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一陣熱鬧的鞭炮聲響起,西門尼斯先生隨眾人一起笑吟吟地鼓起了掌來。
這裡是望海河(科亞河)畔的懷仁堡,一處新設的定居點,位於後世烏拉圭科洛尼亞省羅薩裡奧市附近,經濟乏善可陳,與另一個新設定居點懷義堡(位於後世庫弗雷小村附近)一樣沒甚亮點,估計很長時間內都將以農業種植為主,收入有限。
不過這兩個新設定居點的運氣還算不錯,在執委會將其劃入剛剛成立的商城縣(下轄商城鎮、軍馬場鄉、采石鄉、野屋鄉、懷仁堡、懷義堡六個鄉鎮,共約1.6萬人)管轄范圍後,因為對西貿易而逐漸富裕起來的商城縣政府投資為其興建了一所完全小學,算是為本地兩千余民眾做了一件大好事。
作為新任的懷仁鄉中心小學副校長,西門尼斯陪伴著縣裡下來的一眾幹部們參加了學校的落成典禮,剛剛縣教育局局長剛剛將一筆一千元的辦學經費交給校方,於是全校教職工們便使勁鼓起了掌來——看在錢的面子上。
西門尼斯先生因為工作負責、教學出色(教授西班牙語、音樂、美術、算術四門課程),今年初剛剛從青島縣被調了過來,升任剛剛成立的懷仁鄉中心小學副校長,也算是托了東岸學校大擴張、師資資源短缺的福。
不過,作為“業余間諜”、天主教的同情者,西門尼斯先生卻對這次升官毫無欣喜之情,蓋因從蓬勃發展的青島縣來到鳥不拉屎的內陸新設鄉鎮,生活待遇方面的下降自不待言,這傳遞情報的效率也大大下降啊。不過這是上級的安排,西門尼斯先生無權也無理由拒絕。因此他在出發前將自己多年來搜集的東岸見聞整理成冊悄悄交給了阿爾梅達家族的接頭人,然後便打點行囊來到了懷仁堡。
“希望他們趕緊把蒸汽機的技術難點一個個攻克吧,這是東岸異教徒們一切神奇魔法的源泉。”西門尼斯先生看了看遠處一台轟隆作響的蒸汽提水機。心裡暗暗想著。
話說隨著西門尼斯先生將東岸的蒸汽機技術(比較籠統、模糊和零碎)通過阿爾梅達家族泄露到歐洲後,至今已經七年多了。在這約七年半的時間內。阿爾梅達家族在裡斯本進行了大量的研究和實驗,試圖完美複製出東岸的蒸汽機,為此不惜一擲千金,決心不可謂不大。只可惜上帝似乎沒有看到他們的努力,阿爾梅達家族這些年來雖然也先後製造出了兩台蒸汽機雛形,但效果都很不盡如人意,其中1652年的那一台漏氣漏得不像樣,力氣也小得可憐。就連抽水都猶嫌不足,更別提別的了;而在1656年底,阿爾梅達家族又搗鼓出來了一台小型蒸汽機,這次倒是可以抽水了,但效率甚至還不如一頭驢,可究其成本來說卻能買幾百上千頭驢了,讓人泄氣無比。
目前,阿爾梅達家族前前後後已花了近十萬銀比索,卻只能造出一個惹人發笑的昂貴“玩具”,其家族內部的反對聲音也開始大了起來。據一些不可靠的傳聞。阿爾梅達家族已在裡斯本公開叫賣手裡的“異教徒墮落之源”(即蒸汽機技術),索價五千克魯扎多金幣,前提是該家族仍然保留繼續研究改進蒸汽機的權力——這場拍賣據說進行得還算順利。一位威尼斯商人、一位法蘭西商人、兩位英格蘭商人、兩位荷蘭商人和一位漢堡商人分別出資買下了阿爾梅達家族至今為止全部的研究成果,然後打算將其帶回家鄉進行研究,只是要出成果的話還不知道猴年馬月呢。
而也正是因為這次充當科技間諜的不順利,西門尼斯先生後來轉而注重搜集其他方面的一些資料,比如東岸的社會制度、他經常接觸的小學教材以及其他一些東西,卻也成果寥寥——社會制度不說了,這在此時的歐洲基本不可能進行複製,就連改良都很難;至於所謂的小學教材嘛,東岸教育部的要求是“能認字”、“會寫簡單應用文、公文”、“強健體魄。能承擔繁重的工作”、“培養國家觀念”等等,與葡萄牙人想要的“技術教材”可謂南轅北轍。葡萄牙人根本看不上。
於是乎,西門尼斯先生的工作熱情陡然下降。再加上他現在也被調到了商城縣的鄉下任教,於是在將最後一批材料打發給了阿爾梅達家族的接頭人後,他也熄了繼續充當間諜的心思(事實上他給外界傳遞東岸情報也沒收取什麽報酬,純粹是憑著強烈的宗教情感),打算安安靜靜在當地乾下去了。而且,這裡離商城港的聖何塞大教堂並不遠,他可以每周去那裡做一次禮拜,尋求心靈上的慰藉——雖然那裡的教士多是被東岸政府控制的,和羅馬教廷沒有絲毫聯系,但至少也是天主教堂不是麽,總比沒有的好。
不過雖然打定主意不再當什麽間諜了,可作為一個天主教徒、一個白人,西門尼斯先生仍然真心地希望舊大陸能夠研究出東岸賴以成名的蒸汽機技術,然後將其應用到工業乃至軍事領域,一舉打破東岸異教徒對南大西洋的壟斷——雖然這看起來多半有些不太現實。
“只有讓舊大陸的主的信徒掌握了蒸汽機的技術,那麽他們才可能追上這幫黃皮膚的異教徒,然後依靠絕對的人力物力優勢‘解放’整個東岸大草原,將主的光輝重新播撒到這裡。”在用略帶厭惡的眼光瞥了眼與中心小學一街之隔的道觀和城隍廟後,西門尼斯先生悄悄在胸前劃了個十字。
新道教的滲透這些年越來越過分了,這些異教邪神的祭祀們一邊通過發媳婦(名義上都是教會的女兒)籠絡成年人,一邊通過城隍廟的愛國主義教育滲透到未成年人中間,勢力發展得非常快。再加上這些年他們投資研發出多種藥物(比如抗白喉血清),然後假借天尊賜福傳播教義,在鴨子湖一帶有勢如破竹的趨勢,令人極為擔憂。西門尼斯先生隱隱約約聽說,前往北方平安大教堂做禮拜的天主教徒數量這些年增長乏力,其中未必沒有道教爭奪信徒的因素在內,這事想一想就令人覺得不寒而栗。
簡短的儀式結束後,縣教育局的幹部們與學校教師一起進餐,來參加典禮的兩百多名小學生也被安排在草場上吃午飯。為此,學校的大廚帶著自己兩個徒弟殺了好幾頭牛,做起了東岸名菜土豆燉牛肉——這事又讓西門尼斯先生看得眼皮直發跳,繼而有些不忿,舊大陸的平民百姓要想吃點牛肉可不容易,可在東岸大草原這種地方,這簡直是再平凡不過的一種食物了,有些挑剔的食客甚至嘴刁到隻吃牛眼後部的肉,西門尼斯先生初見時也是嚇得連連祈禱,繼而感歎東岸到底有多富裕,同時更堅定了要把這片富饒的土地重歸主的治下的決心——只是多年時間下來,西門尼斯先生愈發覺得這種可能性越來越低了。
學生裡面有幾個扎眼的“插班生”,因為他們都是成年人,且其中數人是黑人、數人則梳著北美印第安人的發飾。西門尼斯先生知道這些人,因為當時還是他幫他們錄入的學籍呢,其中幾個黑人是黑八旗部落的,印第安人則來自北美大陸,前來東岸學習一些基礎知識,比如文字、算術等等——校長甚至還交代過,到勞動課(一般是每周六下午)的時候,要專門給這幾個人“開開小灶”,讓他們盡可能多地掌握一些農業技術, 比如種植、灌溉、施肥和簡單的育種常識,以便他們回到部落的時候能夠把這些知識擴散出去,盡可能提高他們的文明水平。
這事曾經一度讓西門尼斯先生極為憂心,因為他拐彎抹角地打聽到,無論是黑八旗還是印第安人,最終都是要回到密西西比河畔的,因為他們未來的家園就在那邊。假如這些人真的在東岸學到一些知識的話——西門尼斯先生當然不會認為只有他們小學接受了此等學員,分散在東岸各地的印第安和黑八旗學生數量一定相當不少——那麽他們的農業生產水平就很可能會獲得提高,而這無疑是人口能夠增長的重要前置條件。此外,他們還在東岸學到了語言和文字,那麽他們就幾乎確定能夠把前人掌握的各類知識通過文字記載傳遞下去,這樣的話文明倒退的可能性就大大縮小,部落的文明水平就能穩步前進。
西門尼斯先生初次知道此事時還不曉得厲害,但最近想透了其中關節的他越來越為北美大陸的未來感到揪心:印第安人和黑人在那片土地上開始扎根繁衍,並且他們的文明水平不低還能穩定傳承下去,這對主的信徒來說似乎不是什麽好事呢。
“希望上帝保佑吧。”想到這裡,他又沮喪地劃了個十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