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幾名山民“衣著簡樸”,那還是吳世璠有孝心,昧著自己良心給自己爺爺臉上貼金。
畢竟吳大少爺剛剛才洋洋自得,受家中下人誇讚曰:“雲南百姓在你爺爺‘蓋世英雄平西王’的治理下,‘家給人足,衣食無憂’”。
這才過去幾刻鍾,立馬眼前就跳出幾個衣不蔽體的山民,甚至落魄到連手上的農具都是木製的,幾個人手上幾樣的農具加起來,連塊銅鐵都沒有。
這不是直接打吳大少爺的臉麽。
兩幫人馬就這樣互相打量著。
從山民角度看過去,對面就是一個身著綾羅、年約十二、三歲的富家公子,身旁還有一匹棗紅色小母馬,馬腹上掛著劍,正在悠閑嚼吃著青草的模樣。
從吳世璠角度看去……其實也沒什麽好看的,就幾個男性山民衣不蔽體,腰間綁著塊破布,遮擋住關鍵部位,一臉的疑惑和警惕,身旁連獵物都沒看見一隻。
一邊看得出很富,一邊看得出很窮。
這一場出乎意料的相遇,讓雙方愣在原地,無人作聲,似乎空氣都為之凝結。
偌大的藍天白雲下、山林綠草中,只聽見馬兒嚼草時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音。
就在兩方對峙的時候,山民中一老者發話了:
“你是什麽人?為什麽到這裡來?”
吳世璠本想如實回答,忽然話到喉嚨,眼珠一轉,作揖應道:
“老人家,吾乃城中儒童,今日奉先生命,下鄉采青。適才吾之騎術未精,驅馬疾馳,誤闖貴境。
驚擾諸公幽居,吾甚愧之,辱沒斯文矣。此誰之過歟?吾之過也。”
吳世璠邊說還邊搖頭晃腦,拱手虛朝天空,還不時用眼角偷偷瞄下對面那群山民。
果然,吳世璠一陣“之乎者也”,聽得那群山民一愣一愣的。
其中,一個年少的山民問向旁邊另一少年:
“對面傻子在說什麽?什麽乎……也?”
老者聽到身後少年出言不遜,叫人家“傻子”,立馬轉過頭來,一臉嚴肅地瞪著對方。
年少山民被老者一瞪,知道自己說錯話,脖子不自主的收縮起來。
其實,老者也不知道對面那個少年在搖頭晃腦說什麽,但又不好意思問。
從頭聽到尾,就聽到“老人家”、“儒生”、“先生”幾個詞語,剩下的全都聽不懂吳世璠在“歪比巴卜”什麽東西。
老頭子雖然沒讀過書,但這幾個詞還是懂的。
見對方獨自一人,不過十二三歲模樣,著裝得體顯貴並且只是攜帶佩劍這種裝飾性武器,當下心裡已有判斷:
對面是個讀書人,是天上文曲星咧。
於是老者也學對方抱了抱拳。
“原來是秀才老爺啊,老漢有禮了。老爺來我們這裡,是做甚啊?”
當知道對方是讀書人後,老者望向少年眼神也變得柔和起來。
至於對方說自己“儒童”還是“蠕蟲”的,老漢咱不懂。
反正就知道“秀才”是代表讀書人的,是大學問家,叫人家秀才老爺準沒錯。
吳世璠心中暗自竊喜。
果然,讀書人這身份還挺好用。
見把對方忽悠住了,吳世璠裝作一副無知模樣,說明緣由。
待老者聽明緣由後,也熱情地向少年指著一個方向,言明從此地走去,就能走到官道。
就這樣二人說完,互相行禮準備要離開時。緊追在吳世璠馬後的吳桐出現了。
“少爺!少爺你在哪啊?”
吳桐騎馬穿過樹林,突然出現在眾人面前。
見吳世璠站在草坪上,吳桐一臉緊張,“嗖”地跳下馬來,拉著吳世璠的手臂,上下左右打量著。
見吳世璠人沒事,也不顧其他人在場,興奮地大呼小叫:
“少爺你沒事就好了,你嚇死我了,我還以為得去……”
吳桐此時見到在場還有其他人,止住話語,疑惑的問:
“少爺,他們是誰啊?”
吳世璠也不知道他們是誰啊,但又不能直說出來,因此攔住吳桐話頭,想跟老者辭別,準備主仆二人要回去,此時卻被老者攔下了。
“秀才老爺,這位是?”
“老人家,我年紀尚小,擔不起老爺稱呼。”
“學生姓方,名萬揚,您喚我揚哥兒就行。”
吳世璠臉也不紅的,就把昨晚勾肩搭背的好兄弟方萬揚給賣了。
隨後指著一臉發怔的吳桐說:
“回老人家,這是我的書童。”
就吳世璠說完“書童”二字時,就看見老者雙眼圓睜,直直地盯著吳桐,眼神中閃爍著興奮的光芒,好似野狼發現了獵物模樣。
身邊的幾個年輕小夥,也是興奮地竊竊私語起來,邊說還邊往吳桐這邊看來。
“哦,哦,書童好,書童好啊。”老者聽說是書童,呲牙咧嘴,撫捏著稀疏的胡須連連誇讚,望向吳桐的眼神,愈加滿意。
吳桐一時間,被這幾個來歷不明的山民所投射過來的目光,看得神色慌張、心緒不寧。
“少爺,你沒事就好,咱們走吧。”
吳桐不安的感覺陡然上升, 催促著吳世璠趕緊離開。
此時,老者說話了:
“這位公子……方公子,你們遠道而來,是客人,怎麽能讓你們連杯水都沒喝就走呢。到我們寨子裡坐一坐,喝杯水再走吧。”
老者一臉親切地跟吳世璠說,但兩眼卻一直盯著吳桐不放,還轉過頭來對三個少年吩咐道:
“你們還在等什麽,還不快去給客人牽馬帶路。”接著,又吩咐其中一人,先回寨子通報,就說來客人了。
說吧,就熱情地過來牽馬拉手,說什麽都要把兩人帶到寨子裡去歇一下。
吳桐嚇得雙手直擺,連連說“不”。
吳世璠本來也是想婉拒的,畢竟深山野外,誰知道對方是什麽打算。
但就在想拒絕的時候,突然想起一件事。
一個堂堂周王世孫就這麽浪蕩,他們就這麽放下心來?
隨後眼睛轉向身後,往林中幽暗處看去,直直的目光似乎要穿透這遮擋住一切的秘密。
只見林間幽暗深處,寂然無聲;周圍大樹,枝葉濃密,飛鳥旋而不落。
果然。
吳世璠嘴角一揚,心中瞬間明了。
難怪肯讓我這麽放肆。
吳世璠臉帶邪魅,臨時改變主意,小手一揮,大方地說:
“老人家說得對,吳桐,難得人家這麽熱情的邀請咱們去做客,咱們要是不去,那可不是拂老人家的好意麽,咱們走。”
老者一聽,喜上眉梢,連連說對,趕緊牽著少年和吳桐的手,往寨子方向走去。
吳桐一臉的難以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