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生過來!”
丁午喝住堂前的奴子,道,“你剛才和我叫板時,好大膽啊!不怕我鐵錘?”
孫處淡淡道,“房梁若塌了,一屋子人,都會沒命;只有生死面前,才顯出來命是平等的。你還有條鐵錘呢,我就只有一條命;惹惱了我,莫說你,就算秦主晉主,他們的命,我又何嘗不敢換……”
“小畜牲!快來幫忙!尖嘴賤舌,和客人打什麽連連!”小二罵道,“今夜不是這幾位客官仗義出手,全得玩兒完了!”
劉裕歎歎氣,道,“這一路走來,兵荒馬亂。富庶些的地方,結塢自保;亂境裡,有錢有勢的,私養部曲,宰割流民。更有無法無天的,掠人子女,賣買人口做奴做婢……”
丁午道,“俺老丁是頂煩你們這號人,你可憐這後生,你出錢贖他啊!光動動嘴,能把亂世平了?”
劉裕狠抓蒯恩大腿,道,“丁兄哪裡高就,何處發財?”
“俺老丁乃是廬江丁氏的名門!”丁午拍了拍到彥之肩膀,道,“丁奉,都知道吧?孫吳的大司馬,丁奉!丁奉雪中奮短兵!那就是俺九世祖!”
蒯恩哈哈大笑,道:
“丁公子!本朝有講究,名門大族,忌諱提自己爹啊爺啊祖宗八輩的名諱。我蒯恩沒事兒也愛讀書,書裡動不動‘你爹王劭’、‘我爹劉鎮’、‘我爺爺王猛’,這些破書寫的都不講究。真是王公貴胄,沒這麽開口說話的!”
丁午忍怒從懷中掏出一方折疊好的紙張,小心展開,是一幅碑文的拓片。眾人帶酒意看時,拓片記錄了廬江丁氏的族譜:父傳子,子傳孫,開枝散葉九代,到最底下,赫然寫著‘丁午’的名字。
劉裕也忍不住,眾人哄堂大笑。
到彥之放下手中羊腿,真誠道,“丁哥,三國離現在還沒100多年,九代人,傳到你這兒,你今年貴庚啊?丁哥長得有點顯老。”
蒯恩一口米酒噴了虞丘進滿身,樂道,“你是從哪個墳頭印下來人家碑文的,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黃發垂髫丁公子……”
丁午奪了到彥之的羊腿,怪牙撕下一大口肉,嘟嘟囔囔,苦大仇深道,“你們肉眼不識英雄。俺老丁一個人,一把錘,一匹馬,威震後秦南燕及長江沿岸東晉部分地區。你們打聽打聽,我這把鐵錘,敲死了多少亂兵暴匪?”
蒯恩大笑不止,道,“憨憨,咱都叫‘大晉’、‘大秦’、‘大燕’,你真可愛,自己稱呼還知道加齊東南西北!丁哥哥,你的毒點太多啦!”
“混帳東西!我豈不知季漢是漢,我再沒文化,還能把大漢稱作大蜀?
方今天下大亂,後秦滅前秦,秦外還有西秦;
涼國分五個,前涼後涼北涼南涼西涼;
燕國又有五個,前燕後燕北燕南燕西燕;
北邊一個北魏,跟魏武帝曹老板沒啥關系;
南朝一個東晉,是西晉逃過來的——
這一屋子人,不加個東南西北前後左右的稱呼,誰知道我說的是哪個國家?像你們這種貨色,自恃讀過幾本破書,不想著除暴安良、撥亂反正,卻只顧信口雌黃,數黃論黑,狗日的什麽東西!毒點,毒你媽!”
“哈哈哈哈哈哈哈……蒯恩別逗了,他急了……”
漏轉三更,琅琊郡外瀟瀟雨。
杯盤狼藉。眾人各歸客房,聽雨而眠;夜雨無雷,城外卻隱隱有霹靂之聲。
一個矮壯身形閃出客房。丁午躡手躡腳,到馬棚解了馬,卸下馬鈴,裹了馬蹄,又將馬眼纏了。
馬棚邊的茅屋裡,少年無眠。樓上劉、蒯二人,聞聲也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