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場有賊,目前只是揣測,不能說。金紳拱手說:“臣稟皇上,臣聽聞順天府尹要在各個馬場大肆驅狼。臣以為,不可。”
順天府尹為民驅狼,是皇上已經批準的行動,金紳竟然反對,雖然是給事中的職權,但這不是刑科給事中的職權。
“金紳,你們刑科,也管馬場?”
金紳說:“回皇上,軍國大事,為臣子者,知無不言,應不受職位、權責所限。”
“那你說說,為何不可?”
金紳說:“回皇上,臣曾在市井,讀過一本講述蒙古人馴馬、養馬的小冊子。裡面說,蒙古人養馬也養狼。狼吃馬,但蒙古人並不會對狼趕盡殺絕。到了秋季和冬季,狼群隨時都會突襲馬群,病馬、瘦馬、弱馬,就會被狼抓住,吃掉。這是一個優勝劣汰的過程,給蒙古人留下了壯馬,好馬!臣以為,冊子中所講,頗有道理。所以,順天府尹的驅狼行動,切不可趕盡殺絕。”
“哈哈哈……”朱見深大笑。
牛玉和金紳不解,不知道皇上笑什麽。
朱見深說:“金紳,你這故事,朕今天聽第二遍了。就在剛才,兵部的王竑,也給朕講了這個道理。不過,王竑講的不是故事,是他巡撫邊軍時學來的經驗。朕再給你補充一點,你也學學。有狼群長期騷擾的馬群,不怯戰,上了戰場,刀劍不避,有殺氣。大明的戰馬,和蒙古人的馬比,殺氣有所欠缺。要培養殺氣,除了日常操練,也可以靠狼。這狼啊,不能殺絕嘍!”
金紳說:“謝皇上教誨!王大人見多識廣,下官自愧不如。”
而牛玉從皇上口裡捕捉到的信息,是湯山馬場的事,會大事化小。
輕松拿捏了當朝杠精,朱見深興致很好,說:“進宮一趟,隻說驅狼,這不是你金紳的風格。讓朕猜一下,你下面應該是要說馬政的事?”
被皇上再次拆穿,金紳不善於拍馬屁,只能如實稟奏。“皇上聖明。臣確實是要稟奏馬政,但臣並不精於此道。昨日,臣在湯山馬場,親眼目睹馬戶慘狀,實難釋懷,馬政之弊,痛在百姓,還貽誤國家。臣請皇上,著精乾官員,早日肅清馬政弊病,解百姓疾苦,強大明軍威!”
朱見深再次大笑,“哈哈哈,還真是巧了!王竑方才也說到了馬政之弊。王竑說,馬戶養馬一年,全家都要節衣縮食。如果馬匹出了意外,就得變賣家產賠補,甚至舉債。朕已命他,拿個方案出來,今年烙馬不過的,無論是馬場還是馬戶,均延期半年。”
金紳說:“皇上聖明!但是延期半年,猶如揚湯止沸,難以徹底解決馬政之弊。”
金紳說話沒邊沒沿,牛玉都替他擔心,好在皇上今天心情很好。
“你說得對!馬政是長久之計,朕正在謀劃。馬政,重在得人。有精於此道的官員,你也可以舉薦。”
皇上說完話,金紳沒有回話,在發呆。
“金紳!”朱見深提高聲調,喊了一聲。
“哦,皇上,臣在!”
“禦前失儀,這不是你的作風啊。你是對朕的話,有意見?”
金紳憋不住,即便是捕風捉影,也要說出來。金紳跪地,“臣冒死稟奏皇上,湯山馬場有三家馬戶因為交不了馬,自盡身亡,已是三條人命。即便皇上延期半年,半年之後,仍有馬戶交不了馬,悲劇還會再次發生。馬政革新,刻不容緩!”
朱見深有些不悅,自己給的“延期交付”恤民措施,金紳不領情還當場讓他難堪。“馬戶交馬,猶如賦稅,是國策。馬戶交不了馬,自有大明律法懲治。馬戶如有困難,自有地方官員撫恤。延期半年,朕已格外開恩。你應該知道,這是戰馬,是軍需,其重要性比之賦稅,過之而無不及!”
金紳說:“皇上,延期半年,實屬天恩。三個馬戶,雖是自盡,但有冤屈。皇上治大國,能救萬民,就能救小民。臣鬥膽,請皇上為這三家馬戶洗刷冤屈!”
朱見深臉上的喜悅,已所剩無多,“金紳,你饒了這麽大一圈,就是給三家馬戶求情來的?”
“皇上,臣沒有繞圈子。湯山馬場沒有遭狼,是遭賊了!三家馬戶的馬,沒有被狼吃,是被賊偷了!馬戶交不了馬,被逼到山窮水盡,才尋了短見。馬場要驅狼,抓賊是第一。馬政要改革,恤民是第一!請皇上明斷!”
“馬場有賊?你如何得知?”
金紳說:“回皇上,據臣所知,湯山馬場遭狼的那一夜,馬場和馬戶共丟了近百匹好馬,一直到最後,都沒有找回來。如果是狼,得有多大數量的狼群,才能吃掉一百匹馬?這是常識,騙不了人。”
金紳說完,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朱見深臉上的笑容消失殆盡,面色凝重。旁邊站立的牛玉,也是第一次見皇上這種臉色。為什麽呢?朱見深意識到,五軍都督府、兵部、太仆寺,包括順天府,都沒有說實話,都在糊弄他。自盡了三個馬戶,表面上看,誰都不用領責。實際是,五軍都督府、兵部、太仆寺、順天府有選擇性的遺漏了關鍵信息,上報給皇上的是“遭狼”,導致皇上蒙在鼓裡,下了“揚湯止沸”的旨意。現在被金紳這麽一捅,朱見深被動到尷尬。正如金紳所說,這是常識,但是他被下面的人聯手騙了。
沉默了一會兒,朱見深大怒,“讓朕做睜眼瞎!讓朕耳朵聾!牛玉,傳朱驥來見朕!”
牛玉被嚇了一跳,“哦,是!”牛玉小跑幾步,才想起來朱驥去廣西了,又折返回來。“皇上,朱驥去兩廣了,此刻不在宮裡。”
朱見深怒氣衝衝,“那就讓袁彬來!”
“是!”牛玉剛走出幾步,朱見深又說:“讓王喜來!”牛玉得旨,立即命人去傳錦衣衛王喜。
為什麽讓王喜來呢,朱見深要動刀殺人了!
金紳還跪在地上,朱見深怒氣未消,牛玉不敢勸解。朱見深背靠在椅子上,思考了一陣,平靜地說:“起來說話吧。”
“謝皇上。”金紳站起來,還想說,牛玉悄悄給他搖手,示意他適可而止,別說了。金紳不管,繼續說:“臣在湯山馬場的馬市,找見幾個馬販子,按照馬販子的口氣,湯山馬場有監守自盜之嫌!馬場丟失的馬匹,都到了馬販子手上。”
朱見深問:“湯山馬場的監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