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祥他們三個跑到大門口時,李楚的車旁已經圍了六七個看熱鬧的男女,他們大概對這種情況早已司空見慣,個個臉上掛著看熱鬧不嫌事大的笑。
李愛知是個四五十的婦人,扎著馬尾巴,額頭的頭髮基本都白了。
她骨肉均勻、五官端正,就是表情很凶惡,看見李楚和錢迅,立刻指著他倆說:“陳世美!不得好死!”
看見她的嘴一動一動地,知道她在攢唾沫,兩人都不由自主地往後退了幾步。
李楚,不對,秦慶濤的車子前玻璃被石頭擊打後裂開幾道紋路,見李愛知手裡還捏著一塊雞蛋大的石頭,楊祥嚇唬她:“把石頭給我扔了!不然就把你拷樹上拷一夜!”
李愛知猶豫了一下,扔掉石頭,繼續蠕動著嘴,向李楚他們挪動腳步。
錢迅怒道:“你再敢往前走一步試試看!”
李楚則撿起腳邊的一片A4紙大小的紙皮,打算萬一她衝自己吐口水就用紙皮擋住臉。
此刻,他面無表情,盯著李愛知,不動,不說話。
對視了片刻,李愛知避開他的目光,盯著錢迅繼續罵:“畜生!陳世美!你還我的女兒!”
一名中年女乾警急火火地跑過去,把李愛知往一邊拖拽:“李愛知!他們是市局來的領導,我警告你,你家月影可是個好孩子,你別犯渾!你這樣是在犯法,你會影響孩子將來的就業!”
這番話,如同重錘,令李愛知瞬間安靜下來。
她默默地低下頭,衝著女乾警鞠躬:“我錯了,我錯了!”
在圍觀者的嬉笑聲中,她向縣城東邊走去,邊走嘴裡邊唱:“東方紅太陽升......”
“楊祥,你怎麽回事兒,沒提醒他們把車停院裡嗎?”辦公室主任高興埋怨著。
“我們從下車到進院前後不過幾分鍾,我沒想到她又在咱局附近貓著,看見了李警官他們的臉。”楊祥委屈地說。
“不怪他,他提醒我了。車子是全險,沒事兒的。”李楚替楊祥做解釋。
午睡時,錢迅歎氣:“來的第一天就這麽精彩,唉。你那車玻璃保險公司要是不賠,算我一份兒。”
“我覺得,李愛知沒有瘋。”李楚說:“她的眼睛告訴我,她沒有瘋,她這樣做,一定有她的目的。”
第二天一早,人教科科長和楊祥帶著李楚、錢迅走進了刑偵大隊所在的兩層老樓的二層,掛著副大隊長門牌的辦公室。
敲門之前,李楚發現科長和楊祥同時做了一下深呼吸。
出人意料,單一鳴是個三十出頭,衣著整潔,戴著眼鏡白淨斯文的人。
“單隊,王局和你說過了吧?這是李楚和錢迅。”科長話剛說完,就聽見“咚咣”兩聲,顯然,這不是嘴裡發出的聲音。
站在科長身後的楊祥緊抿嘴唇,不說話。
“嗯,說過了。”單一鳴的聲音顯得有點有氣無力。
接著,又是七八聲“嘟嘟嘟”,那聲兒可比他說話聲大多了。
錢迅死命咬著舌頭,不讓自己笑出聲。
“那個,單隊的腸胃不是很好。”科長笑著說。
楊祥捂著嘴退到門口兒去了。
錢迅臉憋得通紅,怕他憋出內傷,李楚說:“人吃五谷雜糧,正常!”
科長禮貌地笑了兩聲,錢迅終於笑出了聲。
單一鳴自我解嘲:“所以我們隊要是夜裡有蹲守都照顧我,怕我暴露目標。”
說完又“叮當”了兩聲,證明不派他執行蹲守任務是正確的。
科長臉上綻開了一朵菊花,他用力拍著單一鳴的肩膀,呵呵笑著:“行了,人我交給你了,我還有事兒。”
單一鳴“當啷”兩聲,科長笑著說:“得,算是你答應了啊!”
出門帶著楊祥就走了。
單一鳴自我解嘲地說:“這些人的適應能力太差,一塊共事多年了,還這麽大驚小怪地!”
抬眼見李楚和錢迅都在憋笑,說:“這是腸胃病,我有什麽辦法。我坐著吧,坐著間隔的時間長一些。”
確實,他坐著的時候基本半小時伴奏一次。
一個小時後,李楚和錢迅走出單隊辦公室,兩個人直奔李楚汽車,坐進車裡像兩個傻瓜似的哈哈大笑,笑出了眼淚還停不住。
一名路過的乾警過來敲車玻璃,被楊祥阻攔了。
乾警問:“他們怎麽了?”
“第一次見屁王。”
“哦,哈哈哈!”乾警笑著走了。
等兩人笑夠了走出汽車,楊祥說:“其實單隊人很好。”
兩人又開始笑。
錢迅問:“單隊在食堂吃飯不?”
三人同時笑。
楊祥說:“單隊怕影響大家用餐,從不在餐廳吃飯。”
“他這樣多長時間了?”李楚揉著笑酸了的臉頰。
“兩年多了,有一次抓犯人,大冬天的犯人跳進冰河出不來了,單隊跳河裡把他拉上岸,大概被激壞了,就落下了這毛病。去醫院看過,沒啥效果,他就不去了。他人真的很好。”楊祥認真地說。
“不是,你們這都兩年了還憋不住笑,我們要是笑了單隊不會生氣吧?”錢迅問。
“不會!他其實也挺難的,關鍵是他控制不了。這兩年好多會議他能不參加就不參加,市局的會更不敢去了,其實他以前業務能力特強,這兩年因為這個病都耽擱了。”楊祥遺憾地說。
下午大隊開全體會,單一鳴坐了半個小時就出去了。
晚上回到宿舍,李楚和錢迅都覺得單一鳴內心應該是很痛苦的,按照楊祥說的,他以前是刑偵高手,現在事業受阻,每天不得不以自嘲應對屁王的現實。
李楚給秦慶濤打去電話:“您不是認識一位老中醫嗎?您問問他遇到過這種情況嗎?他要是能治,讓他來一趟木威吧。”
十幾分鍾後,秦慶濤打來電話:“他說能治,但是他得親自去扎針,他說號脈後要是他認為的情況一瓶藥,幾針就扎好了。”
李楚和錢迅都很高興,又覺得也許是老中醫過於樂觀,先不告訴單一鳴,萬一不行就太讓他失望了。
既然單一鳴是他們倆的師傅,他倆就得每天去他辦公室匯報工作。
李楚首先匯報李愛知的事情,他想接觸一下李愛知。
單一鳴說:“你知道當初和李愛知大女兒談戀愛的人是誰嗎?”
看樣子,單一鳴知道內情。
“是副縣長張國棟的兒子張加良,那時候張國棟還是縣畜牧局的局長。”單一鳴的話,讓李楚豁然開朗。
女兒被人始亂終棄自殺死了,導致女兒死亡的人的父親卻是縣裡的官員,她敢怒不敢言,因為她還有女兒和丈夫,還有父母親人在縣裡。
所以她只能裝瘋賣傻,以此吸引人們的目光,引起人們的關注,她怕隨著時間的流逝,大家都忘記了她女兒,忘記曾經有一個年輕而美麗的生命流星般消失了。
“劉月竹長得很漂亮,她在市裡一家大飯店當服務員時認識了在區醫院藥房工作的張加良,兩人談了兩年戀愛,還互相見過家長,也定了來年結婚。可是張加良又喜歡上了醫院裡的護士,嫌棄月竹是個服務員。月竹想不開,喝了農藥。孩子可憐,我們送她去搶救的時候她疼得打滾,求大夫救救她,她想活著。”說到這,單一鳴聲音更低沉了:“唉!說一千道一萬, 還是月竹太傻,戀愛不一定非要結婚吧,張加良不犯法,最多是接受道德和良心譴責,她卻搭上了命,那年她才21歲,太年輕了。”
“事發後張加良和他父親是怎麽處理這件事情的?”李楚問。
“李愛知心裡一直過不了的那道坎兒就是因為張國棟父子的態度,李愛知去找過張國棟,張國棟說他們戀愛我們壓根兒不同意,兩家門不當戶不對的,就把李愛知攆走了。李愛知又去鬧過兩次,那時她二女兒月影才十五六歲,一次下晚自習時被人捆著手腳堵住嘴扔麥地裡,幸好被人及時找到,人也沒被禍害,那以後,李愛知再也不去找張國棟鬧了,人慢慢就瘋了。”單一鳴點著了一支煙,接著發出一串叮當聲,李楚和錢迅並不覺得好笑。
“沒查過是誰綁的月影嗎?”錢迅問。
“查了,月影說是兩個男的,他們綁月影時說她姐姐月竹借過他們幾萬塊錢,姐債妹償。我們調查後發現月竹並沒有向任何人借過錢,她銀行卡上的錢沒有額外增加,因為月影沒有受到傷害,這事兒也就擱那兒了。一年後張國棟當了副縣長,這事兒就更沒人過問了。”單一鳴抽煙的速度很快,一根煙三五口就抽完了。
“你還想接觸李愛知嗎?”單一鳴眯縫著,透過煙霧看著李楚。
李楚點頭:“我想再進一步了解下情況。”
“那就去吧,就說是單一鳴讓你們去的,她不會衝你們吐口水的。”單一鳴說。
晚上,李楚做了個夢,夢見一頭羊駝一個勁地吐自己,吐得滿臉黏唧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