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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你死到臨頭,你知道嗎?”
張坤雖然嘴裡仍然稱呼著“陛下”這個尊稱,但是,他的語氣戲謔,說出來的內容卻沒有半點尊敬,反而帶著一些居高臨下的味道。
就好像叫著“二狗子,你快要死了。”
“三娃兒,你完了。”
聽得王五和李懷義、宮保森直捏了一把汗,他們就沒見過,哪個白身,哪個武人,敢這般囂狂的。
如此咄咄逼人,無論他進宮來想做什麽,恐怕都會事倍功半。
出乎他們意料的是,廣序帝似乎完全不覺得有什麽不對,聽到張坤如此無禮的話語,反而長舒了一口氣:“朕就知道,朕位即將不保,沒想到,就連性命也快要不保……從珍兒被殺那一刻起,朕就不應該再抱有絲毫僥幸之心的。”
他臉色變得蒼白,泛著絲絲灰色,眼神中更是透著一些癲狂之意。
這時也顧不得身份問題,三步並作兩步,走到張坤面前,雙手合十,一躬到地,“還請先生救我。”
“咦……”
王正一和李懷義幾人看得眼睛發直。
尤其是王正一,他也算是跟著康北海、譚維新見過兩次皇帝了。
一次是在養心殿。
一次是在秋山會館。
每次見到廣序帝時,這位皇帝對康北海那些人,只是會矜持的點頭,應承一小部分變法建議。
而康北海就像是如蒙天音一般,欣喜若狂,口呼聖君在世,再接著就是三跪九叩……
就算是譚維新,暗地裡會跟自己這個好友,說起朝廷的無能,說著太后屍位素餐,說著廣序帝是個傀儡。
但是,當面見著皇帝了,仍然會保持表面上的恭敬,會老老實實的下跪磕頭。
這也是大刀王五不耐煩現身保護皇帝的原因了。
他不喜歡這種禮儀,每次見著皇帝,跪也不是,不跪也不是,十分不自在。
於是,他就躲在房簷陰影之中,心想,若是廣序帝沒有遇到什麽致命危險,就不用出來。
若真遇到了危險,那麽,打了就走,也不用照面。
反正不是一路人,也沒必要湊到一塊去。
他從來沒想過,有人會像張坤這樣,大喇喇的站在皇帝面前,等著對方向自己行禮。
這真是……
太爽快了啊!
最離奇的是,行禮的廣序帝,受禮的張坤,兩人都完全沒有意識到,這其中有什麽問題。
先前從殿外直殺到殿前,斬四將、破千軍,連鬥三大禦前高手,並且,一刀斬帝首……
他其實已經算是得逞了,只要刀子歪上半分,那顆帝王腦袋就可以說不翼而飛。
能殺而不殺。
主客已經完全顛倒。
到了這時候,就算是再自高自傲,自認為是上天之子的人,也不見得可以保持內心的鎮定。
凡人,可以不尊重武夫,不尊重才學,甚至,忤逆癲狂一些的,連父母都可以不尊重。
但只要是人,就不得不尊重生死。
人生在世,除死無大事。
在死亡面前走上一遭之後,皇帝和平民,其實也沒什麽兩樣,有些時候,這類人甚至更懼怕死亡一些。
因為,他們的富貴延綿,還沒有享受夠。
“救你做甚?若非看在近段時間,陛下一心變法,想要救國圖強,這偌大深宮,某都懶得前來瞧上一眼。最多,就在陛下龍禦殯天之後,遙寄一下哀思,點上一柱香罷了,算是為了這未競之變法祭奠……”
張坤冷然笑道。
他甚至伸手虛扶廣序帝的動作都沒有。
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出他心中很不滿意,十分不滿意。
你是皇帝,連變個法都變不好……幹啥啥不成,吃飯第一名,說的就是你了。
廣序帝感覺到脖頸一陣幽涼,似乎又想起了先前那鋒刃當頭的感覺。
前一刻,還是恐懼,後一刻就是安心。
若非這柄刀,斬殺了兩條蛇,傷了那頭神駿白鷹,自己如今還能不能好好的站在這裡都是兩說。
青白兩蛇且不去說,這海東青,可是草原上的圖騰,當年有許多人把這東西當做神靈來祭拜。
正如王正一所說的,這就是萬物教的得力手段。
萬物教的長生主,主就是神,萬物有靈,存於世間。
他們拜的是神,不如說是在驅靈。
溝通萬物靈性,激發莫名偉力,可以做成許多不可思議的事情。
比如,其中驅獸的手段,在不清楚其中奧秘的人來看,這其實可以稱為妖獸,被人神話,也被人恐懼。
當然,萬物教禦獸通靈的手段,也的確是有著令人恐懼的資本。
先前那海東青,來去如電,審時度勢,簡直就如生出了智慧一般。
而且,他還天然就懂得兵法,閱讀戰場形勢的水平,一點也不低。
一出現就是直攻張坤的天靈蓋,似乎知道,只要一抓得手,形勢立即劇變。
而當它遇到張坤的應激而變,發絲在刹那間化為鋼針,刺穿腳爪之後,更是全不停留。並沒有再試試鳥嘴或者翅膀攻擊……
而是見勢不妙,直接遁走。
以張坤遇敵留上三分力,隨時應變反擊的性子,竟然也沒能出手還上一招。
只能眼睜睜的看著那白鷹飛走,追之不及。
萬物教如此獨特的標志性手段,身為愛心覺羅後人,哪裡會不清楚?
他甚至,比外人更明白,除了禦獸的手段之外,對方還掌握著通靈手段,能不知不覺,讓人墜入迷夢之中,手段詭異得很。
更恐怖的是,這些人躲在陰暗處搗鼓著一些不為人知的東西,竟然還研發出了血滴子殺手,專司收割頭顱,個個手段陰狠。
就算那時候極強的武者,面對血滴子這種不太講道理的暗器,也會大傷腦筋,很難逃得過對方追殺。
萬物教既然已經出手,那麽,就不是什麽嚇唬不嚇唬的事情,而是已經白刃見血,到了最後關頭。
廣序帝就算是再傻,這一點不至於搞不清楚。
身為帝王,竟然在自己的殿閣,自己的書房,被獸類盯死,外圍還有強軍圍著。
怎麽看,都是一個死局。
他當然不會認為,打跑了眼前這一批之後,就會安枕無憂。
以西宮太后的性格,決沒有半途而廢的道理。
“變法之事,當一以貫之,絕不會停,只要先生助我度過此劫,萬事萬物,全都依你。”
廣序帝一見張坤不願意,登時就急了。
說實話,他還是第一次見到如此氣魄,如此強悍的武人。
隻覺有他一人在此,就可抵得十萬強兵。
難怪,當初這位直接殺到長春宮,在太后面前把尹教頭生生打死,竟然不聞西宮報復。
什麽叫忌憚?
這才是忌憚……
“好,就等你這話……不過,張某不喜頑笑,所求之事,陛下盡皆知曉,日後多有依仗之處。若是不能踐諾,還請早日思索清楚,免得日後生出齷齪來,反為不美。”
張坤聞言,不情不願的答應下來。
心想,我所求之事,你知道個毛線。
我求這天下大同,我求這蠻朝覆滅;我求這人人如龍,我求,這萬邦朝拜、盛世華年……
反正,無論哪一樣,都是你這蠻族皇帝,再也看不見,也不願意看到的。
不過,此話卻是不好說出口,只要對方一意配合,張坤也就滿意了。
“那是當然,先生為朕謀劃,甘冒奇險,朕又豈能不念恩情,過河拆橋,此事,朕絕對做不出來。那……先生何時可以動身前往西宮,不知,能否……”
“停,想要直接刺殺太后,這想法趕緊打消,某做不到。”
張坤連忙打斷。
好家夥。
這位看起來白白淨淨的,年紀也不算很大,只是二十七八歲而已。
因為少歷世事,生活又十分優裕,看上去面相只有十七八歲。
而他的心智和性格,也差不多就是這個年紀。
這受了驚嚇,第一時間,想的不是什麽委屈求全,曲線保命,反而是怒從心起,直接反撲。
難怪,另一個世界的歷史上,這位就想著拉攏兵將,圍園殺後,想要先下手為強了。
可惜的是,幾個書生,一個反骨崽,想要做下這等潑天大事來,簡直就是個笑話。
前腳談好了計劃,後腳就被囚禁了起來。
整出“圍園殺後”的戲碼,就跟小孩子過家家似的。
還沒開始,就已經敗了。
然後,給西宮那位抓到了把柄,把他們給一網打盡,輕松拿下,就如捉住一隻小雞崽……
雙方的實力,完全不在一個量級。
“那該如何是好?”
廣序帝聽到刺殺的事不管,神情又開始糾結。
“如果是先前還好,如今圖窮匕現,先生已破了宮外大軍,還殺了‘靈使’,想必已然徹底激怒了太后,接下來,接下來恐怕事有不諧。”
他好歹知道,自己目前危在旦夕,想要張坤留在宮中護衛,又不敢開口。
憋得滿臉通紅,只是轉來轉去的,十分為難。
“陛下可有想過?為何西宮太后要對你下手?或者說,她又為何不惜朝廷動蕩,也要再立一個新君?”
事情很明顯了。
這節奏就是囚禁廣序帝,暫時垂簾聽政,主掌朝政;或者乾掉廣序帝,另立新君,慢慢培養……
無論是哪一個方法,都會令朝局動蕩,天下不穩。
然後,洋人也會看到機會,趁著民心紛亂,軍將離心的當口,直接就打進來。
這一點,張坤看得清楚。
他相信,這天下的有識之士也能看得明白。
就算是西宮那位不明白,她身邊的王公大臣之中,也頗有才能之輩,對此事後果,也不會不知道。
但為何,對方要付出如此代價,也不想讓廣序帝再當這個皇帝呢?
這其實,也是不得已而為之。
聽得此問,廣序臉上就浮顯尷尬:“是合邦之議,以及邀請櫻花國前首相依藤前來議政的事情。朕想著,滿朝文武,畏敵如虎,假若西洋諸國與櫻花國全力支持立憲,諒他們也不敢駁。萬一激怒櫻花國和西洋諸國,難道,就不怕他們再來一次入侵?”
張坤聽得都快翻白眼了。
人家以前那些文臣武將,玩的是“挾天子以令諸侯”,而他這個天子,則是玩的“挾洋自重”。
前腳被別國打得灰頭土臉,恥辱至極,後腳還有臉拉別國來幫忙。
這腦回路,別說,與那康北海倒是一拍即合,君臣相得。
都是想當然了。
惹禍的原因,當然是這個,如果不是“立憲”之事太過誘人,廣序帝也不會走到這一步。
他也沒有膽子跟太后作對。
在滿朝文武看來,你都合邦了,四國共議朝政,櫻花國首相彷櫻花舊政,直接維新變法,那他們這些老臣還有什麽位置。
軍權、財權、人權,這都得交出去吧。
如果不交,就會引來外國軍隊干涉,還是明正言順的,想要反對都沒有理由。
人家立憲成功,君主至高無上,君王聖旨頒下,想撤官就撤官,想裁軍就裁軍……
就差沒有直白的感一句,你們全都讓位吧,讓我的人來治國。
這種情況下,只要還有著丁點反撲之力,肯定要以最凶狠的手段,把廣序帝以及其同夥一網打盡,永世不得翻身。
從沒有哪一刻,整個朝堂,文臣武將,王公貴族如此同心協力。
就連己方的幫手,袁雙城,也在最後關頭反水。
為什麽反水?
原因很簡單。
跟著廣序帝和變法派殺太后,一旦真的成功了,他袁雙城還能有什麽前程?
他的很會治軍名聲,本就是學自西方意志聯邦,人無我有,才是他立身之基。
如果這天下,變成了洋人主事。那麽,換一個洋人將領負責此事,豈非更好,哪裡還非他不可。
破了廣序帝謀劃,阻其成事……只要洋人不能掌控朝堂。這滿朝文武、王公貴族,想要練出新式軍隊,獲得與洋人抗衡的底牌,就不得不依靠於他。
這筆帳很好算。
可惜,身在局中,有些人被利益蒙蔽了眼睛,全都看不清楚。
還把袁雙城手中的新軍當成依仗。
“陛下不要老想著畢其功於一役,如今西宮勢力太強,又多得大臣擁護,急切之間,稍加針對,就會迎來殺身之禍。事實上,很快,他們就會忍不住動手了。”
張坤看著滿臉茫然的廣序帝,知道對方是真的沒有辦法了,忍不住就輕笑一聲道:“依我看來,廢八股,辦學堂,以及開礦山,扶持商業,差的其實就是銀子的事。不說戶部如今沒有多少銀子,有了銀子也只能首先賠付給櫻花國和鷹國。因此,就算是有著好的方桉,卻無力推行是不是?”
“對,正是如此,戶部官員就是以此搪塞朕。明明存了大批銀兩,卻不能動用,康愛卿多方謀劃,也是一籌莫展。就想著是不是售賣一些偏遠土地,向洋人借款辦事。”
廣序帝想到這問題,也是愁眉不展,把自己的憂心說了出來。
張坤突然笑了:“此事不難……我有一策,不但能解決銀兩簣缺的問題,還能把太后針對陛下的危機一同消彌。銀子會有,危險全解,就看陛下有沒有這個膽量了?”
扯了半天,又是為難,又是渲染危機,張坤終於說出了自己的真實目的。
“怎麽做?”
廣序帝呼吸變得急促,這會兒他又變得聰明。
立憲什麽的暫時是不要想了,首先得保住性命才行。
一個弄不好,不但皇位不保,他的小命都要玩完。
生在皇家,他比誰都明白那位伯母兼姨母到底是如何的心狠手辣。
不威脅到她的權力倒也罷了,一旦看到不好的苗頭,迎接自己的就是雷霆打擊。
什麽親情?
對於皇室來說,根本就是最不重要的東西。
“令康北海秘密傳信,躲過榮錄的耳目,讓櫻花國依藤火速來京會唔, 就說,盡快敲定合邦之事,效櫻花維新舊事。”
“還是要見他?”
廣序帝滿臉懵懂。
剛剛說了一大通,才讓他深刻的認識到,自己認可的合邦之議中,究竟有著多麽大的危險。
現在竟然還要推下去,那豈非是自行找死?
“難道早點敲定合約,造成了既定事實,櫻花國、花旗和鷹國就師出有名,太后他們想不答應也不行了?”
“想得倒美!這件事,無論如何,滿朝上下都不會答應的。就算是簽下合同,按下帝印,也是廢紙一張。不但沒用,反而會激怒對方,悍然動手。”張坤看白癡一樣的看著廣序,看得他有些發窘。
“那為何還要見面?”
王正一在旁聽得一頭霧水,此時再也忍不住了。
他覺得有些跟不上張坤的思路。
對方又是恐嚇,又是忽悠的,高人形像營造得十足十。
到頭來,竟然啥也沒變。
仍然照原計劃在推行……
只不過,把時間提前了一點,而且是秘密行事。
這樣,就能解決危機了嗎?
他轉頭看向李懷義和宮保森,就發現,這兩位難兄難弟,一個滿眼茫然,一個呆如木瓜,顯然也是跟自己一樣的,有聽沒有懂。
“不是為了合邦,而是為了殺倭!”
張坤賣足了關子,才揭示出自己的目的。
“殺倭?”
“殺依藤?”
“豈不是會激怒櫻花國,促其舉國兵力來犯?”
“……”
廣序帝、大刀王五、李懷義、宮保森全都驚得面色大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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