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內郡,懷縣。
秋風夾雜著細雨,落在並州軍營。
營帳一角被疾風掀開,露出幾個苦澀的面容。
士兵趕緊固定營帳,隨後回到人群中,抱團取暖。
呼嘯的北風越來越急,士兵們忍不住上下牙打顫。
河內豪族要供應兩支兵馬,有些不厭其煩,補給時有時無。
一個士兵咽了一口口水。
“什長,我們去砍些柴吧,太……太冷了。”
什長漠然地看著士兵,不覺歎了一口氣。
“算了吧,再等等吧,補給興許快到了。”
士兵聽完,抽泣了幾聲,用單薄的衣袖擦了一下淚水。
聽到這聲哭泣,其他的士兵也都跟著哭了起來。
“咱們什麽時候能回並州啊?”
正說著話,門簾被掀開。
呂布將一塊分割好的鹿肉扔進營帳,什長一伸手接住。
“給大夥兒熬些湯。”
“沒有柴火啊!”
呂布深深吸了一口氣。
“我去找使君。”
不久前,河內郡府下令,為了養息林木,懷縣境內,禁止采伐,這可苦了這些並州兵。
此處有河內尉劉備維持治安,士兵也不敢強行采伐。
呂布一咬牙。
其中原委他很清楚。
河內郡的豪族自高都購買煤炭,為了能打開銷路,買通郡府下令禁止采伐。
而劉備作為這生意的牽線人,自然要維護這個政令。
你要跟他們講道理。
他們會搬出“斧金以時入山林,才木不可勝用也”一類的聖人名言,說也說不過他們。
樵夫什麽的還好說,可以做運輸工,一樣能生活。
軍隊就麻煩了。
來到中軍帳前,悠揚的樂聲傳來。
呂布想要近前,被衛兵攔住。
“主簿,使君正在宴請貴客,吩咐任何人不得打擾。”
“呃……”
呂布沒有多說話,輕輕撩開門簾,一股暖風迎面而來,在自己的眉宇間,形成一股水霧。
炭火正旺。
眼前,舞女身穿薄紗,扭動纖細的腰肢,動作撩人。
一邊是春光融融,另一邊是寒風瑟瑟。
呂布恨不得提劍衝進去,什麽也不管了,先殺個痛快。
“丁使君,崔祺此子,狼子野心,助紂為虐,殘害正道,惡貫滿盈,你作為泰山郡英傑,不能不為大夥兒出頭。”
“子遠,如此,就按照你的計策,假道伐虢,滅了崔祺。”
呂布心下一凜,放下門簾,緩緩退後。
隔著舞女,他這番動作,並未被察覺。
衛兵看了眼呂布,也沒有多說話。
回到剛剛的營地,呂布看見,眾人正在分食生肉,頓時心頭一疼。
這些士兵都是鏖戰匈奴、鮮卑、羌胡的好兒郎,如今卻過得如同豬狗。
這天下,太不公了!
呂布大吼一聲。
“眾位兄弟,別吃了,我領你們去砍柴,生火,喝肉湯!”
眾位士兵先是一愣,隨後齊整整看向呂布。
“噗!”
什長吐了嘴裡的生肉,一擦嘴。
“主簿,兄弟們跟你幹了!”
呂布騎馬,領著十個人出營。
周圍士兵見了,紛紛相問。
得知呂布要領著大家砍柴,眾人一齊跟上。
不多時,聚集上百人,大家夥拿著斧鉞,浩浩蕩蕩往營地十裡外的密林走去。
雨雖不大,卻也綿密。
來到林子前,眾人已經渾身濕透。
呂布吩咐什長。
“先砍一些樹,生火取暖。”
“雨天怕是不好生火吧。”
“林木茂密處,總有乾燥的樹枝,只要火燒起來,便不怕這細雨了。”
“諾!”
士兵衝入林子砍樹。
什長領著眾人生火,雖然有些難,但好歹點起來了。
正如呂布所說,火燒起來,便不怕這細雨了。
雨停時。
眾人砍好柴,在篝火旁打捆,順便烘乾衣服。
潮濕的柴火一燒,濃煙升起,方圓十裡都能看見。
“主簿,咱們走吧。”
呂布看著大路。
“再等等,你們歇息好了,再走不遲。”
“諾!”
忽然,一陣馬蹄聲傳來,眾人一驚,呂布卻露出笑意。
來者乃是張飛,領著一隊騎兵。
見一群並州兵在砍柴,惡狠狠道:“伱們這些雜兵,為何在此砍柴,不知道郡府的政令嗎?”
什長正要說話,被呂布攔下。
呂布翻身上馬,操起長戟。
“什麽鳥政令,我們無柴可用,都快凍死了,也無人管!”
張飛冷聲道:“你們是並州兵,自然要吃並州的給養,河內可不管你們的飯!”
“欺人太甚!”
呂布一挾馬腹,挺戟刺來。
張飛也不怕他,架矛迎上。
兩馬一交,各自兵器偏轉,分開後,又各自掉頭殺來。
“啊呀呀!”
張飛對準呂布的咽喉,快刺中時,偏轉一分,被呂布死死抓住。
“奉先,為何引我來此?”
呂布小聲道:“丁原要害崔宜之。”
張飛拽長矛,呂布一松手,把張飛弄得一陣踉蹌。
張飛怒道:“看矛!”
眾人看見兩人打得難解難分,紛紛憂心起來。
什長勸說道:“主簿,別打了,他們是禁軍,高人一等啊!”
呂布不顧勸說,依舊猛攻張飛。
打著打著兩人進了林子。
張飛勒住戰馬,解開腰間水桶,拋了過去。
呂布伸手接住,打開蓋子,一股米酒香氣撲鼻而來。
“人比人該死,貨比貨該扔,我們得打獵補充給養,你還有酒喝!”
“嘿嘿,誰讓你是邊軍呢,不如早早來投?”
呂布喝了一口酒。
“算了,你們都看不起我,沒有過硬的功勞,我不會輕易投奔。”
“你想多了。”
張飛靠近呂布。
“你說丁原要害崔宜之,怎麽個害法?”
“丁原不讓我參讚機宜,我只是聽了個大概,好像是‘假道伐虢’,我也不願多想,以崔宜之之謀,他肯定能猜到。”
“謝了。”
呂布將桶中米酒一飲而盡,把空水桶扔給張飛。
張飛假嗔道:“你也不給我留點。”
“行了,我還不知道你,誰知道你在軍營裡藏了多少酒,我們現在日子越來越難。”
“唉!”
張飛歎了口氣,問道:“你的那些人,怎麽辦?”
呂布一拱手:“這些都是好漢子,只是被丁原當作奴仆一樣圈養,你既然來了,就抓回禁軍吧,給他們一口飽飯,以後他們就姓劉了。”
呂布說完,騎馬而去。
張飛騎馬跟上。
“呂布休走!”
“今日我未穿鎧甲,來日必當復仇!”
呂布一騎踏著泥濘而去。
張飛領著禁軍圍住打柴的並州兵。
“爾等犯禁,跟我回去受罰!”
……
回到並州軍軍營。
呂布看見丁原領著兵馬等候。
“使君!”
“奉先,何處去了?”
看呂布滿身泥濘,一臉狼狽相,丁原微微皺眉,不知不覺在鼻子前扇了扇。
並州兵身上這股馬糞味,讓丁原覺得惡心。
要不是這些人還能驅使,他也不願與這些老卒為伍。
“回稟使君,營中無柴,我領著一百來人去采伐,結果被禁軍扣了人,僅一騎回來了。”
丁原輕輕哼了一聲。
“郡府有令,不得采伐,我們作為客軍,應該遵守。”
“可士兵連做飯的柴都沒有。”
“馬上就有了,我決定整頓兵馬,打回並州去。”
呂布佯裝驚訝。
“真的嗎?我們真的要回並州?”
“某是並州刺史,眼看匈奴大舉來犯,怎能不奮力迎敵,你去整兵,即日出發。”
“諾!”
呂布騎馬回營。
來到丁原身前:“使君,咱們一百多號人,被禁軍扣押了,還望解救。”
丁原點頭:“都是並州兵馬,某自當奮力解救。”
“多謝使君。”
看呂布悻悻而去,丁原吩咐親衛。
“去禁軍軍營問一問,呂布所言是否屬實?”
“諾。”
親衛問道:“要不要把人贖回來?”
“看情況就好,禁軍氣勢正盛,與河內豪族多有勾結,不能輕易得罪。”
……
高都,郡府。
這一日,簡雍到訪。
“假道伐虢?”
崔祺想了想,微微一笑。
“多謝憲和先生傳遞消息。”
簡雍問道:“玄德讓我問問,需不需要他幫忙。”
崔祺揮手:“不需要,告訴兄長,讓他與河內豪族搞好關系就行。”
“好!”
報完信,簡雍拱手離去。
崔祺細細一想。
假道伐虢,無非就是借道高都討伐匈奴。
丁原是並州刺史,如果突然發難,或賴在高都不走,絕對是個麻煩。
崔祺急忙召集尚純、鄒方、劉節,前來商議。
廳堂中,得知這件事,尚純一咬牙:“丁原賊子,手握重兵,不思討賊,將並州拱手讓出,如今還有臉回並州,不如在關口設下一支伏兵,當場格殺,在上表,奏他個怯敵不戰之罪。”
鄒方搖了搖頭:“丁原這次來,打的旗號肯定是北伐匈奴,收復並州,咱們如果殺了他,恐怕會失民心。”
兩人對視一眼,又一起搖頭,實在想不到什麽萬全之策。
劉節想了想:“丁原既然要打匈奴,咱們可以送他去。”
崔祺抄手而座:“說說看。”
“我的意思,放丁原進來,不讓他進城鎮,沿路以大軍挾持,他如果不去打匈奴,咱們就不給他給養,活活餓死他們。”
鄒方急問:“要是丁原執意要見府君呢?”
“就說府君在前線鏖戰,脫不開身,只有到前線,才能見到府君。”
鄒方、尚純齊聲道:“此計可行。”
崔祺點頭。
崔祺命劉節安排沿途兵力,命趙雲領騎兵往天井關,迎接丁原。
是日。
並州軍浩浩蕩蕩來到天井關前。
丁原上表,言自己要領兵北伐匈奴。
同時通報上黨郡,負責兵源給養。
望著高高的關牆,呂布心中忐忑,不知道崔宜之那邊有沒有準備。
臨進關前。
丁原看向呂布。
“奉先,我領前軍先過去,你領中軍、後軍等待。”
“諾。”
呂布這個出身寒微的將領,有鷹顧狼視之相,總讓丁原不放心。
一會兒進關,待崔祺出來相迎,丁原會直接挾持。
這個時候,身邊需要絕對的親信,不能有什麽變數。
關門打開。
一個白袍小將站在門口。
“使君,請!”
丁原催馬上前。
“你們郡守在何處?”
“正在關內等候。”
“好!”
丁原目光一冷,領兵進關。
一進關城,丁原望見,所有的街道上,都是全副武裝的士兵,營房房頂都是弩手。
“你們這是什麽意思?”
“完全是為了使君的安全著想。”
想到一會兒就能見到崔祺,只要挾持了他,以自己並州刺史的身份,量這些雜兵也不敢怎樣。
丁原繼續前行。
一千兵馬進關,丁原問道:“你家郡守在何處?讓他出來見我。”
趙雲問關內士兵。
士兵高聲答道:“前線軍情十萬火急,府君剛剛離開,說是在高都和丁使君見面。”
趙雲歎息:“不巧,郡守剛走,有請使君前往高都一見。”
丁原感覺有些不對。
“我不去了!”
忽然,關門落下!
“丁刺史,你說你要打匈奴,現在朝野上下都知道了,我們也備好了軍械糧草,你一句不去了,倒顯得我們做的不是了。”
聽趙雲這麽說,丁原滿臉羞愧。
“我身體不適,不適合領兵,不去了。”
“你身體不適?稍等!”
趙雲讓關內兵馬製住丁原,騎馬遠去。
不多時,趙雲折返。
“使君,你身體不適,你屬下的兵馬沒問題吧?”
丁原眼睛一眯:“你想如何?”
“有勞使君寫下奏表,言自己身體不適,要在河內休養,旗下一千兵馬,自行北伐。”
“你!”
“並州官民百姓,都等著使君北伐建功,使君難道要違背民意嗎?”
“我要帶兵走,你敢攔我?”
“弩手準備!”
趙雲一聲令下, www.uukanshu.net 四周的弩兵紛紛架弩。
“找死!”
丁原身旁親衛,挺槍上前,直取趙雲。
趙雲單手迎敵,一槍蕩開兵器,再一槍捅入心窩,親衛翻身落馬。
“使君,你這是要謀反嗎?”
周圍士兵齊聲道:“誅殺反賊!”
“且慢動手,我寫下奏表,隻身回去就是了!”
“拿筆墨絹帛。”
丁原以士兵脊背為案,寫下奏表,言自己欲北伐收復失地,無奈偶染風寒,只能令兵馬自行北進。
天井關再次打開。
丁原被解了兵器鎧甲,穿著常服,換了一匹駑馬走出關口。
呂布眾人見了,急忙上前。
“使君,你這是怎麽了?”
“不要多問。”
丁原低著頭騎馬前行,一臉苦悶。
呂布怒道:“使君,他們羞辱於你,我率軍攻關!”
“怎麽攻?你可知崔宜之有多少兵馬?”
此時趙雲站上城頭,領著士兵高喊。
“丁原妙計安天下,賠了名望又折兵!”
“丁原妙計安天下,賠了名望又折兵。”
丁原羞愧不已,胸口一悶,嘴裡滿是血腥味。
呂布大喊:“弟兄們,跟我攻關!”
“糊塗!”
丁原對呂布怒道:“你這有勇無謀的匹夫!還不快跟我回去!”
……
三日後。
朝廷頒下詔書。
丁原揚言北伐,收復失地,卻突然拖病不前,甚失朝野所望,罷免並州刺史職務,留河內郡待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