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人，這邊請。”

　　走進明亮華貴的客廳中，

　　李虞落座之後，立刻有女仆送上茶水、點心。

　　“謝謝，”

　　端起紅茶抿了一口，李虞的目光掃過這個到處充斥著‘洛可可風格’的客廳。

　　不管是座椅還是屋頂精致的框格，都充斥著‘貝殼’的優美弧線，以明快的色彩和纖巧的裝飾為主。手中的茶杯、頭頂的吊燈細微處乃是鎏金裝飾，卻給人一種大氣沉穩的感覺，完全沒有暴發戶那種粗暴的炫耀。

　　奢華、低調、卻又內斂。

　　光看裝飾就是真正的‘老牌貴族’風范。

　　如此家庭的兩個繼承人，卻都跑去追尋自己的夢想。

　　也許，這就是瓦赫醫生和娜塔莎醫生，都能夠踏上‘豐饒’命途的原因吧?

　　踏、踏、踏，

　　緩慢的腳步聲中，旋轉而下的樓梯上，剛才的老管家先生扶著一名老太太走了下來。

　　“請小心腳下。”

　　“我沒事，奧森。”

　　老太太被管家扶著走下樓梯，抬頭看向客廳中起身的李虞。

　　“這位先生，謝謝你送來了我女兒的信。”

　　老太太年齡看起來應該已經六七十，滿頭銀發微卷，眉目間還能依稀看出年輕時的容顏，只是如今眼中泛著血絲、眼袋微腫，看起來似乎剛哭過。

　　“這是我應該做的，希奧拉夫人。”

　　李虞微微躬身，這位老太太正是瓦赫醫生的生母、娜塔莎醫生的養母，理應尊重。

　　“很抱歉我們以這種方式冒昧來訪，”

　　“我們?”

　　老管家眉頭一皺，而銀發的老太太已經抬了抬手。

　　“泰沙，去休息吧。”

　　“是，夫人。”

　　站在旁邊一動不動，仿佛背景板的女仆行了一禮，悄無聲息的退出客廳。

　　女仆離開之後，老太太的目光落在了李虞身旁。

　　“出來吧，小姑娘。”

　　刷、

　　空氣中有線條憑空勾勒，緊接著希兒從虛空中浮現出來，這讓老管家立刻上前一步，擋在老太太面前。

　　不僅僅是因為希兒一身‘特立獨行’的打扮，還有她手中拖著那柄比人還高的巨大鐮刀！

　　“咳，請放心。”

　　李虞攤開雙手，示意自己兩人並沒有惡意。

　　“我們不是壞人，只是剛穿越雪原來到這裡，全副武裝也是難免。”

　　“奧森，不用緊張。”

　　老太太輕輕拍了拍名為‘奧森’的老管家肩膀，越過他，走到李虞對面的鎏金白色椅子上坐下。

　　“娜塔莎在信中說過，他們都是值得信賴的人。”

　　“我相信我的女兒。”

　　說完，抬手示意。

　　“請坐。”

　　“謝謝，”

　　李虞重新坐下，而希兒則是將手中的鐮刀靠在旁邊，拉過一條椅子坐下:整個人板著臉。

　　倒不是對眼前這位娜塔莎醫生的‘養母’有什麽意見，而是現在這個環境，讓她感到渾身都不自在。

　　“希奧拉夫人，請原諒我說話直白。”

　　“我們的來意，娜塔莎醫生在信件中應該已經提到。”

　　購買藥物！

　　在離開磐岩鎮的時候，希兒去了娜塔莎那裡一趟。

　　據說娜塔莎醫生曾經是上層區的大小姐，可以通過她家的力量來獲取大量藥物。

　　如今一看，果然是大戶人家:不管是眼前這位雍容的老太太，旁邊嚴肅的老管家，還是這棟建築的一磚一瓦，無不在述說著內斂的富貴。

　　只是，據說上下城區已經切斷了將近十年，對方願不願意幫忙...

　　“我知道，”

　　“下城區藥物稀缺。”

　　老太太微微點了點頭，

　　“作為醫生，我為娜塔莎感到驕傲。”

　　“我家在醫學院有些交情，采購藥物不是問題。”

　　板著臉的希兒露出了喜色，倒是李虞覺得理所當然:封鎖只是針對下城區，坐‘有軌電車’來這裡的時候，他一路上就看到了不少各種食品、衣物、奢侈品商店。只是稍微瞥一眼交易雙方手中的貨幣就能判斷出，這裡的物價其實並不貴。

　　在下城區難以購買到的東西，在上城區不過稀松平常:難的地方是——

　　“你們準備怎麽將藥物送回下城區呢?”

　　老太太先是同意了幫助采購藥物，緊接著又提出了關鍵的問題。

　　“請放心，”

　　對於這一點，李虞早有打算。

　　“我們兩個都是‘命途行者’，攜帶幾箱藥物返回下城區還是沒有問題的。”

　　說完，李虞看向旁邊的希兒。

　　而希兒也掏出了一個錢袋放在桌上。

　　咚，

　　“這是購買藥物的錢。”

　　站在旁邊的老管家目光一動，似乎想說什麽，但立刻就垂下眼簾。

　　希奧拉家雖然不是什麽‘勳貴世家’，可世代都是名醫。錢和地位都不缺，買幾箱藥物不過輕而易舉。但是——

　　既然‘下城區’要付錢，倒也不便拒絕:這個世界沒有‘升米恩，鬥米仇’這句話，但同樣道理的諺語也是存在的。有的時候，施舍反而是結仇的開端！

　　交易，

　　才是維持平衡的手段。

　　“這件事情交給你去辦，奧森。”

　　“是，夫人。”

　　“天色不早了，願意陪老人家一起吃個晚飯嗎?”

　　將采購藥物的事情交給老管家，老太太轉頭看向李虞和希兒。

　　“長輩相邀，不敢推辭。”

　　李虞起身，主動上前，伸手扶起老太太。

　　————

　　陪老太太吃完飯，說了一些下城區的情況，以及娜塔莎的現狀:當然，都是撿好聽的說。

　　牆壁上掛著的鍾表不知不覺走到了九點，眼看老太太的精神已經不濟，李虞主動提出需要休息。

　　“應該的，應該的。”

　　面對李虞的要求，老太太笑著點頭。

　　“從下城區來，穿過雪原，想必很艱難吧。”

　　“倒是我拉著你們閑聊不對，奧森——帶兩位客人去休息。”

　　“難得來一趟，這幾天你們就住在這裡，順便參觀一下貝洛伯格:事情交給奧森去辦就好。”

　　既然這位娜塔莎醫生的‘養母’都這麽說了，李虞自然沒有反對的道理。

　　“那就，恭敬不如從命。”

　　至於希兒?

　　來到這座城市，這棟房屋，她就沒有說過一句話。

　　這也很正常，突然從地下天天戰鬥的下城區，來到這富麗堂皇的上城區。

　　李虞還好一點，在希兒看來，認知衝擊不比突然到另一個‘世界’小。雖然她曾被奧列格大叔放在儲物箱中，來過一次上城區，但那已經是很久之前，小時候的事情。

　　面對一個完全陌生的環境，警惕是必然的。

　　“走吧，”

　　面對老管家伸手帶路，李虞向旁邊扛起大鐮刀的希兒歪了歪頭示意跟上。

　　...

　　“這是兩位的房間，裡面配套有盥洗室。”

　　帶著兩人來到二樓客房，老管家認真的為李虞和希兒介紹:

　　“有任何需求，拿起桌上的電話，泰沙會第一時間趕來。如果她不能處理，將由鄙人為兩位服務。”

　　“好的，多謝奧森...管家。”

　　“這是我的榮幸，”

　　老管家撫胸行禮退去，李虞關上門少了一眼這個房間，滿意的點了點頭。

　　終於，來到這個世界，終於能夠好好的睡一覺——

　　咚咚咚、

　　?

　　突然響起的敲門聲，讓準備往柔軟床上撲的李虞硬生生的停止腳步。

　　“希兒?”

　　打開門，看到外面是難得沒有扛著鐮刀的希兒。

　　“怎麽了，你發現這裡有問題?”

　　李虞眉頭一皺，

　　不應該啊，他並沒有發現那位希奧拉夫人有什麽問題，奧森管家也沒有異常，難道是那個毫無存在感的女仆?

　　“咳，沒有。”

　　一向大大咧咧的希兒眼神漂浮，臉上多了一絲紅暈。

　　“我...有點事情想請教。”

　　“什麽事情，這麽神神秘秘?”

　　在李虞疑惑中，希兒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向對面的客房拖過去。

　　“來了你就知道！”

　　?

　　“你是說——”

　　來到對面希兒的客房，李虞疑惑的掏了掏耳朵。

　　“你想上廁所?”

　　“不·行·嗎?！”

　　被李虞這樣反問，希兒臉上快掛不住，雙拳緊握，眼看就要爆發。

　　“咳咳咳，不不不，當然可以，只是...”

　　李虞乾咳幾聲，上下看了一眼希兒:特別是她皮甲下那‘連體泳衣’般的內衣，怎麽看都——

　　“我還以為像你這樣的美少女，是不用上廁所的啊。”

　　???

　　“我是人類，為什麽不用——等等！”

　　怒氣就要爆發的希兒突然想到一個問題，

　　“李虞你...難道不用上廁所?”

　　啊這，

　　“老實說，來到這個世界，我就沒有...咳咳，你懂得。”

　　被希兒這麽一說，李虞才後知後覺的發現:自從來到這個世界，他就再也沒有迎風尿三丈過。天天打打殺殺還，居然連這個問題都忘了。

　　“嗯，仔細想想，也許是我走的‘貪饕’命途，本就具備隻吃不拉的特性?”

　　?！

　　“嘖，真是讓人羨慕。不過在那之前——”

　　眼看希兒的臉色越來越不好看，以前大大咧咧的站姿也變得雙腿並攏‘淑女’起來，李虞一拍額頭。

　　“我的錯，”

　　“這是盥洗室，這是馬桶。”

　　果然，怪不得希兒會找他過來，看到馬桶的瞬間李虞就明白了。

　　下城區水資源極度匱乏，可沒有多余的水來‘衝馬桶’。雖然李虞以前沒有注意過，但想來多半是蹲坑。面對這東西，的確會感到茫然。

　　“坐在上面...按這裡，就會有水...衝下去。”

　　“我看看，手紙在這裡~~”

　　快速解釋完之後，李虞立刻快步離開，走到門口的時候不放心的回頭。

　　“如果還有其他問題，再來問我...”

　　回答他的，是飛過來的紙卷。

　　意思很明確，趕緊爬！

　　————

　　結果，

　　一晚上希兒沒有再來打擾，

　　在柔軟的床上美美的睡了一覺，陽光透過窗戶灑在地板上時，李虞才起身去盥洗室中衝了一個熱水澡，出門敲了敲對面房間。

　　“門沒鎖，”

　　“昨天晚上睡得——?”

　　推開門，李虞的話說到一半就停了下來。

　　房間角落中，巨大的鐮刀被豎著插在地上，坐在地上的希兒雙手抱胸，背靠著武器閉目養神。

　　“你...該不會一晚上就這樣休息吧?”

　　“有什麽不對嗎?”

　　面對希兒疑惑的反問，李虞無奈的抓了抓頭髮。

　　“...沒有。”

　　該說不愧是‘戰士’的休息方式嗎?

　　回想起自己昨天晚上的‘松懈’，李虞先自我檢討一秒後，向希兒招了招手。

　　“我準備在‘上城區’逛一逛，你要來嗎?”

　　“好。”

　　希兒起身，不過她並非只是為了逛街。

　　“正好趁機了解一下‘上城區’的物價，順便給奧列格大叔他們帶點禮物。”

　　————

　　半個小時之後，

　　叮咚、

　　兩枚相當於1信用點的‘代幣’落入錢箱中，

　　李虞拉著希兒登上‘叮叮車’，走到最後面的位置坐下。

　　隨著這被稱為‘叮叮車’的交通工具開始在軌道上前行，大街上還有一輛輛的私人轎車來來往往，讓李虞頗有一種穿越回前世的錯覺。

　　在娜塔莎的養母提醒下，兩人都換了一身衣服:

　　李虞白色襯衣、黑色長褲的造型，只需要在外面披一件外套就行。

　　但希兒那身‘戰鬥服’太醒目，換了身白色棉質長風衣，現在正不習慣的扯了扯袖口，沒有武器在手，總讓她覺得少了點什麽。

　　“你以前在上城區生活過?”

　　“沒有，”

　　對於希兒的問題，李虞搖頭否認。

　　“我...以前生活的地方，和這裡很相似。”

　　?

　　“這個世界除了‘貝洛伯格’還有其他城市?”

　　李虞的回答讓希兒感到不可思議，在她的認知中，‘世界’就只有貝洛伯格的‘上城區’和‘下城區’。

　　其他地方只有裂界怪物和荒涼的廢墟，不僅是她，這個世界絕大部分人都是這麽認為的。

　　“我也不知道該怎麽解釋，”

　　坐在仿佛前世公交車的‘有軌列車’上，看著窗外高低起伏的建築、街道、不認識的招牌，李虞歎了口氣，垂下眼簾。

　　“不過——”

　　“可能、大概、也許，我是回不去了。”

　　...

　　“抱歉，”

　　在希兒眼中，

　　李虞是某個在風雪中苟延殘喘，最後被裂界怪物毀滅的城市遺民。

　　“這又不是你的錯，我們下去走走?”

　　電車緩緩停下，李虞和希兒走下電車，抬頭看去:

　　這裡是一個宏偉巨大的廣場， www.uukanshu.net一輛輛的‘叮叮車’不斷的在軌道上穿梭，人來人往:挎著布包叫賣的報童、坐在長椅上彈唱的詩人、慷慨激昂的演說家:

　　“號外、號外，銀鬃鐵衛南方崗哨大捷，先睹為快！”

　　“你要是真的愛我，就請你誠意的告訴我~~你若是嫌我太容易降心相從，那我也會堆起怒容~~裝出倔強的神氣，拒絕你的好意，好讓你向我婉轉求情，否則我是無論如何都不會拒絕你的~~”

　　“冬城的孩子，‘存護’驕傲的子民，抬起你們的頭來！不要被忙碌且庸俗的生活磨平了棱角，時刻銘記築城者和大守護者的教導...”

　　除此之外，自然還有大量的普通人。

　　“呼，今天真冷啊。”

　　“誰說不是呢，404號叮叮車還沒有來嗎?”

　　看著眼前這幅熱鬧的場景，旁邊的希兒目光從那些喊冷的人身上掠過，然後落在了廣場中央巨大的噴泉上。

　　“你知道嗎，李虞。”

　　少女看著眼前這嘩啦啦冒出乾淨清水的建築，下城區是看不到這種場景的。

　　不僅僅是因為清水寶貴，下城區室外零下二十多度的低溫，也不可能存在‘流水’這種現象。

　　“在下城區，為了一杯水就足以殺人。”

　　但是在上城區，卻是在路邊流淌的‘觀賞’性建築，是‘馬桶’中按一下就湧出的平常之物。那些安裝在建築外的大量‘地髓加熱器’，為這座城市提供著熱量，讓希兒感到一陣燥熱。

　　“我討厭上層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