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當”一聲。
戴維隻覺身後一股大力襲來,不由自主地撲進了一道鐵柵欄門後。
還沒等站定,其他四人也被一股腦推了進來。
隨後又是一陣金屬碰撞的聲音,門被鎖上了,腳步聲漸漸遠去,隻留下門內驚魂未定的五人。
戴維看了看大家,張開嘴正要說點什麽,一股惡臭突然撲面而來。
這臭味味道異常鮮明,層次極為豐富,前調是讓人窒息的汗臭,中調是濃烈悠長的屎尿味,後調則帶著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餿臭。
全程都是濃鬱而厚重,豐富但是不衝突,前中後味都各自豐富,自成一個小宇宙。
只不過這麽一團小宇宙猛地衝進鼻腔,迅速炸裂,帶來的衝擊感跟一顆炸彈無異。
每個人都忙不迭地捂住鼻子,不漏出任何縫隙,生怕再多衝進去幾個氣味分子。
戴維反應最迅速,他直接停止呼吸,順勢張開嘴大口喘氣。
只要鼻子不吸氣,用嘴巴呼吸就不會感受到臭味。
靠著這一機靈勁,他終於躲過了臭氣核彈的攻擊,轉而開始四處張望,打量著周圍的環境。
昏暗的燈光下,只見巨大的排氣窗邊,擺放著一隻表層泛著黃色的馬桶,四周流淌著一灘灘可疑液體。
左右兩邊牆下擺放著一張張薄如報紙的硬塑料墊,一排壯漢躺在上面,鼾聲此起彼伏,轟鳴不休,形成了一股能掀翻屋頂的音浪。
看著這汙穢不堪的環境,五人臉色頓時變得十分難看。
“老石頭昏迷得真是時候,直接被送去了醫務室,那可比這要乾淨得多。”
奇奧一臉懊悔道:“早知道我也把自己打昏好了。”
凱文面色煞白:“完了,這次死定了。”
戴維看向他,眼神突然變得凌厲:“你都說了啥?”
凱文嚇了一跳,目光不敢跟他對視,而是轉向一邊,怯生生地低聲道。
“不該說的我都沒說,主要我想著偷核燃料這事證據確鑿,想賴也賴不掉,不如乾脆一點承認了。”
“反正我們也不是主犯,應該會從輕處理吧。”說到這裡,他自己也有些不確定,語氣中帶了幾絲猶豫。
戴維頓時放下心來,原本他最擔心凱文,性格懦弱,一看就好欺負,生怕他被恐嚇後說出什麽不該說的事情。
不過,看樣子大家都很默契,都沒說出最關鍵的核彈。
也是,他們從頭到尾都沒碰過那玩意,哪怕丟再多,也跟自己無關。
從頭到尾,他們都是跟著奧托去偷核燃料,其他的一概不知。
就算核動力報警說丟了核原料,他們也完全可以不認帳,反正對方也沒有證據。
盜竊核燃料屬於比較嚴重的罪行,算是危害公共安全,可能會被關上幾年。
要不是可能會造成核汙染,估計就跟普通的入室搶劫一樣,最多幾個月就能出來了。
但是盜竊核彈可是叛國大罪,直接牢底坐穿的那種。
孰輕孰重,這幫人還是能夠拎得清。
這麽梳理了一下,戴維頓時多了幾分信心。
他現在自覺癌症好了,求生的欲望佔據了上風,自然希望自己能早點出去。
“回頭就把一切推到奧托頭上,東西是他偷走的,保安也是他殺的,一切都與我無關。”
“我們只是被迫走上絕路的可憐蟲,最後兩手空空,什麽東西都沒到手,簡直慘得不能再慘了。”
“希望法官能看在從犯的份上,給我少判幾年吧。”
他心裡很清楚,這案子轉圜余地很大,如果有個厲害的律師,肯定能幫自己脫罪。
可惜自己實在沒錢,指派的律師都是菜鳥,根本鬥不過核動力,最後能在監獄裡呆幾年就已經不錯了。
唯一慶幸的是,身體恢復了健康,出獄以後找個活乾,應該能夠自食其力。
“高頓應該還不知道這事吧,等他醒來看到我們發過去的視頻,就知道事情的真相了。”
“可惜以後我們兄弟只能隔著鐵窗相望了,這事唯一的遺憾就是拖累了強森。”
“我可真是該死啊!”
戴維心中愧疚萬分,他偷偷瞟了強森一眼,卻發現弟弟已經坐在地上,眼睛半閉半開,似乎隨時都會睡過去。
看著這一幕,他心中一酸,愧疚之意更深了。
又掃了一眼其他人,發現大家都面露倦意,便勸慰道。
“都忙了一宿,肯定很累,先睡覺吧,反正天塌不下來,一切等天亮再說。”
眾人想想也是,只能等法庭判決了。
心神松懈下來後,頓時倦意湧上頭,於是分頭尋找睡覺的地方。
可惜地上實在太髒,好一會也沒找到落腳的地方。
又想找個墊子睡在上面,但每個墊子上都擠滿了人。
最後,古登堡實在困極,上下眼皮直打架,他不管不顧,直接往地上合衣一躺。
一秒鍾後,鼾聲響起,已經昏沉入睡了。
其他人也沒有辦法,隻好圍著古登堡,紛紛蜷縮著身子躺下。
不到半分鍾,此起彼伏的鼾聲就加入了整個房間的音浪大潮。
戴維幾乎是一閉上眼,就失去了知覺。
只有大腦還在不斷運轉,似乎做了一個美夢,夢見自己在主的指引下,不但癌症痊愈,還到處傳播主的福音,獲得了大批信徒。
睡夢中,他陷入了信徒的海洋。
無邊無際的人潮向著他湧來,信徒們將他高高舉起,所有人都蜂擁而上,努力想要親吻他的手和腳,仿佛這樣做就能離主更近一點。
他成了主的化身。
戴維感受著信徒們高漲的熱情,心中舒爽無比,就像磕了藥一般,越發飄飄然起來。
漸漸地,他發現自己的身體越來越熱,信徒們摩肩擦踵,將他簇擁在中心。
一雙雙手將熱度傳遞過來,到了他的身體上,就好像有無數個熱水袋緊緊貼在他身上一樣。
隨著時間的流逝,熱量變得越來越多,身體開始變得滾燙。
“呼~”
戴維猛的睜開眼,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
他夢到一隻岩漿般滾燙的手伸到了自己的脖子上,逐漸用力箍緊,讓他的呼吸變得困難。
熱量傳遞到體內,腹腔內,胸腔裡,感覺有一團火焰在燃燒。
他不得不張開嘴巴,大口呼吸散熱。
最後實在受不了,直接被憋醒。
睜開眼,第一時間發現自己被其他幾個人緊緊夾在了中間。
左邊是古登堡,右邊是奇奧,頭上是凱文,腳邊是強森。
古登堡和奇奧的身體緊緊貼著自己的前胸後背,一股炙熱的感覺傳遞過來,前後夾擊,烤得他就像三明治中間夾的奶酪片一樣,差點就要融化了。
“他倆的身體怎麽這麽熱?”
戴維感覺熱得有些難受,好不容易掙扎著摸了摸兩人的額頭,頓時大吃一驚。
“不會吧,兩個都發燒了。”
“難道是感冒了?還是一晚上沒休息,直接累趴下了?”
“不好,強森不會也發燒吧。”
他趕緊坐起來,摸了摸強森的額頭,發現入手之處,手感是溫的,這才放下心來。
最後再把手伸到凱文的額頭上,發現對方的體溫也有點高,但不像古登堡和奇奧那麽燙手。
“糟了,得趕緊叫人來看看。”
戴維起身撲到鐵柵欄前,左右張望,好不容易看見角落裡隱隱有個人影,連忙大聲疾呼。
“來人啊,要死人了!”
叫了足足3分鍾,才有一個穿著製服的治安員,一邊打著哈欠,一邊揉著眼睛走了過來。
“鬼叫什麽呢?皮癢了欠揍是吧。”治安員人高馬大,長著一個醒目的酒糟鼻,一過來就惡狠狠地罵道。
“我的朋友發燒得很厲害,能不能送到醫務室去看看,哪怕吃點藥降溫也好。”戴維懇求道。
治安員一聽,哈哈大笑了起來:“發燒算什麽,等死了你再叫我過來收屍吧。”
說完抽出警棍,隔著柵欄劈頭蓋臉地打了過來,一邊打還一邊罵。
“傻逼你不懂規矩嗎?天沒亮就鬼叫,看爺爺我不好好收拾你。”
戴維雙手抓住柵欄,胳膊被橡皮棍抽中,頓時吃痛不已,不由大怒。
“人命關天,我們就算是罪犯,那也是幾條命,你媽就是這麽教你漠視生命的?”
他瞅準對方揮手的時機,猛的一伸手,牢牢抓住棍子一頭,再用力一抽,竟然將警棍從治安員手裡搶了過來。
治安員大驚失色:“見鬼,伱還敢還手,真是沒王法了?”
戴維警棍入手,發現握起來輕飄飄的,比自己預想中要輕得多,便奮力一拋,將其狠狠扔了出去。
黑色橡膠棍在空中劃出一條圓滑的拋物線,消失在遠處。
他這麽一示威,治安員也不敢叫囂了,生怕靠近了再動手,被抓的不是警棍,而是自己的胳膊或脖子。
他用充滿怨毒的眼神看了戴維一眼,轉身就走,接下來如論戴維如何呼喊,他都不再現身。
戴維喊得嗓子有點嘶啞,不得不停了下來,跑回去查看三人狀況。
發現還是燒得厲害,不由有些迷茫。
“我不是按照主的旨意,給他們賜福了嗎?”
“怎麽反而發燒了?還燒得這麽嚴重。”
“難道我做錯了什麽?”
“不對,”他狠狠地拍了拍自己的臉,把自己拍得清醒一點。
“這一定是主對我們的考驗,只要通過了,就是全新生命的開始。”
想到這裡他精神一振,脫下裡面的內衣,去水槽接了些冷水,一個個輪流敷在三人額頭上,給他們物理降溫。
做完這一切,他感覺一陣困意湧來,再也經受不住,就勢往冰涼的地板上一倒,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
不知道過了多久,戴維隻覺耳邊有蒼蠅在嗡嗡作響。
剛想揮手趕開,身體就劇烈晃動起來。
“戴維,醒醒,我們要出去了。”
他隱隱聽到一個聲音,似乎是強森在說話。
“要出去了。”
戴維抓住這個重點,頓時一個激靈睜開眼。
映入眼簾的正是強森那張焦躁不安的臉。
見他醒了,強森頓時面露喜色:“哥,你終於醒了,搖半天你都不醒,我差點要扇你巴掌了。”
“對了,律師來了,我們馬上要出去了。”他興奮地補充道。
“律師?”戴維一頭霧水地站了起來,隻覺腦袋暈乎乎的,想不明白律師跟自己有什麽關系。
正要問個清楚,突然聽到遠處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只見一名穿著白大褂的醫生,身後跟著六名治安員,打開鐵柵欄,走了進來。
戴維這才發現,天色早已大亮,刺眼的陽光從排氣扇的縫隙中照射進來。
周圍的大漢都坐了起來,一個個好奇地盯著這邊看,卻沒有一個敢吱聲。
但是奇奧三人依然躺在地上,一動不動,連姿勢都沒有變過,身上的衣服,還有腦袋上的頭髮,全都濕透了。
醫生來到三人面前,量了下體溫,頓時面色一變。
“高燒39,40,40度,情況很嚴重,都抬走吧。”
手一揮,六名治安員衝了進來,抬起三人,放在外面的手推床上。
醫生正要出去,眼角余光一掃,腳步一頓,目光落在戴維和強森身上,問道。
“你們是一夥的?”
“對,”戴維急切地問道:“我朋友他們到底怎麽回事,好端端的怎麽會發燒呢?”
醫生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反問道:“你們都是晚期癌症患者?”
戴維愣了一下,下意識地點點頭。
醫生繼續問道:“那有在服用任何藥物治療嗎?”
一說這個戴維就來氣,冷哼一聲:“我要有錢治病,還會呆在這裡?”
醫生溫和地笑了笑,說道:“我聽說了你的事,個人深表同情,但是生活就是這樣,大部分人都沒有辦法。”
旁邊強森看不下去了,插嘴道:“他們三個大約兩周前注射過一次靶向藥,不過具體什麽藥,我也不太清楚。”
“我哥也買了兩瓶藥,一直在吃,叫什麽甲磺酸伊馬替尼片。”
“這藥確實能夠阻止晚期癌細胞擴散,看來對你哥效果不錯,怪不得他看著這麽精神。”
醫生若有所思道:“不過他們如果是兩周前服藥,我大概知道為什麽會發燒了。”
“靶向藥必須一直服用,除非出現耐藥或者嚴重不良反應,否則輕易不能停用。一旦停藥,腫瘤就會迅速發展,導致病情的急劇惡化。”
“一般的靶向藥,注射的話藥效釋放得比較慢一些,能撐上20天左右,到時間後要繼續服藥,如果沒有的話,癌細胞劇烈反撲,會在短時間內轉移到全身。”
“他們之所以發燒,就是癌細胞在全身擴散,激起免疫系統的劇烈反應。”
強森很驚訝:“他們買藥的時候說是藥效可以維持3周,這麽快就失效了嗎?”
醫生淡淡一笑:“以你們的經濟條件,注射的肯定不是最新的原研藥吧,仿製藥是這樣的,藥效沒有原版好,能有個六七成就不錯了,兩周時間差不多就是藥效的極限了。”
強森想起奧托給自己的仿製藥,心裡頓時了然,當下點點頭,不再多說。
戴維則是大吃一驚:“啊,那他們還有救嗎?你會給他們繼續用靶向藥嗎?”
醫生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說道:“你可真會開玩笑,這種事自然是各安天命了。”
“我能做的也就是打點退燒針,接下來就看他們身體的免疫系統夠不夠強。”
戴維松了口氣,他想起了主的賜福,說道:“如果夠強,是不是就能活下來。”
醫生噗呲一下笑出了聲:“你想什麽呢,夠強的話就能多堅持幾天,太弱了估計這兩天就嗝屁了,就像半夜送進來的那個老頭一樣。”
“啊?”戴維驚呆了:“你說的是老石頭嗎?他死了?”
醫生聳聳肩,說道:“如果你說得是一直陷入昏迷的那個老頭,那就沒錯了。”
“他送進來的時候身體早已油盡燈枯,沒能堅持住,很可惜我只是一名醫生,而不是上帝,實在沒有辦法救下他。”
戴維身體一晃,踉蹌著後退了幾步,心中悲憤不已。
老石頭竟然就這麽死了,他的賜福也沒能挽救他。
看來賜福來得實在太晚,還沒引起主的注意,就被病魔奪走了生命。
這反撲的癌細胞如此凶險,不知道其他三人又會怎樣。
“都怪奧托這個該死的騙子,”他心裡暗自罵道,不過又有另一個聲音在心中響起。
“就算沒有奧托,他們幾人晚期癌症擴散也活不了多久。”
“要怪,就只能怪這該死的命運,還有該死的核動力和保險公司吧。 www.uukanshu.net ”
“要不是他們拒不負責,無情拒保,又怎麽會有今天的慘劇。”
老石頭,尼特,還有喬丹李的面容在戴維腦海中走馬燈似地閃過。
他的眼睛瞬間變得通紅,一股暴戾之氣充斥著整個大腦,隻想找出核動力的老板,還有保險公司的審核員,把他們抓過來千刀萬剮,以泄心中怒火。
“核動力,這可是三條活生生的生命啊,我發誓,一定會讓你們付出應有的代價。”
戴維握緊雙拳,牙齒咬得咯咯作響,心中積蓄的憤怒已經快要爆炸。
這時,哐當一聲輕響。
抬頭一看,只見醫生早已離開,又有一名治安員來到了鐵柵欄外。
他心中一凜,還以為是半夜那個酒糟鼻又來找麻煩。
再一打量,卻發現不是晚上跟他發生激烈衝突的那名治安員,懸著的心這才放了下來。
治安員淡漠的目光掃過整個房間,在戴維和強森身上停留下來,招了招手。
“戴維是嗎?你終於醒了,跟我走,去見你們的律師。”
他眼中閃過一絲忌憚,強行擠出一個笑容道。
“看不出來你們還有這個本事,竟然能請來頂級律所福堡玫瑰的金牌合夥人。”
福堡玫瑰?頂級律所?金牌合夥人?
這幾個詞分開來看,戴維每個都認識,但湊在一起,就完全聽不懂了。
他一臉迷茫地看了眼強森,卻發現弟弟也搖了搖頭,表示自己一無所知。
兩人隻好帶著心頭疑問,跟隨治安員來到一間審訊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