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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藩亂》第一十二章 來,喝茶(2)(5000字大章)
  普寧知縣姓段,山西人,康熙八年任普寧令;十三年以普寧令代理惠來令。

  他雖是籍貫山西,但從小卻在榕江邊長大,走遍了榕江附近的山山水水,一口純正的榕城腔,讓人分不出居然是個外省官。

  雖然是捐了監生弄了個文憑,但不代表他沒有能力。

  他也是從一個鄉農務官做起,接著吏員、主簿、教諭、縣丞一步一個腳印,最後做到知縣的,而且還是管兩個縣。

  這是個從最基層中走出來的實務官,他對這裡的一草一木都懷著深刻的感情。

  說他愛民,說不上,因為他太霸道。

  為了他心目中的大局犧牲不少鄉親的利益。

  他就曾經為了重建“聚才閣”、“普寧樓”,強遷縣民,勒令時限將當地的原住民盡數遷走,僅給予微薄的補償錢銀;

  說他懦弱,不見得,因為他又夠強硬。

  至少普寧在大兵駐扎與鄭逆對峙的情況下,還能盡量保證治下百姓的生命安全,同時又能招攬駐兵在本縣消費,給他們提供吃喝玩樂,讓縣中百姓都有事做,有錢賺;

  說他無能,又不會,因為他能搞錢。

  自從他上任普寧知縣後,去省、去府,乃至去找當地鄉紳要錢,反正哪裡能搞來銀子,他就去哪裡要,用盡一切手段,隻為修路。

  把普寧縣修得四通八達,一時間,成為潮州八縣中道路最好的縣城。

  從鄉野成長起來的他認為,路通則財通,財通則民富;

  說他昏庸,也不至於,因為他會保護本地鄉紳。

  為了對抗外來商團,他曾大力扶持本地商團、大戶,把磚土、石頭、木材等建材價格壓低,讓本地民眾以盡量較低的負擔能修得起房,買得起屋。

  說他清廉,那是不可能。

  不管是什麽原因,這時候的普寧知縣,已經不是那個當年在學堂上意氣風發、激揚文字,糞土當年萬戶侯、風華正茂的有志書生了,他已經忘記了上任前家中父母的殷殷囑托,忘了曾經許下的‘為生民立命,為萬世開太平’的諾言。

  他高高在上太久了,已經漸漸脫離了生養他的這片土地上的萬千百姓,他的初心已不再赤誠。

  或許,他是做了些事,但更多的,是為了自己的虛名。

  官場浸潤多年的段知縣,知道想辦些事,妥協是必要的。

  “呵呵呵,來,殿下,咱們喝茶。”

  段知縣沒有直接回答尚之孝,而是選擇了戰術轉移話題——喝茶。

  段知縣沒用傳統的紫砂茶壺,擺出的是一套產自海陽縣懷德鄉楓溪村(今潮安區楓溪鎮),全身潔白無瑕、通透光潤的工夫茶具。

  又把烏欖核製成的欖炭加到小泥炭爐中,欖炭不時發出清脆的聲響。

  炭爐中搖曳的火焰似乎在訴說著普寧城的動蕩與不安,而銅壺裡的水歡快的泡騰著,似乎在暗示即將發生的暴亂。

  茶是好茶。

  潮汕地區最上品的茶,以饒陽縣元歌都鳳凰村(今屬潮州市潮安區鳳凰鎮)為佳。

  上品中之極品,是來自鳳凰山上一個叫烏崠的小村落那裡的單樅茶,山上有一株百年古茶樹,是南宋時期種下的,已有數百年歷史,每年的采摘量極為稀少,能炒製成茶的,不足5斤。

  如此產量,自然不是普通人能喝得到的。

  但普寧知縣作為潮州府下牧民一方的“老父母”,自然是喝得上。

  水是好水。

  取自洪陽城東北十裡外的雨堂村中的一口古井,亦稱“雨堂庵古井”。

  據傳,此庵是唐代高僧大顛之道場遺址,祀大顛像。其井水甘洌清甜,用來泡茶,最好不過。

  尚之孝沒有咄咄逼人,而是結束話頭說:

  “甚好,本將正好好地欣賞一下普寧縣你這個潮州人的工夫茶藝。”

  只見段知縣專心致志地照料著茶具,先是用熱水燙洗茶壺和茶杯,為之賦予了一份淨雅之氣。

  接著小心翼翼地將錫罐中茶葉取出幾撮,將這來自鳳凰山頂烏崠村的宋種單樅茶葉置於茶盞中,不用多,茶葉佔盞的1/3出頭即可。

  段知縣先是觀察茶葉的形狀和感受著盞中茶葉的香氣,再把放著茶葉的茶盞給尚之孝過目。

  尚之孝雖然看不懂,但還是裝著聞一下,讚一聲“好茶”。

  隨後,滾燙的熱水從茶盞邊緣衝入盞中,等茶湯漫出後,陳知縣用茶蓋刮掉茶湯上的浮沫,再把第一遍的茶湯完全倒掉,用腕力瀝乾盞裡的茶水。

  “普寧縣,第一遍茶湯不喝我知道,但何必茶盞裡的水瀝乾啊,等會不是要繼續衝水麽?”

  普寧知縣難得有機會,做了次先生:

  “殿下,單樅茶葉不適宜久泡,久泡易苦澀,且不耐衝泡。”

  “當然了,真正的好茶是不怕泡的,這茶是我特意留著招待您的,平時自己喝的都是需要瀝乾的茶葉,我一時間沒適應過來,殿下見諒見諒。”

  說罷,手上炙熱的小銅壺微微傾斜,一道宛如山泉的弧線,從壺中注入到茶盞中,在水柱的衝撞下,茶葉、茶湯在盞中小小的空間內倒流碰撞,激蕩出茶葉特有的清香。

  普寧知縣的動作輕柔而有力,如同一場舞蹈,將整個亭閣都變成了一個雅致的舞台。

  隨後,普寧知縣又用右手的姆指和中指摁住剛剛被熱水燙過的茶盞邊緣,用食指壓住茶蓋,以一種不可思議的方式將茶湯倒在三個潔白的茶杯上,最後還分別在三杯茶上各自滴上幾滴。

  隨後,一杯充滿山韻茶香的潮州工夫茶被遞到並擺放在尚之孝位前。

  “來,吃茶。”

  尚之孝拿起茶杯,只見清亮的茶湯在杯中微微泛起漣漪,香氣撲鼻而來。

  初入口,鼻腔中就感受到茶湯中融合著的茶花氣,帶著濃鬱的黃枳香;

  次舌攪,把口腔裡所有能感受到味的地方,和茶湯進行充分的碰撞。舌根和兩頰瞬間感受到回甘、生津,舌頭明細碰觸到茶湯中帶著的一種飽實的韻味。

  再入喉,茶湯滑入口腔。尚之孝趕緊閉上嘴巴,深深地用鼻腔吸一口氣,閉著眼睛仔細地感受來自高山的深邃和樅韻,等充分感受後,慢慢的用鼻孔呼出氣。

  在一呼一吸之中,尚之孝感受到一種“矮紙斜行閑作草,晴窗細乳戲分茶”的安靜,整個人的氣場有一些細微的感覺,在靜心中感受到一股氣流從肺腔直上百會穴,又慢慢的從百會走到印堂,在通過印堂穴回到鼻腔。

  並且,能感受到印堂穴中,有一種微微的刺激性。(注1)余味悠長,心曠神怡。

  “好茶啊!世人皆傳鳳凰單樅,乃茶中香水,今日品香,果然名不虛傳。”

  “鄉野粗茶,蒙殿下喜歡,我等會讓人拿兩斤過來,殿下閑時可以衝泡,聊以解渴。”

  “客氣啦普寧縣。”尚之孝淡淡的回應道。

  普寧知縣衝泡好茶後,拍了拍手。

  不多時,一個身材婀娜妖嬈的美婦人捧著木盤,緩步來到亭台前,俯身輕輕放下木盤,把擺放著各種茶配小食的木盤擺在圓台上。

  尚之孝眼睛都瞪大了。

  只見美婦人不過桃李年華,紅潤的臉頰上洋溢著一股青春氣息,身著一襲輕紗長裙,裙身細膩如水,婀娜的腰身帶著長裙,隨著微風輕輕拂動;

  長發似瀑布般垂至腰間,黑色的瀑布上纏繞著一串紅珠,與她淺笑的容顏相映成趣,透露著一種成熟的魅力;

  眉宇間流轉著一絲優雅,眉彎輕輕拂起,猶若柳枝輕擺,勾勒出一份獨特的柔情;

  雙眸如彎月娉婷,似明星雲影之韶光,清澈璀璨肖繁星,宛若秋水琉璃,閃爍生輝。

  纖巧的鼻梁挺拔筆直,舒展之間猶若山川起伏,恰似畫中仙山。

  丹唇蜜語,仿佛櫻桃晶瑩剔透,如榴花一般殷紅地綻放。含羞微笑,唇角彎曲,淺淺露出可愛的酒窩。輕啟嘴唇,玉露般鮮嫩的牙齒閃爍著珍珠的光芒。

  端莊又嫵媚的氣質令人心生愛慕,宛然一朵含苞待放的白蓮花,充滿著生機與活力;

  肌膚細膩如凝脂,似乎散發著淡淡的花香,如同一汪清泉,在尚之孝心海中撥開一絲漣漪。

  美人一笑千黃金,垂羅舞縠撩郎情。

  一個宛如少女的美婦人。

  尚之孝看呆了。

  南國竟有如此絕色!

  “殿下?殿下?”

  “啊?啊……來,段大人喝茶。”

  尚之孝趕緊把頭轉過來,忙用喝茶來遮掩自己的唐突。又瞄了眼普寧知縣,擔心自己的失態會被對方發現。

  普寧知縣似未曾發現端倪,擺了擺手,讓美婦人退下後,繼續向尚之孝閑談本地的一些逸聞。

  美婦人緩緩退下,尚之孝忍不住斜著眼珠看向她,想多再欣賞下這難得的美色。

  “殿下,如今城外賊兵壓境,殿下依然如此淡定,真英雄也。”

  “普寧縣莫擔憂,鄭逆,草寇爾。在我平南藩軍前,不過土雞瓦狗,何須在意。”

  尚之孝以為普寧知縣擔心敵寇破城,故而撫慰道。

  但其實段知縣並不怕,因為無論誰來,他都會順從。

  所謂明來順明,清來順清,無論是哪方,都需要熟悉本地的政務官來治理當地。

  如果攻下某個城池後,就屠殺當地官員,那怎麽收征錢糧財賦,怎麽供應大軍運轉,安撫當地豪紳軍民,難道依靠外來的官吏?

  就算是太平盛世,新委派的文官到任,最少都要大半年的時間梳理和熟悉政務,拉攏佐貳官,安插親信,平衡、打壓六房胥吏及鄉紳大戶,才能逐步掌握縣衙,不然縣太爺的政令別想出縣衙。

  更何況現如今,亂世之象漸現,一個熟悉當地並且順從的政務官,不遜一千兵馬。

  自明末混戰以來,只要不是負隅頑抗的文官,往往都是予以留用,已成慣例。

  因此,大多數官員,根本沒想著建設當地,隻想撈一筆後走人。

  而且官員大多是外地人,像他這樣從本地的不入流小吏做到官員又肯聽話、肯乾事的很少了。

  畢竟誰也不知今日屬明,明日是否屬清,自家富貴才是最重要。

  個個都想撈一筆,那最後誰來承擔這份盤剝呢?

  還不就是那些一輩子當牛做馬,勞勞碌碌勤勤懇懇,隻想過幾天太平日子的無辜生民罷了。

  至於上面朝廷是要留發還是留辮,皇帝是華夏還是胡虜,不是他這個小小的知縣應該考慮的。

  大明的皇帝、王爺、監國死了多少個,那麽多將軍大臣都死了,偌大的江山最後還不是被滿洲人給佔了,他一個小小的知縣能做什麽?

  管好這一畝三分地,或者告老還鄉當個富家翁,好好做個順民就是,順應天命吧。

  ……

  “殿下真英雄也!今日下官難得能‘偷得浮生半日閑’,與殿下在此‘一縷茶香染流年’啊。來,殿下,試試這餅,海陽特色的腐乳餅,看看合胃口否?”

  “好,那我就不客……段大人,這是?”

  尚之孝正準備伸向木盤,拿個普寧知縣介紹的餅食來嘗嘗,卻見木盤上除了各類餅食,還有一遝銀票。

  “我聽聞王爺打算在惠州擇地建一個大型的兵器作坊,榕江水利發達,民眾勤勞淳樸,何不考慮在榕江沿岸擇一地建設。”

  段知縣一邊熟練地衝洗茶杯,一邊很自然地回道。

  “如此,既能成為王爺粵東屏藩之兵甲保障,又能澤潤榕江沿岸萬千生民,福祉一方。況且,榕江有全粵東最大最好的路,王爺兵器作坊後期的運輸,能省下不少銀子。”

  “若事能成,榕江百姓定然銘記王爺和殿下的恩典。普寧城內的這座宅院,也將永遠成為殿下巡幸粵東的行營。”

  “這五千兩銀票,望殿下能看在我榕江十余萬百姓的生計上,替我榕江百姓在廣州走動走動,打點一二。”

  話音剛落,段知縣手上的蓋碗已經把新的茶湯已經衝好,金色的茶湯在潔白的茶盞裡,宛如一汪暖陽,輕輕照耀著段知縣的臉龐。

  “來,喝茶”。

  普寧知縣一臉誠懇,不似作偽。恍惚之間,普寧知縣那真摯的笑容,在尚之孝眼裡開始熠熠生輝。

  聽聞普寧知縣這樣說,尚之孝是難以置信的。

  他設想到過各種情形,想過段知縣會給自己求官、求調動、給子侄求蔭庇,甚至是讓尚藩上奏朝廷,給段知縣的母親或夫人求誥命。唯獨沒想過會出現這種要求,現在還有這樣的官?

  俗世洪流,要站得住腳已經是不容易了;在這個有志難伸,萬事難成的年頭,難得還有段知縣這樣心中胸懷黎明的官員。

  難得啊。

  尚之孝並不是只知道吃喝玩樂的花花公子,心中也是有理想有抱負的有志青年。

  廣東是他們尚家的地盤,建設廣東,就是建設他們尚家的財富。廣東富裕,自然也就是他們尚家富裕。雖然眼下,地方尚有動蕩,天下仍未安寧。

  但尚之孝相信,八旗鐵騎定能廓清宇內,大清定能給廣東百姓、給天下蒼生奪回一片安寧。

  尚之孝知道段知縣打的是什麽算盤。兵器作坊放在哪個地方,從長久來看,那裡就能獲得源源不斷的效益:

  水運、木材、煤鐵、住宿、牙行、餐飲,還有駐軍和工匠及家屬的吃喝玩樂等等,銀子會像流水一般湧入當地。

  但尚之孝沒有把握答應普寧縣,沒把握的原因不是不肯,反正建那裡都是建,只要地方合適都行。

  而是因為有大哥尚之信在。

  尚之信是平南藩的嫡長子,雖然他們老爹尚可喜不喜歡尚之信,甚至上奏朝廷, www.uukanshu.net 要把平南藩王的爵位傳給老二尚之孝。

  但尚之信在,身為老二尚之孝未必能順利襲爵承藩,那就自然就沒法做主,沒法做主就沒把握,沒把握自然不敢亂拿。

  拿錢,是要辦事的,這是規矩。

  沉思過後,頗有些為難的尚之孝決定實話相告:

  “普寧縣,你的心意我領了,但這件事情不是那麽……”

  尚之孝話音未落,段知縣淡淡地插了一句:

  “剛才那個婦人,是我的侍妾。她對殿下仰慕已久,望殿下不嫌蒲柳之殘,予以收留。”

  “這事我包了!”

  “段大人你放心,等擊退鄭逆,我保薦你做潮州知府!還有,這個兵器作坊,就建在榕江沿岸,地點你來選。”

  聽聞普寧知縣這麽懂事……咳,這麽愛民,尚之孝眼中充滿了熾熱:

  這樣的好官,這樣的好事,怎麽能不支持呢!!

  支持,大力支持!嗯,要大力地……深入地……

  尚之孝的嘴角微微揚起,或許,是想到什麽開心的事情吧。

  聽到了尚之孝的擔保,段知縣知道此事成了,暗暗松了口氣,拱手笑道:

  “謝殿下恩典!嗯,我覺得放在葵陽這地方也不錯。”

  “隨你啦,你是知府,你說了算。你喜歡的話,在榕江岸邊建九條石柱再放個大大的銅鼎和大大的石頭都行。對了,葵陽在哪?”(注2)

  ……

  就在尚之孝和普寧知縣在圍爐品茗,指點江山、暢談未來之時,洪陽城外,鄭氏大軍正在做進攻前最後的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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