件,我國人民的情緒已經到了極端激昂的程度。”談判開始後,鄭勇揮了揮手手裡的一個信封外殼,說道:“我們是一個共和製國家,人民的情緒必須加以照顧,現在我們雖然還能控制,但如果談判久拖不決的話,我們總應該采取點什麽措施,不然人民的憤怒對於目前還比較‘克制’的東岸政府來說,將是一種過於嚴重的考驗。”
鄭勇的這話一出頓時令桌上的氣氛有些緊張,他顯然想以這種方式給眾人造成一個印象,即他背後的政府決定采取強硬政策,而且這個政府的耐心差不多已經到頂了,如果葡萄牙人再不痛痛快快同意東岸人的條件的話。
隨即,鄭勇再一次提出了東岸人的和談條件:一、割讓聖薩爾瓦多以南全部巴西領土;二、割讓佛得角群島全部;三、割讓安哥拉、莫桑比克、澳門等地東岸已佔領之部分;四、巴西駐軍數量必須嚴格限制,部分堡壘需限時拆除;五、賠償五百萬克魯扎多的戰爭經費;六、釋放戰爭期間被俘的東岸人員;七、開放市場給東岸,關稅稅率不得超過他國之平均水準;八、允許東岸漁民到巴西近海捕魚;九、允許東岸商人及外交人員在葡萄牙王國自由信仰道教及舉行宗教儀式;十、懲辦盜竊東岸蒸汽機技術的阿爾梅達家族。
以上十條基本和第一次談判時的條件差不多,
當時葡萄牙人完全無法接受,這次談判前態度雖然已經有所軟化,但恐怕依然夠嗆。當然了,佩德羅王子等人也知道這是東岸人漫天要價,他們可以落地還錢,現在就看怎麽談了。不過,速度確實也要加快了,為了同時進行與東岸、西班牙的戰爭,王國在征稅的同時,也從本國商人(猶太商人)、阿姆斯特丹商人那裡借了大筆款項,按照某些財政官員的話來說就是:“財界害怕因為戰爭而破產,政府缺乏現金,只能依靠本國猶太商人及荷蘭放貸者的幫助,與東岸戰爭的曠日持久及連戰連敗所產生的影響,必定會招致銀行家們收縮其在葡萄牙的貨幣量,面對這種可能的預測,裡斯本不寒而栗。當然了,鑒於銀行家們已經借出的大筆款項,他們也明白驟然抽資只會造成葡萄牙空前的財政崩潰,因此他們暫時不會這麽做,但盡早結束戰爭顯然是一個明智的選擇。”於是,就在這樣不為東岸人所知曉的複雜形勢下,葡萄牙談判使者佩德羅王子與鄭勇就每個條款及其細節(見附件)進行了磋商——按照保羅·多利亞的建議,雙方優先商談“都感興趣”的部分——首先取得一致的是第六條和第八條,這最為簡單,也構不成什麽障礙,因此很快達成了一致,佩德羅王子表示他們將盡快釋放全部東岸俘虜,同時允許東岸漁船到巴西近海捕魚(反正巴西人也甚少捕魚)。作為回報,鄭勇也答應釋放部分葡萄牙戰俘(數量待定),以表達積極友好的談判態度,雙方之間的氣氛似乎在這一瞬間也有所改善。
不過,除開這兩條外,雙方之間的談判一如既往地艱難。因為這些都是非常敏感的條件,涉及到土地、賠款、宗教、民族情感、商業利益等方方面面,不好好爭吵一番是很難有結果出來的,尤其是在葡萄牙人自以為獲得了其他國家支持的情況下。
結果,談到下午,佩德羅王子在與隨從們仔細商議很久後,也才就開放市場之類的事情做了些微的讓步,即他們願意東岸商品進入葡萄牙及其海外領地,前提是必須經由葡萄牙人轉一道手,即由葡萄牙政府指定的商人來采購東岸商品後再銷售,其關稅稅率不超過其他國家的平均水平。
鄭勇對此不是很滿意,他更願意東岸商人直接到葡萄牙(尤其是巴西)開設商站,而不是通過買辦商人來經手。不過考慮到在其他地方——比如波羅的海、俄羅斯和奧斯曼——都是培養代理商來擴大商品份額的,鄭勇也就勉強接受了,因為初期東岸人顯然沒那麽大的精力去搞商品分銷體系,在當地尋找夠分量的商業合作者也是必然之事,因此這一條可以勉強接受,並沒有越過東岸人的底線。
另外,有關懲罰阿爾梅達家族的事情,佩德羅王子代表葡萄牙政府表示,將對其家族進行罰款二十萬克魯扎多,所得款項轉交給東岸人,以聊做補償。鄭勇心裡盤算了下,覺得阿爾梅達家族在葡萄牙根底頗深,在東岸人脈也很豐富(有些人甚至還是中央執委和部級官員),至於要怎麽懲處才算到位,這事他說了不算,還是較由本土來裁決吧。
去掉這四條後,剩下的還有六大條款,對雙方來說,基本都是一座令人望而生畏的大山,無他,分歧實在是太大了,恐怕嘴皮子磨破了也搞不出什麽進展來。
而事實上也是如此,在一連幾天毫無進展的口水仗後,8月4日,鄭勇嚴肅地指出,其8月1日提出的條件是“他所能提的最低要求,毫無伸縮余地”,“葡萄牙王國如果拒絕,東岸無疑將采取有力措施”。說完,便離開了會場,會自己寓所休息去了。
8月5日,充當調停中間人的保羅·多利亞找到葡萄牙佩德羅王子,向他表示,東岸人昨日晚間已派人找到他們家族,並詢問一旦東岸與葡萄牙的戰爭程度加深,共和國是否可以“在補給方面提供方便”、“允許借道受其影響的意大利地區港口或城市”或“在信貸方面予以進一步的支持”,這或許表明他們正在致力於戰爭。
佩德羅王子聞訊後稍稍有些慌亂,不過他的口風仍然很強硬,對讓步之事避而不談。保羅·多利亞一計不成,又使出了另一計——8月6日,他再度帶人上門,向佩德羅王子提交了一份備忘錄,表明他對戰爭前景和葡萄牙王國下一步做法的個人“意見”,他對比了東、葡雙方目前展現出來的海陸軍力量,得出一個結論:戰爭除“在歐洲”可能使東岸共和國“稍受損害”之外,不會使他們遭受任何“嚴重失敗”。
而且他認為,假如葡萄牙王國“在巴西、非洲、印度甚至遠東進行軍事冒險”,耗費巨資、備受險阻,結果很可能“得不償失”。而且為了保有上述地方,他們不得不在遙遠的海外維持龐大的海陸軍,同時這些地方將保證“當葡萄牙在任何時候、任何地點、為了任何原因而與他國進行戰爭時,東岸始終處在其後方,隨時可以加入另一方對葡萄牙王國進行攻擊”,因此,迅速結束與東岸人的敵對狀態並努力維持和平,對葡萄牙王國來說,是值得的,也是必須的。
佩德羅王子對此沉默不語,但他同意重返會場,與東岸人進行坦誠的會談。
做通了葡萄牙這邊的工作後,8月7日,保羅·多利亞又驅車來到了東岸人的住所,聽取了鄭勇的意見。鄭勇對此態度一如既往,他表示:“現在情況十分微妙,結果如何全看葡萄牙的態度而定。我們等待對方答覆的時間不會太長,談判不應一而再再而三地拖延下去,因為這樣可能會使葡萄牙王國在軍事上得到好處。”
表明如此態度之後,在外人聽來,似乎東岸的戰爭調子唱得很高。因此,當8月8日雙方進行第三次會談時,葡萄牙人終於略略低下了高傲的頭顱,勉強同意東岸商人在葡萄牙境內的信仰自由。即只要他們不試圖公然傳教,那麽將不會有任何天主教會的教士對其進行宗教審判,他們可以在自己的場所內公開舉行自己的宗教儀式,這令鄭勇聽了稍稍有些意外,因為他完全沒想到葡萄牙王國這麽一個天主教氛圍極其濃厚的國家也會在宗教事務上讓步,也是夠新鮮的。
不過,即便雙方已經完成了總計五大條款的談判,但對於至關重要的前面一至五條, 葡萄牙人仍然寸步不讓,這讓鄭勇也有了些火氣。他向散會後向中間人保羅·多利亞指出,葡萄牙人如此拖延旨在加強他們在戰爭期間遭到嚴重損害的海軍,這令東岸人感到憤怒,因此他希望佩德羅王子“迅速答覆”是否同意他提的前五項條款,如果在“一個星期內”他們仍然沒有做出令人滿意的回答的話,那麽東岸人將中斷談判,並采取措施保障自己的利益。
保羅·多利亞聽到如此措辭嚴厲的話之後,心裡意識到不妙,因此立刻將原話轉告給了葡萄牙使者佩德羅王子,並表示希望葡萄牙王國慎重考慮,因為“大家都在努力尋求一個能不損害雙方尊嚴而又能為雙方所接受的辦法,希望葡萄牙王國再度審視下自己所堅持的某些條件是否合適”,但葡萄牙人仍在猶豫不決,不知道是不是在指望姻親英格蘭人的支援。
葡萄牙人最終未能在規定時間內給出令人滿意的答覆。因此,8月15日,鄭勇公開表示:“他等候得已經超出了合理的界限,談判一再拖延,而拖延的原因也未能得到任何有效的解釋”,有鑒於此,他決定單方面中斷談判,雙方的戰爭將會繼續。
8月20日,不知道是巧合還是什麽,新一年度的東岸護航編隊再度駛抵西班牙加的斯港。多艘強大的東岸戰艦再度攜帶大量官兵開到葡萄牙王國海岸,對其進行了猛烈的、長時間的炮擊,同時派出大量人員上岸突襲,試圖奪取葡萄牙王國的財富和人丁——在巴勒莫港磨了這麽些日子的嘴皮子,葡萄牙人現在終於感受到切膚之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