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經遇見過一個人。”宋清音想了想，這麽開頭。

　　“嗯?”楚炎不解其意。

　　“他被困在一個小小的空間裡，只能看見這麽一條狹窄的天空。”宋清音指了指上方。

　　油紙傘和屋簷分割出來的窄縫之中，烏雲翻湧，細雨如絲。

　　楚炎問:“和歌姬一樣嗎?”

　　“不一樣。”

　　困住歌姬的，是不方便行動的雙腿;而困住葉南的，是劇本的設定。

　　劇本將NPC放在了固定的位置，他們本應該固定時間到達固定位置、做固定的事情，日日重複，天天如此，直到生命終結。

　　宋清音說:“他的命運就是那樣寫的。只是，就是這樣的一個人，卻天天妄想著要去做保護他人的事情，甚至為此去反抗命運。”

　　宋清音轉頭看向楚炎，一雙眼睛亮晶晶的:“你猜，他成功了嗎?”

　　楚炎遲疑。

　　他沒有回答宋清音的問題，而是感慨:“可惜我沒有那樣的覺悟。”

　　“怎麽說?”

　　“我隻想著復仇，為了自己的一己私欲，卻在不知不覺間讓更多的人陷入危險。”楚炎伸出手，試圖去接外面細密的雨點。

　　楚炎告訴宋清音，在獄中得到老人的內力之後，他的確有些飄飄然:“這段日子裡，我學了一些特別的功法，又得了那高手九成的內力，還以為這些結合在一起，一定能做點兒什麽，就興衝衝去做了。”

　　然後，就得到這樣的結果。

　　“我不願將清音牽扯到暗影有關的事情裡。畢竟暗影的所作所為……”楚炎咬了咬牙，“被他們盯上的話，實在是太危險了。”

　　“哎，楚炎，我記得你說過一句話。”宋清音突然提起了別的話題，“那時候你說，山不過來，你便過去。”

　　“我……”楚炎不知道為什麽突然說起這個。

　　宋清音就笑:“你從來沒有問過自己，為什麽當初要喚山，你也不會問如果當初不喚山會怎樣。”

　　楚炎眼皮一跳，聽宋清音繼續道:“那日我聽暗影說，他們要去東邊。”

　　“東邊?多遠的東邊?”楚炎有幾分著急，“會一直沿江到江南嗎?那邊村子密布，若是他們去了，那邊的百姓……”

　　他聲音一頓。

　　宋清音瞧了他一眼:“至於你是否有覺悟……且不說復仇本身也算一種覺悟。也許剛從村子裡逃出來的時候，你的想法是單一的復仇。只是後來冰洞一行後，好像有什麽變了。

　　“我記得，我聽你決意去找暗影時，脫口而出的，是‘不能讓他們傷害更多的人’。現在絆住你的，同樣是‘不能傷害更多的人’。”

　　她將雨傘撤開，任憑風挾著雨絲灑了進來。

　　原本狹小的視野登時展開，天空縱使陰沉沉的，依舊廖闊。天地交接的地方烏雲滾動，久久不歇。

　　“這個雨，看起來會越下越大啊。”宋清音道。

　　楚炎沒有急著接話。他的眼裡閃過一抹光亮，視野之中全是宋清音眺望遠方的側顏。少女睫毛忽閃，有雨滴落在睫毛尖端，像是蜻蜓立於荷葉之上。

　　“轟隆”——

　　一聲春雷之中，楚炎開口問:“那清音的那位朋友，後來成功了嗎?”

　　“後來啊，”宋清音笑，“不知道。”

　　其實她知道。被他一心保護的人們將他視為敵人，只剩下他站在那裡。那是一個可笑的試圖反抗命運的人，因著反抗陷入萬劫不複的境地。

　　可是楚炎不一樣。

　　“反抗命運”，本就是安排給他的命運。

　　宋清音看向楚炎:“我說了我不會話療。反正能說的就這麽多。雨下大了，回屋吧。”

　　“清音，”楚炎連忙叫住她，“抱歉把你牽連進來。我會負責的！哪怕付出生命的代價！”

　　宋清音聳肩:“沒人要你負責。也沒人要你付出生命的代價。”

　　楚炎又道:“我知道我打不過暗影——”

　　宋清音打斷了楚炎的話:“暗影的確強大。只是當時在冰洞之中的棋局同樣強大，你不一樣把它破解了?”

　　蒼術曾經說，楚炎像是一頭倔驢，撞到南牆不拐彎，還非要一遍遍撞、直到把南牆撞倒。

　　在某種程度上，這也算一種好事兒。

　　宋清音便拍著楚炎的肩膀道:“只要不服輸，就一定能成功！畢竟過去都是這麽過來的，未來也一樣。你可是楚炎啊！”

　　“真的嗎?”楚炎的眼裡有了光，亮閃閃的。他就那樣滿懷期待地看著宋清音，就像是剛見面的時候一樣，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

　　明明是在給他話療，結果這個問題，讓宋清音略一沉默。

　　真的嗎?

　　她可不敢保證。

　　這不過是讓這家夥更加熱血傻蛋的台詞罷了。

　　宋清音撇撇嘴，不動聲色地轉移了話題:“不管怎麽說，你還需要進步，先把我那本武功秘籍學了吧。 ”

　　-

　　那天的雨下了一天一夜。第二天一早，宋清音醒來，就聽聞院子裡一陣風掃落花的“簌簌”聲。

　　她揉著眼睛走到院裡，看見微風乍起，院內一樹桃花已經開到了末期，綠葉早已抽芽、佔據大半樹枝，最後的幾株花瓣紛紛揚揚，被風攜著，落了滿身。

　　楚炎擰身、拔劍，身形飄忽，劍勢如虹，劍光如匹練般飛出，攜卷落英，銀光與粉瓣呼應。他目光炯炯，面帶笑意，一如在古廟之時。

　　真是個傻乎乎的家夥，說一些沒頭沒腦、沒有邊際的話，他自己的那些心結，就自己解開了。

　　宋清音忽得吐了口氣，好像之前一直擔心著的一些東西，也可以暫時放到一旁。

　　就這樣吧。

　　劇本的故事終歸要繼續。上個劇本裡，葉南到最後也沒有後悔他的選擇。

　　宋清音上前，拾了一根落地的桃木枝，敲了敲楚炎的右腳:“這裡往裡收。”

　　再抬一抬楚炎的胳膊:“這一招目的是刺中對方要害，一般而言，如果對手和你差不多高度，要害的位置要再靠上一些。”

　　楚炎又驚又喜:“清音，你居然懂這些！”

　　宋清音便給他一個白眼:“早就說了我略知一二。”

　　兩日後，楚炎幾乎痊愈，決定動身去東邊，再度尋找暗影的蹤跡。

　　蒼術也收獲滿滿。他將大包小包的中藥塞到自己的木匣子裡，不住向李郎中道謝。

　　臨走之前，李郎中突然提起:“對了，幾位若是要東行——記得小心桃花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