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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藩亂》第三十三章 開荒(二)
  自打定要“買地當人”的主意開始,夫妻兩人就這樣一點點從日常微薄的口糧中省下糧食。

  又得在防止地主老爺發現的前提下,偷偷從羊群中一點點的薅下羊毛製成毛被、毛衫,怕被本鄉人發現,還得走上幾十裡的山路去隔壁集市上換成錢。

  從打定主意開始算起,到買下山腳下這個羊圈木屋,以及木屋後面的一個沒水源的小土包,全家就用了十幾年。

  而能買下這塊貧瘠的小土包,也是因為他們夫妻為人熱心,廣結善緣。

  平時鄉裡人遇到事情能幫就幫,也不去在乎別人的白眼,男人肯下力乾活,妻子又不亂嚼舌根。

  雖然是逃難的外鄉人,但口碑好,加上地主老爺心善,周圍鄰裡也不阻攔,才有賣給他們的。

  要不然,夫妻連買地的資格都沒有。

  “為什麽?有錢還不行嗎?”吳世璠不解問道。

  “是的,不行。因為他們不是本鄉人。”老翁看了看少年,跟少年解釋這其中的緣由。

  其實,老翁說得不準確,不是不能賣給外鄉人,而是通常是輪不到他們。

  鄉裡賣地賣房是大事,要講規矩,講究“先問親族,次問宗族,再問地鄰”。

  一塊地或者房子只有直系親屬不想買了,本家的宗族也不要了,還得問問鄰裡後,等鄰裡確認不買了才能賣給其他人,並且買地、買房人的人品和名聲也要得到鄰裡人的認可,這筆買賣才能成。

  如果買地、買房的人品德和名聲不好,鄰裡人是可以聯合起來告到縣衙,把這通買賣給攪黃了。

  買地、賣地是買賣雙方的事,與他人何乾,鄰裡憑什麽介入?

  原因很簡單:你把地或者房子賣了,拍拍屁股走人,可鄰居還得跟惡領打一輩子交道呢!

  哪天要是跟惡領當了鄰居,這邊我養的雞丟了,那邊田地裡的菜被挖了,你說我怎辦?這事會不會令人浮想聯翩?誰不想有個好鄰居呢。

  其實這種情況,是源於宋朝成文律法中的“親鄰制度”。

  宋太宗雍熙二年(986年),宋刑法規定:凡出賣產業者,首先要一一問詢四鄰,如若不需,方可與外人進行交易。

  甚至還規定到了詢問的先後順序,就是先東南為上,西北為次,連誰先誰後都給規定好。

  傳承到後來朝代,雖然律法沒再規定,但這種“先問親鄰”的做法漸漸演變成一種民間習慣。

  所以買房買地這事有錢也沒用,除非……得加錢。

  畢竟,錢能解決人生中絕大多數的問題,剩下的極少數,就得加到對方無法拒絕為止。

  “祖上夫妻歷經萬苦,有了這一點點荒地之後,連歇口氣都沒辦法,就要開始攢糧食了。”

  說到這裡,老翁緩了緩,歇了下,敲了敲煙葉早已抽完的煙鍋,對煙鍋裡剩余的灰末大力的吹了口氣,用氣流把煙鍋裡的殘末清除乾淨。

  再從懷中掏出少年孝順的那袋煙葉,從中捏出一些,塞入煙鍋裡後輕輕的夯實。又慢悠悠地點起火來,閉上眼睛,美滋滋地抽上一口。

  老頭一臉悠閑,甚至帶著一個戲謔的意味。他知道他的故事,已經成功的吊了起眼前這個少年的胃口。

  雖然是跟少年講故事,但也沒打算讓吳世璠那麽順利就獲得故事劇情的發展。

  老翁一副“我不急,我慢慢來”的樣子,看得吳世璠心裡直癢癢。

  嗯?不對啊,老頭這樣子,是要逗我啊。

  本想說兩句軟話,讓老翁繼續講下去,但轉頭一想,哪能讓老頭牽著走,於是吳世璠故意扯起話柄,一臉天真地說。

  “對,老爺子您說得對,我阿爺也說過,兵馬未動,糧草先行。看來開荒也是一樣,這是第一步啊。”

  老頭聽後,有一種“你看,我就知道你這娃娃不懂”的滿足樣,一臉好為人師的語氣繼續侃。

  “錯啦娃娃,攢糧食可不是第一步,而只是所有事情的準備而已,只能算是擁有這個資格,連踏出去這一步都算不上。”

  “啊,為什麽啊?”十一歲的吳世璠很配合的讓自己眼睛裡充滿了純真,用以滿足老翁的此時的成就感。

  老翁呵呵一笑,邊抽煙邊繼續說。

  開荒意味著開墾那段時間內,沒法出去掙錢,而沒掙錢就沒飯吃。

  開荒可不是平常地裡耕種完回家路上,順路過去看看,左邊敲兩下,右邊挖幾鋤頭那種。

  什麽是荒,荒就是沒人煙的地方。

  正常一個村的荒地,都是離村中心十幾裡地起步,因為好的地,有水的地,近人居住的地,都有主了。

  荒山僻野的山,別說人了,老鼠都未必肯去。

  但是打算開荒之人,卻得長期蹲守在那裡。

  一旦開荒就不能停,要是停下來等個一年半載的,只需要下幾場雨,上次開的地立馬就荒草荊棘叢生,連去的路都找不到。

  而且,開荒時間只有小半年時間合適,在這之前,必須備足全家三口人半年消耗的糧食。

  而為了這三口人半年的糧食,他們家整整準備三年。

  祖上每天起早貪黑的去給地主家乾活,先把一天的吃食賺到後,再縮衣節食,省吃儉用攢下糧食,足足用了三年才攢夠了一大缸子“開荒糧”。

  為什麽攢糧食要這麽久,因為是窮人;

  什麽是窮人?

  家無隔夜糧,身無半寸布,病無一碗藥,死無埋屍地,就是窮人。

  窮人吃了這頓沒下頓,沒有剩余的物資,只能像個陀螺一樣不停地乾,不乾就得挨餓,挨餓就會死。

  所謂“手停口停”說的就是這個意思。

  要是手頭稍微富裕點,就今天扯條頭巾,明天喝杯小酒,那麽只會連積蓄都沒有,更別說擁有自己的生產資料了。

  而存糧的同時,就是賺錢買鐵具。

  鐵具沒法靠攢,也不可能拿東家的鐵具開自己的田,世上沒這種事,只能花錢買。

  老翁的祖上只能通過農閑期間去編竹篾、背柴火、做幫工,打石頭;

  妻子就給人納鞋底、縫衣服、漿洗衣服;而他們的幾個孩子年紀小,就去給地主家割羊草、放羊、放牛,偶爾摟個兔子、抓個田鼠,全家全年無休,就為了攢錢買屬於自己的農具。

  農具很貴,但必須得買,至少也得是一把尖頭鎬、一把鐮刀。而為了這把鋤頭和鐮刀,又花了三年。

  而此時他們的大兒子,此時已經一個已經十七、八歲的少年郎。

  從小到大,受盡白眼,沒吃過一口飴,沒穿過一件新,每天眼睛一睜開就做事做到天黑躺下。

  小時的玩伴都已娶親,而自己卻讓媒人避之莫及。

  只因為他是流民的兒子。他必須跟著他爹娘拚上一拚,為了爹娘,也是為了自己。

  白手起家,從來都是九死一生。

  富人,賭得起,折騰得起,輸了大不了重來。

  窮人,賭不起,折騰不起。但不折騰,就會世世代代窮下去。想翻身,身為長物的窮人,只能拿命、甚至是全家的命去博一個活路。

  也就是說老翁祖上,一個小夥子從吃上飯到準備開荒,花了將近20年。

  快四十歲的老漢才正式帶著的兒子去開荒。

  開荒也是想開就開,也是講究季節的。

  春種夏管秋收,正是地裡最忙的時候,肯定是抽不開身。

  零零碎碎去沒啥意義,路遠費時不說,就那荒地,草木茂盛,灌木密集,要是開個半分地,半個月沒去打理,若是乾旱沒雨水就罷了。

  若是開在雨季,雨水一下,野草又長出來了,白幹了。

  而且春夏之際,蛇蟲鼠蟻極多,要是被咬到染了病,那輕則費錢,重則喪命了。

  唯有秋後十月到開春這段時間,農閑了,地裡的活忙完了,蛇蟲鼠蟻也銷聲匿跡,荒草枯了,灌木幹了,能砍伐,能收割,又有時間,才能專心做好這件事。

  “老爹,怎不放火燒山呢?秋天草木乾枯,一把火雜草灌木給燒了,就不用砍得那麽辛苦嘛。”

  吳世璠一臉茫然的望著老翁,提出了他質樸的疑問。

  老翁笑呵呵的看著吳世璠,眼神中充滿了關愛。

  “燒山是不行的,水火無常啊,要是風一刮,火苗子亂飛,引起山火怎辦?”

  “再說了,把它們都燒光了,日常做飯和冬天取暖怎辦?平時做飯的柴火,都得靠女人小孩上山撿乾柴樹枝,把山燒了,相當於把整個村子的柴火全燒了,還把村裡的牲畜草料也燒了,那就是斷了村子其他人家的絕路啊。”

  “所以,還是得老老實實的,一鎬頭一鎬頭的往下刨,把灌木的老樹根挖開鋸開,把一塊一塊的石頭子給挖出來”

  秋天還好,土層松軟,挖起來還算省力。

  一旦入了冬,凍上了那就慘了。

  土層凍得生硬,一鎬頭下去只有一條白印,手都震得發疼。但那也沒辦法,咬著牙也得繼續乾。

  光挖開還不行,得把高處的土挖出來,挑著擔子,把石頭挑走,把土挑到低窪的地方填平,壘出田埂。

  等開了春,還得花錢租牛深耕一遍,全家上陣再用鋤頭細細把地再翻一遍,大塊土壤打碎,草根除淨。

  還得把晾曬一冬的雜草灌木枯葉燒成草木灰,增加土壤的肥氣和養分。

  有些人家窮,平日還得把做飯的鍋灰(草木灰)收藏起來,留著肥地。

  接著還得再用人力來回耙幾遍,耙得地裡平平整整,耙到沒有石子磕腳才算完成。

  全家幾口人齊上陣,忙活一秋冬,人累個半死,最多也隻開出一畝地。

  就這樣硬生生的把山的部分地區削平,從山裡要了一畝地出來。

  老翁絮絮叨叨地說這話,發現吳世璠在那裡沉默不語,一臉奇怪的問。

  “娃啊,怎麽說,是我哪裡說得不對嗎?”

  吳世璠搖搖頭,

  “不,老爹,不是您說得不對,是我讀的書不對,是我的先生們不對。”

  “瞧你這娃娃說的,先生怎麽可能會不對,那可是天上的文曲老爺,他們說得哪裡會不對,書本是不會騙人的。”

  老翁不高興了。

  在他心目中,讀書人說的,肯定就是對的,書本為什麽會叫書,那是因為裡面記載的是他們這群平民遙不可及的敬仰啊。

  吳世璠眼神泛起一絲陰冷與失望。

  “不,老人家,他們騙了我,也騙了天下讀書人。”

  “他們在書本上告訴我:高高在上的王,要通過親自耕種,對百姓勸課農桑,教育百姓好好工作,好好耕種,不然的話,百姓會偷懶;”

  “陶淵明也騙了天下讀書人,他的《勸農》讓讀書人以為他是個淡泊名利的人,還說要勸導農人好好耕種,好好勤奮才能衣食不匱。

  可你們日夜勞作,卻依然食不果腹,你們種出來的糧食誰拿去了?你們創造的財富誰拿走了?是豪族!是陶淵明這樣的豪族!”

  老翁有點懵, www.uukanshu.net 這娃說的是啥?那個叫陶什麽是哪裡的人?農民還需要勸?

  等問清楚之後,老翁笑得合不攏嘴。

  “娃娃啊,莊稼人是天底下最勤勞的人喲。

  哪裡還需要人來勸?哪裡需要王來做榜樣噢。

  ‘活下去’這個念頭,就逼得他們不得不勤勞,不得不做事咯。哈哈哈……”

  “老爹說得對,腐儒酸丁,其言不足信。”

  吳世璠點了點頭表示認可,又跟老翁表示繼續說下去。

  隨著和吳世璠一番對答扯得有點遠,老翁似乎忘記了剛才說到了哪,經過吳世璠一番提醒,才想了起來。

  老翁也是一番自嘲。“老了老了,記性不好了,呵呵……”

  “剛剛咱們說開了地後,要怎辦?這可就不能等時間,要是等上幾天,春雨到了,都沒種上東西,就白侯這一年了。所以必須先種些好生長的來肥地。”

  種啥?

  山丘四周沒有水源,只能種點菽。不求收獲多好,能肥肥地就行,第二年、第三年開始再來種粟米或高粱。

  並且小土丘四周全是荒草灌木,等於是小動物的天堂,不管你種什麽都不夠它們霍霍。因此還得在地四周扎上籬笆,才能保住糧食。

  “老爹,開出的地,不怕被惡霸搶走嗎?我聽聞,客家人有一句俗話‘荒田人耕,耕哩有人爭’”

  吳世璠發出了自己覺得是一句直透靈魂深處的疑問。

  而老翁看著吳世璠那清澈的眼睛,則是愈加的和藹關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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