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輛黑色的豐田皇冠轎車高速飛馳在公路上,大燈的光束撕裂漸趨淡化的夜幕,轟鳴聲響應著遠處山巒那一邊似有消沉之勢的天地異象。
“爹了個蛋的,再快點兒!”龔虎手裡的煙鍋重重敲打著車門上的玻璃。
“師父,這都一百八十邁了……”許萬發哭笑不得,精神卻是高度緊張——在這種路況條件下,把時速飆到這麽高,非專業的賽車手,換誰都得捏一把汗,畢竟一個不小心都有可能導致車毀人亡的悲慘下場。
坐在後排戴著墨鏡的鐵卦仙表情平靜淡然。
突然,坐在副駕駛位置一直都精神極度亢奮雙眼放光的龔虎,神情頹廢下來,一臉抱憾終生的模樣,往煙鍋裡塞著煙葉,嘟噥道:“爹了個蛋的,開這麽快幹啥,作死呐?行了行了,別急……娘-的,黃花菜已經涼了,唉。”
許萬發松了口氣,緩緩減速,但心頭愈發困惑。
以他固氣中期的修為,當然不清楚距離上僅剩幾公裡之外的那場激烈的鬥法對決,已經在爆發短短幾分鍾後,就迅速落下了帷幕。
此時,一直都平靜淡然不言不語的程瞎子忽而說道:“加速,接應王啟民。”
“這……”剛剛把速度降到時速一百公裡的許萬發一時間有些錯愕,神情委屈無奈,到底該聽誰的啊?
龔虎反應極快,皺眉道:“快!”
許萬發一腳油門踩到了底,轎車轟鳴著猛躥向遠處。
不到兩分鍾時間,遠遠的便看到了燈光的照射下,公路西側出現了王啟民和王萱沿著路邊快步行走的身影。許萬發駕車衝過去,快速掉頭停在了王啟民和王萱父女二人的前面,車窗打開,龔虎探頭喊道:“老王頭,上車!”
王啟民和王萱快走幾步上了車。
黑色的豐田皇冠轎車迅速起步,隨即速度就提升到了時速一百五十公裡以上——他們要盡快,盡量遠離此地。
天,蒙蒙亮。
一抹似有似無的灰影翻山越嶺,迅疾無匹如風般飄搖而至。
穿著邋遢髒亂的老乞丐蓬頭垢面,站在山腳下凸起的一塊巨石上,神情平靜地看著蘇淳風彎腰撿起那一截截斷裂在地的手鏈——那是馬來西亞頂尖白衣降頭師素力古所持有,在之前的鬥法中被摧毀的法器,妖骨製成。
清晨,萬物勃發之際。
激烈的鬥法引發的天地異象,很快就被生機勃勃的大自然吞噬,並迅疾抹平了術法對方圓幾公裡之內大自然五行磁場造成的一切傷害。
當然,高手鬥法留下的氣機和痕跡,短時間內是無法抹去的。
氣息很濃厚。
然而除卻降頭術的陰邪毒素氣息之外,其它的則是中天秘術堂堂正正的浩大氣象,屬天屬地屬自然!
老乞丐微闔雙眸,細細感應。
撿完那一截截手鏈的蘇淳風直起腰,看向老乞丐,道:“你來了。”
老乞丐睜開眼看著蘇淳風,沉默了幾秒鍾,才開口說道:“你自己根本做不到,幫你出手的術士,又走得那麽快,是不是太急了些?或者……是擔心被其它趕到的術士發現什麽?所以才會以雷霆之威施術殺人,然後迅速離開現場。”
“你老糊塗了?”蘇淳風看著老乞丐,這位世間仙人。
“洗耳恭聽……”老乞丐淡然一笑。
蘇淳風不慌不忙地走到旁邊一棵本就歪斜著生長,在之前的狂風大作中徹底趴倒的大樹旁,坐到合抱粗細的樹乾上,點上一支煙,看也不看老乞丐,猶若自言自語般說道:“依著我的性格,原本是不大喜歡為一些顯而易見的事情去與人解釋,因為既然顯而易見還需要得到解釋的人,要麽是不打算講道理,要麽就是愚蠢之輩,解釋也無用。不過,面對你這樣一位超脫凡俗人等的世間仙人,我似乎沒得選擇,因為不僅拳頭不如你的大,你好像也沒打算跟我講道理。”
老乞丐微笑著,絲毫生氣的樣子都沒有。
“鬥法,尤其是生死鬥法,本來就沒什麽好談的,更不會去給對手盡情施展諸多絕學招式的機會,這麽淺顯的道理,你會不懂?”蘇淳風深深地吸了一口煙,吐著煙霧繼續說道:“我的目的是殺死他們報仇,我的性格也不喜歡在殺人之前還嘮嘮叨叨說些什麽廢話,這不是演電影,我沒必要去迎合誰。”
老乞丐點點頭。
“所以殺就殺了,還得掐算著時間去殺?你說,你的問題蠢不蠢?當然,以你的能力,我也沒必要再隱瞞什麽。”蘇淳風微笑著搖了搖頭,道:“沒錯,這次出手的是我師父,那位被奇門江湖中諸多人士明察暗訪了許久,卻仍舊找不到的神秘人士。他的性格喜好與你不同,他不喜歡拋頭露面,不喜歡被人認識,也不喜歡去幫助我什麽,甚至,他從來都不沒打算認我這個徒弟。這一點,我也覺得很委屈,很無辜,我自認為無論修為境界還是日常生活中的處世為人,都還算表現不錯,甚至可以毫不妄自菲薄地說自己很優秀,卻偏偏得不到師父的認可。還好,這次他肯出面幫了我一把……我也因此而浪費了一次可能在將來能夠保命的機會。”
“這種機會有幾次?”老乞丐忽而開口問道。
“我不告訴你。”蘇淳風笑了笑,道:“他知道你,卻不想見你,我覺得大概是他瞧不起你,不屑於與你見面?事實上我向他提出了今天再用一次機會,請求他幫我做一件事,但他沒有同意。”
“什麽事?”
“我求他殺了你!”
老乞丐仍舊沒有生氣的樣子,就像是所有真正的高人那般,全然不會去在意一個尋常的,根本不可能給自己帶來任何實質性威脅的人,對自己說出的那些囂張狠戾話語,如果在意的話,反倒是拉低了自己的身份。
所以老乞丐沒有說什麽,風輕雲淡般模樣。
蘇淳風也沒有絲毫一拳頭打到棉花包的無力挫敗感,仍舊淡然笑著,說道:“他雖然沒答應幫我,但我自信能殺得了你,無非是付出的代價大一些……”
“你這樣的心態,似乎是做賊心虛,你害怕什麽?”老乞丐終於動容了。
“害怕?”蘇淳風呵呵一笑,將還剩余半截的煙蒂彈飛出去,眼神輕蔑地看著老乞丐,說道:“你知道,我很清楚這起事件,是你施展你身為世間仙人才有的大神通,精妙絕倫地促成了我的朋友被降頭師所害……你也知道,我的頭腦還算靈光,能猜測到你這樣做的目的是什麽。所以,你才會心虛或者說害怕,從而賊喊捉賊地這樣質問我,是打算要先將我一軍麽?”蘇淳風的雙眼眯縫起來,露出少有的狠戾殺機,獰笑道:“老而不死是為賊,你這個老不死的東西,別跟我玩兒虛的,我蘇淳風在江湖上被人以訛傳訛造謠是詭術傳承者,但卻從未反駁解釋什麽,因為我不屑!可你呢?明明有仙人之姿,卻偏偏用如此卑劣的方式企圖去驗證什麽,你說,你該死嗎?”
遠處。
從公路上緩步走下來的縱仙歌露出驚愕的表情,這位在當今奇門江湖上公認是天下第一的青鸞宗宗主,罕有地因為某件事驚愕之後,笑了笑,對跟在身旁的兒子縱萌說道:“你猜,蘇淳風剛才對胡老先生說什麽?”
縱萌皺眉,沒有回答。
“他說胡老先生愚蠢,該死,還說自信能殺得了胡老先生……無非是付出的代價大一些。”縱仙歌邊走邊感慨道:“真是江山代有才人出,初生牛犢不怕虎啊。”
“很押韻,但不嚴謹。”縱萌冷冰冰地說道。
“蘇淳風的心性向來如此?”
縱萌沉默了一會兒,說道:“這件事,如果真的是胡老先生在背後推波助瀾,又被蘇淳風知道的話,那麽,蘇淳風什麽事情都做得出來。”
“他的底線是什麽?”
“不允許傷害他在意的人。”
“他害怕?”
“是的,害怕親朋因為他而受到傷害。”
“哦。”
在得到京城傳來的消息之後,縱萌在第一時間裡就決定北上相助搜尋那三名泰國的降頭師,不為江湖大義,只因為此事涉及到蘇淳風,而他,把蘇淳風當朋友——縱萌的朋友本來就很少,所以他在意,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只是縱萌沒想到, 向來似乎因為一覽眾山小,所以對江湖事看得頗為淡然的父親,此次竟然決定和他一同前來。
縱仙歌當時說:“這是大義,奇門江湖已繁榮,必將走向世界,所以這次如果讓三名泰國降頭師脫身的話,那麽消息很快就會傳遍全球術法界,到時候奇門江湖走向世界,就要經歷更多的拚殺,付出更大的代價……而這次若是能一戰功成,勢必會震懾全球術法界的宵小之輩,避免將來諸多代價的付出。”
“如果還是讓他們逃回泰國了呢?”
“阿瑟猜就要自求多福了,我會親自去泰國討回點兒所謂江湖道義,所謂公道。”
“為己?還是為大義?”
“你要記住,江湖大義,其實本質上就是大的自私,所以是為己。”縱仙歌輕輕歎了口氣,道:“國與國之間,宗門流派與宗門流派之間,個人與個人之間……民間有句俗話,叫做幫親不幫理,便是如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