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淡的日常總是過去得很快,不知不覺間,時間便已經來到了970年的第一月,雨月。
布萊恩給年輕人們放了一個長假,讓他們返回本土一趟。
經過一段並不算激烈的討論後,艾爾弗雷德、布蘭達和阿加莎便達成了共識,將歸途的第一站定為王國本土的西南邊疆,洛斯公國——準確來說,是公國的首府洛斯城。
維羅妮卡並沒有與他們同行,而是早早地返回了斯凱城,先一步返回了埃文家族的祖宅。
與其他三人不同,維羅妮卡和已逝的洛斯侯並無交集,也不曾受到來自對方的恩惠和提拔,對於這位女子來說,那位德高望重的老人不過是一位聊過幾句的陌生人。
雨月的天氣總讓人覺得很壓抑,這個季節的氣溫還很低,全然沒有春天即將到來的征兆。
厚重的黑雲在天上積壓、翻騰,充分體現了先人的智慧:
每到這個月份,蓄滿了雨水的烏雲便會籠罩達西亞和塞西亞全島,伴隨著連綿不斷的陰雨,黑雲與大地之間的距離是那麽的近,似乎隨時都能與雨滴一起壓向大地。
在這麽陰冷的天氣中,落下的雨點都像是冰錐一般,水汽中的濕冷仿佛要刺入骨髓。
墓碑林立的洛斯家族墓地中,孤零零的立著兩頂黑色的傘,那是阿諾德和貝拉撐起的傘。
艾爾弗雷德立在稍小的傘下,阿加莎和布蘭達立在稍大的傘下,他們都默然地看著眼前立著的十字墓碑,十幾分鍾過去了,依舊沒有人出聲說話。
對於王國而言,每一場國葬的規模都是極高的,都是足以成為一代人記憶的重大儀式。
而憑借著老人生前的巨大名望、以及他所立下的功績,“傑勒米·文森·洛斯”之名,也是注定能夠鐫刻在王宮的功臣紀念碑之上的。
但老人的墓碑並沒有什麽特殊之處,它只是豎立在墓地的核心區域,紀念著歷代洛斯家主中的一位,讓後人知道,原來歷史上還有這麽一位人物。
老人的骨灰龕埋葬在這裡、和家族的歷代家主一起,似乎就這麽蓋棺定論了。
無論這些人的品性是卑劣自私,還是高貴為公;也不論這些人生前是立下了不世的功勳,還是碌碌無為地蹉跎了一生,在這些墓碑面前,他們似乎並沒有什麽區別。
終於,艾爾弗雷德還是歎了一口氣,口中呼出的白霧似乎也要變成冰渣了:
“在我離開王國前,其實一直都不知道——老爺子的身體並不好。”
看著眼前的這塊墓碑,艾爾弗雷德的心頭並沒有湧上什麽所謂的“歷史意義”;也沒有想到什麽洛斯侯的“歷史功績”;更沒有憶及老人為王國進步所作出的巨大貢獻。
那些是編纂史書之人的工作,不是現在的他所思慮的“瑣事”。
看著墓碑上的名字,他只是回想起了老人那滿是皺紋的蒼老面容,以及在自己的幼年時代,他們這一老一少所做過的一些不甚起眼的小事:
“在我的印象中,老爺子總是一副精神矍鑠的樣子,精力充沛地不像是一個老人家——
“打獵時,他總是和我們一起騎馬,而不是乘坐車輦,甚至每次都能有所獵獲;
“通宵辯經時,他似乎永遠都不會覺得困乏,和我探討到天亮也不算是什麽稀罕事;
“甚至於他每次在被二哥說自己年紀大了的時候,都會吸食兩口普通煙草,想要證明自己老當益壯,還是我趁著他不注意的時候,偷偷把煙鬥中的煙絲換成了蘭煙……”
聽上去,艾爾弗雷德只是在訴說著一些很平淡的過往,他的語氣也很平淡,像是在說一個與自己無關之人的往事,旁人從中完全聽不出任何情緒波動。
“對於我們這些年輕一代、甚至是瓦爾克來說,可能都不知道傑勒米爺爺的身體狀況吧。”
阿加莎下意識地伸出手,握住了艾爾弗雷德的手指:
“傑勒米爺爺的病根早在他幼年的時代、七王之戰的末期,便已經落下了。加之父親他們也刻意隱瞞了這一狀況,從未聲稱過爺爺的狀況,我們不知情也是正常的。”
艾爾弗雷德想要說些什麽,但他也只是張了張嘴,卻發現自己其實真的沒有什麽想說的。
對於這位一直待他很好、也教導了他許多道理和哲思的老人,艾爾弗雷德當然有話想和他當面說一說。
但在這塊墓碑前,他只能再一次無奈地、清楚地感受到了什麽是“斯人已逝”。
他又應該向誰說這些話呢?又有什麽必要呢?
最終,艾爾弗雷德也只是下意識地握住了姐姐的手,長歎了一口氣:
“終究是過去了,過了那個時間點,有些話,也就沒有再說的意義了……”
又在墓碑前站了許久, www.uukanshu.net 艾爾弗雷德回憶著老人曾教導自己的諸多智慧,心緒漸漸平靜。
作為一個經歷了諸多變故的青年,他雖然表現得很英明、很決斷,也沒有犯錯,但艾爾弗雷德的內心很清楚,他已經偏離“正道”太多了,總要找機會自省的。
時至今日,艾爾弗雷德才終於有機會靜下心來,好好地審視內在的本我。
雨勢越來越大,降下的雨滴也變得越來越大,似乎砸在傘面上的不是水珠,而是一個個鋼珠。
“再這麽逡巡不前,老爺子可能就要對我發火了,我先行返回馬車了。”
艾爾弗雷德輕輕地搖了搖頭,深深地看了一眼面前的十字墓碑,轉身離去。
他就這麽走入了雨幕之中,大雨迅速淋濕了他那原本乾燥的黑色大衣。
阿諾德不敢怠慢,向二人告罪後便立刻撐傘追上了艾爾弗雷德。
“艾爾終於想開了,我已經很久沒有看到他那副柔和的眉眼了。”
阿加莎側過身去,看著離開墓地的主從二人。
許久,她才收回自己那早已被雨水打濕了衣袖的手臂,語氣中帶著一絲欣慰。
“對於他來說,成就志業的最大阻礙從來都不來自外界,而是源於他自己——
“能讓他自己想明白這一點、並想通自己未來的道路,也算是此行最大的收獲了。”
布蘭達並沒有轉身,只是繼續注視著眼前的墓碑:“您最後的憂慮也得到了解決,下次歸來時,為您掃墓的就不再是一介‘普通的王國王子’艾爾弗雷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