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通電話,讓顧秋寧的心情頓時變得不好了。
她抬眼看著披風,語氣開始是幽幽地,說著說著轉為了憤懣:“有錢是很了不起,你可以高調地花幾百萬給自己塑像!我卻因為丟了一輛二手自行車讓媽媽心疼得哭!在沒有弟弟妹妹前,我的生活也很幸福;可是爸媽一心想要個兒子,結果,生了個雙胞胎,從那以後,我就必須要懂事,必須要照顧弟弟妹妹!我們沒錢,可是我們也花不著你們有錢人的錢啊!為什麽你們就可以無視別人的存在,踐踏別人的尊嚴!”
說著說著,她的嗓子突然一啞,抹著眼淚低頭走了。
周六早八點半,顧秋寧按時到了單位。
辦公室沒人,自己辦公桌上卻堆疊著一大摞資料。
她隨手翻了翻,都是主題教育的資料。
正鬱悶間,劉莎莎來了。
“你已經到了!”看出秋寧的臉色不好,莎莎乖巧地說:“你指揮,我來按雅靜的要求把這些材料分成上級文件、本局做法和心得感想三部分。”
莎莎把一張紙遞給秋寧,上面是張雅端端正正的字體。
“既然是張副科長的指示,咱們就開動吧!”秋寧揶揄道。
莎莎抿嘴兒一笑。
當天,秋寧和莎莎忙到晚上八點,檔案分類完成,訂書釘全部起掉,目錄打好,周日只需要標注頁碼裝訂了。
周日上午九點,張雅靜來了:“親!辛苦大家了!咱們弄到哪一步了?莎莎,你這是在標頁碼嗎?給我一本,我也來幫忙。”
莎莎抬眼見秋寧沉著臉不說話,擠出一個微笑指指沙發:“都在那兒呢,你自己拿吧。”
“糾正一下,你不是在幫我們的忙,這本身就是你的工作。”秋寧冷冷地看著雅靜,因為生氣臉微微泛紅。
“你有氣兒別衝著我,是科長讓打電話叫你回來的!既然是咱科裡的工作,你回來乾理所應當!”雅靜毫不示弱地還擊。
秋寧居然無言以對了,標頁碼的鉛筆都被按斷了。
張雅靜白了她一眼,去沙發上拿了本最薄的,剛標注了幾頁,魏雲鳳手裡拎著一個小西瓜來了:“姑娘們辛苦了!怎麽樣?差不多了吧?”
“頁碼一標完就可以裝訂了,您放心,上午絕對可以完工!”張雅靜笑嘻嘻地說。
魏雲鳳的目光落在低頭標注的秋寧臉上:“秋寧辛苦了,你們這個陪訓是脫產的,你還回來整檔案。”
見點了自己的名,秋寧不得已抬頭一笑:“都是咱科的工作,應該的。”
張雅靜發出了“且”聲。
魏雲鳳瞄她一眼,笑著說:“雅靜,把西瓜切了,磨刀不誤砍柴工,大家歇一會兒,先吃西瓜!”
張雅靜笑眯眯地用A4紙托著兩塊西瓜去魏雲鳳辦公室了。
莎莎遞來一塊西瓜:“先吃一塊,很甜呢。”
秋寧道了聲謝謝,沒有吃。
張雅靜也就沒再主動找她說話。
臨近中午,張雅靜抱著幾卷檔案去魏雲鳳辦公室了,莎莎看著秋寧,笑著撇撇嘴。
不一會兒,她又抱著檔案美滋滋地回來了:“科長說中午請咱們吃牛排,大家都別走了!”
秋寧轉身便去了洗手間,從洗手間回來後拿著包就要走,張雅靜忙說:“秋寧,別走了,科長說請咱們吃飯呢!”
“我還得回去寫結業報告呢,你們吃吧!”秋寧誰都不看,背著包走了。
局門口,秋寧故意去傳達室翻找郵件耽擱了幾分鍾,莎莎沒有出來。
路上,秋寧一直在後悔,今天為什麽表現得那麽沒有涵養呢?張雅靜一直就是這種偷奸耍滑、攬功推過的個性,和她斤斤計較只會顯得自己格局小。
劉莎莎雖然隻比自己和張雅靜大一歲,但是她處理起人事關系就顯得成熟、穩重。
此後的一周,顧秋寧上下課再沒有從涼亭那條路經過。
陪訓的最後一天,下午是散學典禮,要開點評會,照合影。
所以中午秋寧和蔣瑩又來到了涼亭。
從涼亭向下看,披風被掩映在枝葉下,不仔細看,根本看不見它。
“你知道下面那個雕像的由來嗎?”這兩個月的接觸,秋寧發現蔣瑩知道的事情很多,就試探性地問她。
“知道啊,這個雕像是李楚嘛!”她居然真的知道!
“哪有給活人立像的,他家人怎麽想的?”秋寧笑著搖頭。
李子寒的第一任妻子鄭嫻和他同在一個工廠上班,李子寒大學專業是土木工程,鄭嫻學的是工商管理。
後來工廠效益不好,兩人便出來創業。
夫妻倆的第一桶金是依傍著一位搞市政工程的熟人接了一個市裡的綠化項目。
就這一個項目,賺到了夫妻倆十年的工資。
還是靠著那位熟人,夫妻倆在荒僻的城牆外搞起了宋風園林。
上半年投資,下半年就見了效益。
而就在園林起步階段,李子寒和公司的財務張暉有了婚外情,那時李子寒的兒子李閱還不到兩歲。
感情上左擁右抱,生意上也是節節開花。
李子寒就這樣發達了。
張暉這時已經婚外為他生下了第二個兒子李唐。
愛上張暉的同時,他又和市政府的工作人員向繼雲有了感情糾葛。
不久,向繼雲懷孕了,她的父親是老幹部,女兒居然愛上一個有婦之夫,這是他無法接受的。
他逼著女兒打掉孩子,和李子寒一刀兩斷。
向繼雲長得很漂亮,而且性格溫婉,是李子寒最喜歡的類型,他當然舍不下她和她腹中的孩子。
於是,他向鄭嫻提出了離婚:條件隨便開,就是不要扯破公司的框架。
鄭嫻倒是很大氣,要了公司40%的股份。
張暉得知李子寒離婚後要娶的人不是自己而是向繼雲,就尋死覓活地鬧。
李子寒答應在張暉的老家明城給他們母子買一套別墅,每月支付撫養費1.5萬元,日後即便張暉嫁人,他也會一直支付撫養費到李唐二十歲,但是,兒子李唐不能改姓。
張暉本身是乾財會的,加上親朋好友的蠱惑,她要求李子寒購買的別墅上只能寫他們母子的名字,並且一次性支付撫養費350萬元。
李子寒一口答應,但是說撫養費他分三次,五年內付清。
李子寒這一波操作讓他的名氣大了起來,他也就因為好色而有了個“驢蛋”的雅號。
次年,向繼雲為他生下了第三個兒子李楚。
短短五年時間裡三任情人三個兒子,不知道讓多人羨慕嫉妒恨得牙癢。
因為李子寒在搞園林時弄了個噱頭,說他幼時聽爺爺說他們是李煜後人,所以到底不知道是他自己雇的寫手,還是對頭弄巧成拙,總之,有人寫了篇“李後主之後人的秋月園”。
李子寒的宋風園林自此爆火,成了到安瀾市旅遊的遊客必打卡景點之一。
張暉回明城後不久就結婚了,丈夫陶新亮也是當地比較有名的生意人,她後來又接連生了兩個女兒。
因為結婚時李唐才四五歲,所以和陶新亮很容易培養出了父子情,夫妻倆對李唐百般嬌慣,李唐高中都沒畢業就開始了公子哥兒花天酒地的生活,交往過的女朋友數量比他歲數都大。
結果快30歲的李唐還沒結婚,因為到處拈花惹草沒少給兩口子惹事兒。
鄭嫻則一直是李子寒生意上最親密的夥伴,兒子李閱很聽話,大學畢業後進了集團公司,現任集團公司總經理。
鄭嫻四十歲時也再嫁了,丈夫是一位離異的官員,帶著一個女兒,結果李閱六年前娶了自己那個異父異母的妹妹,夫妻倆感情很好,他現在也是一雙兒女的父親了。
最讓李子寒操心的,就是膝前的這個李楚。
生下李楚後,本就柔弱的向繼雲像林黛玉一般七災八難的,雖然再沒有生過孩子,卻依然把個李子寒心疼得含在嘴裡都怕她化了,居然自此後再沒有過風流韻事。
李楚四歲那年,差點兒被人販子拐走;八歲那年跟著同學去游泳池游泳差點兒淹死;高中時肺炎差點兒要了他的命。
這時的李子寒已經是安瀾市裡的有錢人了。
於是就有人找到他,告訴他:李楚是天上的星宿,人間恐怕留不住。但是有破解的方法,你找某位雕刻師雕一尊石像,用石像鎮住星宿,這樣你兒子以後就無病無災了。
李子寒還真就照做了。
說來也怪,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那以後李楚還真沒出過意外,三年前大學畢業現在省城文昭市一家最大律師行做律師,根本不屑於插手家族生意。
三年口罩的原因,張暉和陶新亮的生意都受到較大影響,加之聽說李子寒的十八閣已經上市,心裡不甘,說以前分的錢少了,想要集團5%的股份,李子寒不給,過去一年裡張暉和李唐頻頻回安瀾,把李子寒鬧騰得夠嗆。
“那三年李子寒的生意不受影響嗎?”秋寧問。
“肯定有,但是李子寒可精了,凡是和政府打交道,他抱著寧可不賺錢也要支持政府工作的心態,所以呀,市裡的大小會議都在十八閣開,連口罩期間的隔離酒店都選在他家,他的損失不算太慘。”蔣瑩說完,笑著看秋寧:“你知道不?向繼雲是我表舅媽。”
難怪,她對李家的事情這麽了解。
散學典禮結束後,秋寧再次站在披風的雕像前。
她知道雕塑是李楚後,心裡無端地與披風有了隔閡。
“披風,謝謝你陪伴了我兩個月,也做了我兩個月的垃圾桶,讓我把積鬱在心頭的負面情緒都傾瀉給了你,你放心,我以後一定會很努力地生活,一如既往地愛我的爸媽和弟妹,與人為善地活著。你也要好好的啊,嗯,祝你和你的主人此後健健康康順風順水吧。”秋寧從文件袋裡拿出一個用粉紅色打印紙折的千紙鶴放在披風的手背上:“再見,希望我們都會越來越好!”
秋寧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後,薔薇花牆後擠出一個男子,他俯身撿起被風吹落的千紙鶴,將它夾進了手中那本申論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