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翰希爾疑惑地看了查爾斯先生一眼,然後接過了他之前正在寫的稿紙,低聲閱讀了起來:“一些常年從事貿易的先生們認為,這場與荷蘭之間已經持續了一年半時間的戰爭,使得英格蘭的財富大量流失,因為金庫裡的硬幣已經快花光了,國庫空空如也,長此下去,英格蘭將再度淪為一個無足輕重的貧窮國家。”
讀到這裡,約翰希爾的臉色也有些凝重了,很明顯,他對這些論點是持讚成態度的,或者說至少部分讚成,他耐著性子繼續讀下去:“我無意與他們展開爭辯,因為這會浪費我寶貴的學術研究時間,但我仍然要指出,手頭握有大量的硬幣並不是財富的唯一特征。那麽,英格蘭自從這場爆發以來到底是富裕了還是貧窮了?”
“我認為是富裕了。”查爾斯的手稿上寫道:“首先,我們虜獲到了超過一千艘大大小小的荷蘭船隻,而損失卻微乎其微。這些船裡的相當一部分或許只能用來當漁船,但仍然有大量適合遠航的船隻,這些船經過海軍拍賣後,目前流入了人民(當然這裡的‘人民’顯然並不是指底層民眾)手中,航運業的本錢空前充足,這對於未來我國貿易的持續發展極為有利。再者,當掌握在商人手裡的船隊規模越來越大時,對海軍的好處也是不言而喻的,因為≤★當未來一旦再度爆發海戰,那麽我們將比現在更加容易地召集水手,因為船員數量明顯增加了;另外。造船業和相關產業的發展將使得我們配置新的艦船時成本降低。這對於擴大海軍和商船隊的規模大有裨益。如此說來。誰還能夠無視這場戰爭給我們帶來的好處?”
“毫無疑問,龐大的商船隊和強大的海軍也是一種財富,一種實實在在的財富。而除了這些財富外,大量的荷蘭商船所載物資被我們截獲,然後通過拍賣再度進入了市場,這同樣是一筆巨大的財富。而因為荷蘭商品未能及時運出或沉沒於海上,導致我國商品出口大增,這更是實打實的財富。”約翰希爾的臉色越來越凝重。聲音也不由自主地高了起來:“為什麽有人會無視這兩年間國內大量增加的大型建築物、人民家裡日益增多的金銀餐具?我們的人民現在日益享受,銀質的餐具,高檔木材製作的家具,雕像和繪畫裝飾的房屋,精美的服飾——海關數據作證,即便由於荷蘭人封鎖地中海,我國去年一年仍從意大利進口了價值62萬鎊的絲織物——以及很多人佩戴著的來自印度的寶石。這難道不是實打實的財富嗎?難道只有硬幣才是某些先生們嘴裡唯一的財富嗎?請恕我無法理解。”
“因為曠日持久的戰爭,海軍消耗很大,去年一年,英格蘭的人民共繳納了165萬1702鎊的稅收。此外還有數量也相當龐大的協助金(此稅金起源於中世紀,最初是封臣在國家遭難時向主君繳納的‘讚助款’。後擴散至所有貴族和商人階層,在共和政府時期,仍然免不了要繳納這種錢),即便是這樣沉重的稅負,仍然未能使人民的生活陷入極端困難的境地,很多人仍然安居樂業,國內人口也在緩慢增加——這可從‘灶稅’中估算出來——國內的土地價格沒有上漲,利息也維持在6%的低水平,這難道不說明市場上硬幣充足、民間財富遠未枯竭嗎?”約翰希爾的額頭上滲出了些許汗水,只聽他繼續讀道:“想想以前,每一次戰爭都會造成政府財政的極大困難,人民的生活也會變得困苦不堪,進而造成嚴重的社會動蕩。但到了現在,自從與荷蘭的貿易戰爭爆發以後,海軍英勇奮戰,取得了極大的戰果;英格蘭的人民也依靠自己的勤勞和貿易的智慧,積累了大量的財富,生活甚至比戰爭前還要愜意一些。更何況,我國與荷蘭不同,戰爭所消耗的巨量物資以及需要雇傭的人員,大多在英格蘭境內籌集完畢,這等於是把大量硬幣留在了國內,還促進了經濟的繁榮,與荷蘭需要在國外大把花錢截然不同……”
讀到這裡,約翰希爾船長似乎是明白了一些查爾斯先生的意思,只聽他說道:“先生,您作為政府的特使,我本是無權質疑的,但我還是很想問,您是在鼓吹要把這場戰爭堅決打下去嗎?或者說,您認為不應該接受荷蘭人和平談判的提議,然後將荷蘭徹底打敗,以獲取最大利益嗎?”
“與荷蘭遲早是要和談的,但不是現在。”查爾斯先生從座位上站起身來,走到希爾面前,看著他說道:“國內有些愚蠢的重商主義者簡直不可理喻,他們隻認可硬幣是唯一的財富,因此睜著眼睛說瞎話,認為這場戰爭使英格蘭更加貧窮了。而事實恰好相反,英格蘭從這場戰爭中獲得的收益超過支出,硬幣確實是財富,擴大的艦隊卻也是財富,而海量的物資和日趨提高的工業技術就更是財富了。很多人就是不明白這一點,他們以為阿姆斯特丹的財富在於金庫裡數不清的硬幣,殊不知,阿姆斯特丹這座城市本身及其人民所擁有的知識和能力,才是她最重要的財富源泉。政府現在背負的一百萬鎊的債務很多嗎?我看一點都不多,我們還有足夠的財富支持我們把這場戰爭打下去,直到我們攫取最大的利益。”
“這就是我在東岸考察這麽久以來,所得到的感觸。”查爾斯先生將手稿從希爾手裡收回,一邊整理一邊說道:“我們的有些陳腐觀念該革新了,在這一點上,東岸異教徒無疑走在正確的道路上。我現在甚至都已經有些欣賞他們了,他們將大量金錢耗費在看似無用的教育上——上帝,他們甚至在努力使一個農夫的孩子也能上學,雖然他們目前尚未完全做到這點;他們還將大量金錢用在革新工業技術上,他們的紡織機器已經很先進了,但這些年仍然在不斷投入資金改進設計和製造工藝;他們的地理位置使得他們毫無維持一支龐大艦隊的必要,但他們依然這麽做了,即便每年耗費數十萬鎊的資金進行頻繁的訓練也在所不惜;他們還在全國范圍內修建公路、運河、港口、鐵路,即便這些投資中相當部分都是虧本的;他們還在全國范圍內進行農業革命——請允許我使用革命這個詞——一片片荒蕪的土地被開墾起來,糧食產量穩定增長;他們更是在想盡一切辦法增加人口,因為他們意識到這是國家強盛的重要組成部分之一……”
“親愛的約翰,請把我這份手稿帶回倫敦,交給湯普森先生,希望議會的議員們能夠對此有所觸動。”查爾斯將手稿放進一個購自東岸的厚信封內,然後交到希爾的手上,鄭重其事地說道:“國家應該有所警醒了,東岸這個異教徒國家的發展潛力極為驚人,如果沒有外力打斷的話,他們要不了多久——或許是五十年,或許是一百年——就能發展起來,然後成為一個誰也無法忽視的海上強權國家。關於這一點,我深信不疑,國家必須對此做出對策。以前這個國家在舊大陸聲名不顯,但當籠罩在她頭上的神秘面紗被揭掉後,一定會令所有人都大吃一驚的,特別是在這個國家還對我們國家抱有強烈敵意的時候——這一點我能夠感受得出來——我們就更加要警惕了, 免得將來陷入被動得局面而手足無措。”
“好吧,我尊重您的意見。但我要先回一趟新英格蘭,大概在明年年中的時候前往倫敦,您知道的,現在羅伯特塞奇威克先生正在籌劃進攻新尼德蘭(即包括新阿姆斯特丹在內的荷蘭北美殖民地,屬西印度公司管轄),事務非常繁雜,我得親自回去處理一趟,不然很多事情都沒法辦的。在這之後,我會攜帶一整船的新英格蘭特產抵達倫敦,到那時,包括碳鋼刀頭和信件在內的物品都會完整無損地送到它們的主人手裡,除非我的船只在半途沉沒。感謝您的信任,我以上帝的名義起誓,一定會盡心竭力辦好這事的!”約翰希爾船長嚴肅地說道。查爾斯先生的話激起了他的愛國熱情,他決定為了國家(也為了自己的未來)辦好這事,絕不容許任何閃失。
“謝謝您,約翰。”查爾斯先生讚許地說道,“我還會在這裡待上一陣子,直到東岸人的商品交易博覽會結束,然後才會乘船離開。在此期間,我會充分利用時間好好了解一下這個國家的,她太令我著迷了。而且,對於英格蘭未來的發展也很有啟示意義,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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