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54年9月底,馬萬鵬乘坐著自家從桑給巴爾島返回的金槍魚釣船抵達了新華港。而就在抵達自己官署的那一刻起,一直負責全島醫療衛生工作的裴索寧便找上了門來。
“隊長,有個很糟糕的消息。”已經年近四旬的裴索寧摸了摸自己地中海式的頭頂,緊鎖著眉頭說道:“最近疫病開始籠罩到了我們頭頂,尤其是血吸蟲病和黃熱病,這兩種可怕的疾病已在整個城市造成了一定的破壞性影響。這真是太糟糕了,新華衛生所收治了很多血吸蟲病患者,他們反覆腹脹、痛苦無比,但我們卻束手無策;另外還有很多黃熱病患者,老實說我也不知道這種疾病是什麽時候、從哪裡傳播進來的,或許是明人移民、或許是瓜拉尼人、或許是外來的商人、又或者是那些該死的穆斯林,哦,我們這的人來源太雜了,全世界各地的病毒在此交匯,這簡直……”
裴索寧一時找不到語言來形容,最後只能抱怨道:“沒有哪個人能適應全世界各地所有的病毒,但我們這裡的病毒實在太多了,每個人都不得不去適應他們。我現在甚至有些懷疑,也許再過幾十上百年,或許全世界所有的已知疾病,都將成為我們新華夏島的本土病、風俗病了吧。”
“抱怨這麽多有什麽用,老裴?”馬萬鵬頭疼地坐在辦公桌後,然後無奈地看著裴索寧。說道:“最初是瘧疾和痢疾大爆發,中間流行了一陣子霍亂,好在很快又銷聲匿跡了。現在則是血吸蟲病和黃熱病,這真是讓人煩透了。熱帶,就真的這樣難以征服嗎?”
其實說實話,馬萬鵬在新華夏島生活多年,對於各種熱帶疾病也是有所耳聞,知道外來殖民者——尤其是來自低緯度地區的殖民者——在來到熱帶地區的最初幾年內,死亡率其實是極為高昂的。原因有很多。按照中醫的理論是水土不服,按照後世西醫的理論則是他們體內的菌群到陌生的地方後失去了平衡。總而言之,他們這些外來殖民者們在面對陌生熱帶地區的病菌——無論是見過的還是沒見過的——時,身體的抵抗力都已經下降到了一個可怕的程度,非多年時間適應不可能恢復過來。但此時聞聽到人口相對稠密的新華縣又爆發了兩種傳染病。怎能不讓馬萬鵬心憂呢?
“熱那亞人當中有人患這兩類病了嗎?”馬萬鵬突然想到了這個問題,於是立刻問道。
“沒有。”裴索寧搖了搖頭,而就在馬萬鵬略微松了一口氣的時候,又聽這廝說道:“但比這更可怕。有些熱那亞商人認為,是新華港內‘有毒的環境’導致居民們大量患病繼而死亡;當然他們中也有人認為是本地炎熱潮濕的氣候使得人們容易發熱,並易於產生*,因此很多人會得上一些在寒冷地區一輩子也不會得的疾病。我覺得……我覺得他們中有些人完全被嚇住了,很可能會放棄在這裡的投資計劃,因為他們會覺得這風險太大。”
“這場流行病爆發得可真不是時候。”馬萬鵬了一聲。然後無力地靠坐在椅子上,有些無奈地說道:“原本還想忽悠些意大利佬來本島投資呢,但現在看來計劃要破產了——至少要比預先的計劃大打折扣——真是流年不利啊。算了。不說這個了!那麽,意大利人不懂,但你們應當知道血吸蟲病的致病機理及傳播途徑的吧?”
“是的,長官,雖然我們缺乏必要的醫療器械研究此類寄生蟲,但我確信本土衛生部寄過來的報告是可信的。血吸蟲病確實是一種寄生蟲病。而不是什麽有毒空氣或環境導致的,而且傳播途徑我們也有了初步的了解了。這就給防治帶來了方便。”裴索寧略微有些振奮地說道,“我們現在已經囑咐那些不得不下水的人做好防護,盡量避免肌膚與疫水的直接接觸,已經患上血吸蟲病的病人也被隔離了開來,他們的排泄物也做了專門處理。”
“說說黃熱病吧。”馬萬鵬點了點頭,算是認可了裴索寧對血吸蟲病的防治,然後又將話題轉向了另外一種流行疾病。
“這種病造成的危害比血吸蟲病大多了,也更能給居民們造成恐慌心理。”裴索寧說到這裡額頭上也流下了汗珠,這半是熱的半是緊張導致的,只聽他繼續說道:“我們半年前同樣與本土衛生部進行過溝通,他們認為這是一種由蚊子傳播的疾病,就和瘧疾一樣,我表示讚同,因為我親眼見過一個健康的人在被叮咬過患病者的蚊子二次叮咬後,很快就也患上了黃熱病,因此我們現在已經可以斷言,黃熱病也是由蚊子傳播的。”
“在熱帶這種鬼地方,人和動物又怎麽可能不被蚊蟲叮咬呢?”馬萬鵬有些焦急地說道,即便在他的住宅和辦公室這類安裝了大量紗簾的地方,蚊子還是時不時地能鑽進來,更別提白天甚至夜裡需要出外工作的普通人了。可以這樣說,在新華夏島,要是某人一整天都沒被蚊子叮咬的話,那這個人一定是太幸運了,因為這個幾率趨近於零。而在這樣一種環境下,即便東岸人百般防治,每個月甚至每天仍然有為數不少的人患上了各種由蚊子傳播的疾病——以前是瘧疾,現在又多了個黃熱病。
“長官,這個月黃熱病加上瘧疾,已經有兩百多人患病了,這些人中的絕大部分,其實最終都會死亡的。”裴索寧有些憂傷地說道,“新華夏地區幾乎每天都有不少人病死,但我們卻對此無能為力,金雞納樹的引種工作這麽多年了一直沒有成功,現在黃熱病也高發了起來,這真是太讓人沮喪了,真的。”
“只能加強防治了。”沉默了很久後,馬萬鵬才輕輕歎息了一聲,說道:“城市附近的沼澤繼續排乾,以前為了供水方便和美化城市作用的小池塘的水也全部放乾,另外還要盡可能地減少城市內的靜止水體。總之一句話,就是盡一切可能限制蚊子的數量,以前光一個瘧疾時我們也許還能忍受,但現在有了同樣致命的黃熱病,我想必須要采取一些行動了。哪怕會對我們的日常生產生活造成一定的負面影響,但現在也管不得那麽多了,畢竟這總比稀裡糊塗地丟了性命要好。”
裴索寧聞言也只能接受,畢竟他們現在的醫療手段其實有限得很,很多疾病根本無法治療。而既然無法致病,那麽似乎預防就要上升到第一位了。
打發走了裴索寧後,馬萬鵬思索再三,決定還是去見一見這幫來新華夏島已經有一段時日的意大利投資商團的代表們,看看他們到底是個什麽想法。
意大利人此時就住在新華港最好的一家國營招待所內,與馬萬鵬想象中不一樣的是,這些意大利人並沒有被新華港內突如其來的流行病嚇破膽,相反,他們仍然正常出門、正常回來閉門商議,一切如舊,這令馬萬鵬倒對這些人起了一絲佩服之感——這幫意大利佬的神經之堅韌,倒也在平均水準之上了,不會他們是為了錢其他什麽都不管了吧?
其實這倒是馬萬鵬想差了,事實上在此時的舊大陸(也包括中國),瘟疫流行是司空見慣之事,居民因病大量死亡也很尋常,人們早就已經習慣甚至適應了。因此,新華港爆發什麽疫病,他們雖然擔心,但也不至於怕到不敢出門,之前純粹是馬萬鵬想多了。更何況,熱那亞人確實也對新華夏島這座超大型的熱帶島嶼挺感興趣的。
而既然感興趣, 那麽其實事情就好說了。馬萬鵬在隨後的幾天時間內,帶著自己的秘書、隨從們不斷與招待所的意大利人進行商討,不斷就意大利人的問題或建議給予答覆,同時也在不斷許諾各種條件或優惠措施。總而言之,原則就隻一條,那就是千方百計吸引以熱那亞人為主的意大利商人集團前來新華夏島投資——主要是甘蔗、煙草、胡椒種植園,這三種產品在歐洲的利潤最大。
說起來其實意大利商人也蠻可憐的,除了諸如聖喬治商行這種頂級企業能在秘魯、新西班牙擁有一定規模的種植園,同時也能在加的斯港設立商站轉賣新大陸的特產商品外,其他的意大利商人自從1627年西、熱兩國交惡後,基本都黯然推出了大西班牙市場——即便沒主動推出的,其生意也每況愈下,市場份額不斷被葡籍猶太人、荷蘭人以及少部分西班牙商人侵吞,日子難過得很。因此,他們現在尋找新貨源的衝動非常之強——市場營銷網絡雖然在緩慢的瓦解之中,但骨乾網絡仍然存在著,此時只要有了充足的熱帶商品,那麽恢復這些營銷網絡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這麽一來,東岸人、意大利人之間便有了深厚的合作基礎——在這件事上,即便是恐怖的熱帶病也不能讓他們完全放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