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澤陽的話已發揮了預想的效果,即便她一言不發,他也從她的動作上看了出來。她現在才第一次仔細打量了一下環境,她在房子裡轉來轉去,所有的角落都看了個遍,又瞧了瞧窗外,然後又回到林澤陽的身邊說:
“林澤陽,我感覺好像發生了什麽事情?”
她問了一句就沒話了,林澤陽靜候著。
“這裡應該是你工作的地方吧,我忘了很多,連我的家也忘記了。”謝冰柔第一次感到茫然。
林澤陽看見她的模樣,內心也感到糾結,即使是做好了準備。
“你忘了很多,我幫你找一間房吧。”
“不,不要。”
她搖了搖頭,頭髮擺來擺去的。
“那你要住哪,住這裡?”
“這裡,不是不行,我們是戀人不是嗎?”
這又是一個謝冰柔,原來的謝冰柔是從來不這麽明顯地表露出感情的,從來不。
“這不可能……”
她張大眼睛看著我,猛然間抓住我的手。我的手也自下而上地撫摸著謝冰柔的前臂,她的胳膊熱乎乎的,豐滿而柔軟。
林澤陽不遺余力地保持鎮靜,於是他又重複說:
“謝冰柔,這不可能,你不能留在這。”
“不行。”
“為什麽不行。”
“我……我也不知道。”
她四周環視了一番,又抬起眼看著林澤陽。
“我不能……,”她又轉為非常輕柔的語氣。
“可到底為什麽?!”
“我不知道。我不能。我覺得……我覺得……”
很顯然,她內心裡正搜索著答案,當她終於找到了答案時,她就像做出了什麽新發現一樣。
“好像我總要……看見你才行。”
她的這席話訓練有素,不帶感情色彩;這是某種完全不同的語調,揣摩不透。林澤陽覺得,在不知不覺之間,她的內心感覺突然間起了變化,盡管從外表上看不出有什麽變化。
林澤陽將氣凝結成繩索,將她綁住,謝冰柔的胳膊先是掙扎了幾下,發出咯嘣咯嘣的聲音,然後猛地一用力,掙脫了出來,力氣大得驚人,出乎林澤陽的意料之外。
“這不是正常的身體,不是按地球人的比例大的身體素質,也不是按神族人的身體素質。”林澤陽心裡稱奇,在他裝睡的那段時間他一直在悄悄地探測謝冰柔的身體。
謝冰柔的身體是由細胞組成的,在分別時她還是個地球人的身體,如今面對她時她的細胞仍然是地球形態的細胞,只不過成比例增大。
謝冰柔的眼神瞬間冰冷起來,有點類似她在模擬戰場時的情景,冷酷無情。
“你身上的是什麽,為什麽這些東西會從你身體冒出來,你不是林澤陽,至少在我的記憶中不是。我的失憶是不是你弄的。”謝冰柔擺出一副對抗的姿態,這一刻,局勢瞬間被扭轉,輪到她來質問了。
林澤陽的腦袋急速轉動,思考著要不要告訴她實情,吉巴裡安是怎樣做的,靈欣露是怎麽說的。
最終他歎了口氣,拿出一個小冊子,輕輕地放在桌子上。
“還是把你當成一個全新的人吧。”
“這件事說複雜也不複雜,我對你說的話就寫在這上面。既然你已經察覺到了問題,那麽你就看一看吧,我的客人。”
“等等,你要去哪?”
“出去散散心,放心,我不會去哪裡的。而且,這裡是你現在最熟悉的地方了吧。現在你的疑問明顯比我的更大,還是先請你了解一下狀況再來交流吧。”林澤陽越過她的身子,而這一次,她沒有阻攔。
出去之後,林澤陽一下子就感到後悔了,後悔不該把小冊子交給她,但又覺得不後悔。
“這地方的磁場很怪,難不成會影響我的記憶,這會不會跟上次那樣,給我植入什麽虛假的記憶。”林澤陽把思考的地方轉移到索拉裡斯星本身上去。
索拉裡斯星不僅有變幻莫測的磁場,還有複雜多變的力場,都是由大洋本身引起的。
“簽訂的條約上顯示如果想要更好地修行,就盡可能地不要抗拒星球的力場,迎接客人的到來。”林澤陽回想起條約的內容,上面隻說了一些面見前的注意事項,並沒有說明在面見客人之後要如何應對,就算將他們殺死也沒有任何問題。
“這片大洋好神奇啊,不知道它的構造和作用原理是什麽。它是如何穿透我的大腦,讀取我的記憶,還準確無誤地將我記憶最深處的東西給挖掘出來。”
“現在仔細想想,她或許還真是我記憶深處最深刻的人。”林澤陽邊走邊思考,不知不覺間又來到了與靈欣露見面的工作間。
在打開門的一刹那,靈欣露好像看到了靈欣露面前有什麽閃光的粒子消失,她手中正在拿著一個機械裝置。
“有客人來了,是不是。”靈欣露看了林澤陽一眼,便把手中的東西收起來。
“是的。”林澤陽點點頭。
“看樣子你並沒有對你的客人做出粗魯的動作。”
“粗魯?”
“就是用棍棒之類的武器,客人本身的實力強弱都是由你的記憶決定的。看樣子你解決得很順利,我這裡沒有聽到任何聲響,你比那些病人冷靜多了。”
“病人……”
“你不知道嗎,這裡主要就是用來治療精神疾病的地方。”
“我知道,但是我明顯不是有精神疾病的,理應不是被安排在這裡的,我是來這裡精神修行的。”
“精神修行麽,這也算一個理由。有的人想借助這裡的環境將自己心中的心魔給顯化,然後殺死。只是他們的動作太過粗暴,甚至差點將太空站給毀滅。”就算靈欣露說這話時,臉上依舊面無表情,仿佛她就是個機器人。
“在殺掉之後呢,然後在某一段時間後重新回來?”
“是的,就在你睡著的時候。”
“難道除了殺死之外就沒有其他方法了嗎?”
“有啊,我不是說過了麽,讓他自行消失。”
“怎麽個消失法。”林澤陽想要撬開她的嘴。
“讓雙方感到心滿意足也是一種讓客人自行消失法。”靈欣露停頓了一下,開口說道。
“心滿意足就能讓她消失?不再回來?”
“當然不是,下次就換了另一個。”
“是這樣的麽。”林澤陽撓了撓頭。
“那麽你方便跟我說一下你的客人是誰嗎?”靈欣露眨了眨眼,她的話語很輕柔,讓人忍不住地回答。
“嗯……只是一位曾經的戰友,青梅竹馬,是在自然人時期發生的事。”
“不過她的記憶好像出現一些偏差,原本我們不是戀人,可是她卻把我當成了她的男朋友。”
“你曾經把她幻想成戀人對不對。”
“好像……是有這麽回事,不過我也幻想其他版本,為什麽不用。”
“只能說這個版本深得你心,或者是你被動產生的,是你潛意識這麽想的。”
“好吧,好像有點被你猜中了。”林澤陽敗下陣來,開始試著尋找其他的話題。
“你來這裡的時間應該挺久了, www.uukanshu.net 我想問一下你,你對這個索拉裡斯星有什麽看法,它的構造和生成客人的原理是什麽?”
“你應該知道,索拉裡斯星的大洋能產生足以改變行星軌道的局部力場,整個星球到目前為止只能發現它這麽一個生物體,它一直向往發射許多種複雜多變的射線,其他生物一旦過於靠近,射線探測了我們的大腦,探穿了我們的靈魂包囊。”
“靈魂包囊?”
林澤陽開始產生興趣。
“正是。記憶中的聚焦點,它脫離其他一切過程,某種自我封閉的、受壓製的、一格一格堵得嚴嚴實實的,記憶的死灰在聚焦中複燃。大洋把靈魂包囊用作指南,當作設計圖紙,按圖索驥,這很類似於彼此相砌的非對稱性晶體,就像染色體和腦脊髓的蛋白體構成了感知過程的基礎一樣……有遺傳能力的原生質畢竟也是‘自行感知什麽的’原生質。這就是說,它是從我們的包囊中索取記憶,並摘錄它們,並且然後呢,這你就知道了。”
“它會用來傷害我們麽?”
“不太會,它在這方面要比我們想象的單純得多。它有太多的技術可以選擇,比方說它可以用與我們長相一樣的人置換我們。”
靈欣露說這些話時神情肅穆,兩隻手放在桌子上,眼睛盯住房間一角,實際上她什麽也沒看。
紅太陽已經從地平線的背景上消失了,冒著冠狀泡沫的波浪推向墨黑色的海岸,漸漸模糊起來。天空中火光衝天熊熊燃燒。在這種兩色交匯、讓人有說不出的絕望感的景色上面,帶有紫丁香色鑲邊的雲團翻滾衝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