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貞兒和皇上同桌吃飯,牛玉經常見。但朱驥能和萬貞兒,皇上三人同桌吃飯,這恩寵,牛玉這輩子都沒受過。牛玉再一次感覺到,如今已不再是他們這些老東西的時代,他們是時候退場了。
牛玉的預感非常準。
東廠提督尚銘來求見皇上,牛玉親自出去引。
尚銘很客氣,拱手說:“參見牛公公。”
牛玉抱著拂塵,笑著說:“尚公公,有日子沒見了啊。”
尚銘說:“是有些日子了。改天,我給你公公請安去。最近出了趟宮,采買了一些新玩意兒,我給您送過去,您老嘗嘗鮮。”
牛玉說:“那敢情好。正好皇上這兒會有空,你快進去吧。我就不引了?”
尚銘說:“不用,不用,公公先忙。我自己進去。”
牛玉這才拱手,走了。尚銘是東廠提督,編制在司禮監,序也在牛玉之下,但不歸牛玉管,直屬皇上。尚銘求見皇上,是情報機密,牛玉無權過問,也無權旁聽。
“臣東廠提督尚銘,叩見皇上。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朱見深抬起頭,放下筆,除了日常禮儀,這是東廠提督第一次單獨來見他。“尚銘,你這是抽出時間來見朕了?”
尚銘趴著,說:“皇上恕罪!臣惶恐!”
朱見深說:“你要是不來,朕還以為大明沒有東廠。”
尚銘說:“皇上恕罪!臣有苦衷!先皇病重期間,東廠無處匯報。但東廠只能忠於一個皇上,不能向皇太子殿下匯報。皇上即位後,臣想著先為皇上辦一件差事,一直沒有眉目,現在終於有了眉目,特來向皇上稟報。”
“你給朕辦了什麽差事?你起來說話。”
“謝皇上。”尚銘站起來,說:“皇上,臣在廣西的探子,大致摸清了廣西匪患的情況,同時也探來一個其他情報。”
朱見深馬上來了興趣,說:“很好!先說匪患的情況。”
尚銘說:“是!臣在廣西各府都有探子,從去年到現在,重點關注的就是廣西匪患。臣根據他們匯報上來的信息,臣鬥膽,有一些個人判斷。請皇上恕臣無罪。”
“無罪!你隻管說。”
尚銘說:“臣以為,廣西匪患,究其根源,不是民亂,而是鹽荒。廣西原本就有幾股小土匪,不成氣候。但是自從鹽價上漲後,越來越多的百姓,加入到土匪行列。土匪越聚越多,僅僅一年,實力徒增。眼下,單憑廣西總兵陳敬,已經沒有能力剿滅。”
“陳敬是廣東、廣西兩地的總兵,他還有廣東的兵力呢。”
“皇上說的是!但廣東有倭亂,陳敬也不敢掉以輕心。而且,臣以為,廣西鹽荒,就是廣東鹽商在搗鬼。廣東鹽商和廣東一些官員互相勾結,拖陳敬的後腿,陳敬不敢有大動作。”
“你說的情況,陳敬他自己知道嗎?”
“回皇上,臣以為,陳敬知道。”
“知道?這些情況,在陳敬給朕的奏章裡,隻字未提。”
“皇上,對陳敬來說,都是查無實據的事情,他不敢上報。”
“你有實據嗎?”
“臣也沒有。臣不想打草驚蛇,還在探查中。”
“好,你做的對!繼續探查,不要動。”
“是!”
朱見深問:“廣東的鹽商,是什麽情況?”
“明面兒上,廣東的鹽商,以廣東本地商人為主。實際上,他們都是信安商會的人。信安商會裡面,屬江西和浙江兩派實力最強勁,廣東的鹽商還不入流,只是依附。”
朱見深又問:“晉商、陝商呢?朕聽說晉陝的商人,生意遍布天下,他們的人呢?”
“皇上,晉商、陝商後面的行會是金山馬幫。馬幫的生意,到了江南六省,就吃不開。江南六省,是信安商會的地盤。”
“那按你這道理,北邊,就是金山馬幫的地盤?”
“也不盡然。兩家互相穿插,一個想侵佔一個,都想吃掉對方的生意。面上和和氣氣,底下都是你死我活的鬥爭。”
“你給朕講這些,和清剿廣西土匪有什麽關系呢?朕懲治了鹽商,廣西匪患就能平定?”
尚銘說:“皇上,這一次廣西鹽荒,主要問題在廣東鹽商楊成乾。他以廣東沿海鬧倭亂為借口,支不到鹽,到廣西的鹽,多次誤期。而楊成乾的背後是信安商會,信安商會掌握著大明朝約三分之一的商貿往來,商號遍及浙江、湖廣、江西、廣東、福建和南直隸六省,而這六個省,又貢獻了大明朝三分之二還多的賦稅。商人雖然卑賤,但信安商會對朝廷政策有極大的影響力。不但在經濟上施加影響,信安商會所在的家族,僅僅南方這六省,出仕的官員,寄生的幕僚,完全可以和北方分庭抗禮。楊成乾所代表的信安商會,就是想趁著廣西匪患,截斷金山馬幫在廣西的生意線路。 www.uukanshu.net 他們不但要插手廣西的生意,還要插手廣西出境的生意往來。
“他們南方的商人,為什麽要和北方的商人作對呢?既然分了地盤,為什麽不能和和氣氣,各安其境。”
“皇上,商人生來就是為了錢。但凡有一點利潤,他們都不會放過。金山馬幫是信安商會最大的“障礙”,金山馬幫控制著北方和邊境的貿易。南方雖然富庶,但金山馬幫所經營的邊境貿易,利潤高到離譜,他們做夢都想涉足。最難受的是,金山馬幫長期控制漕運,對信安商會“北上”有致命的鉗製作用。信安商會的目標是,控制漕運,控制全國鹽業,參與邊境貿易,開海運。而金山馬幫的手段非常簡單,也非常有效。控制漕運,南方的貨從杭州起運,就開始歸他們管。控制解州鹽場、長蘆鹽場,再控制四川井鹽,南方的鹽商幾乎沒有對話資格。金山馬幫控制的茶葉、馬匹等大宗邊境貿易,南方商人很難涉足,即便是有訂單,也多數會轉手給北方。禁了海運後,南方的船只能走運河,不能出海,這是他們的命,他們必須爭。趁著朝廷在廣西剿匪,信安商會就能西進,商路向西延伸,這是他們的既定目標。”
“那廣東的鹽商怎麽就能斷定,朕在廣西剿匪,他們就能有機會?”
“皇上,如果廣西要剿匪,軍需肯定要就近采買,運輸也要靠民商幫忙,北方的金山馬幫指定靠不上。這是明擺著的生意!從廣東進廣西,只能走梧州,這是唯一通道。”
“那朕如果不靠他們呢?”
“皇上,這恐怕很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