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個皮毛估計就差不多了,咱們之間就別豬鼻子插大蔥,硬裝那個象了吧?”
“那也比你好...”
嘰嘰喳喳如頑童般的鬥嘴聲,倒是在不經意間悄悄揭過了“許亞林報告到底寫完了沒”的這個話題。看著徐機長在背後偷偷伸出的大拇指,許亞林暗笑著提起自己的“釣魚佬套裝”,跟在兩個老家夥身後,走向了民航局,這個機組車發車點。
周末的航班,遠比一般時間來得更少。機組車裡,也不會擁堵到連三個位置都擠不出來的地步。再加上這年頭,圈子就那麽大一點,每個人的臉,就是最好的通行證。
只需要瞅瞅許亞林幾人,確定他們是民航局的人。無論有沒有飛行任務,司機都不在意。
於是乎,近一個小時的車程後,溫榆河畔便多了三個無所事事的釣魚佬。就在三個釣魚佬的旁邊,還有著一群村婦,在河邊洗衣。
她們結伴同行,或挑或扛著滿滿一筐筐布滿汙漬的衣物。婦女們臉上寫滿了嚴肅而幹練的生活痕跡,她們卷起褲腳,露出結實的小腿,踏入微涼的河水中。手中的木棒在水面上揮舞,激起一朵朵漣漪,洗衣板上衣物與石頭的敲打聲,竟似一種古老樂曲在此刻被演奏。
如此動靜之下,釣魚?那更像是在釣一個寂寞。
看著自己的魚線入水處兩旁,那幾乎就沒消停過的蕩漾漣漪,許亞林整一個大無語:這就是他平時不會在周日來這河邊釣魚的原因。
每周一次的休假日來臨,對大部分人來說,這都不能算是休假。
平日因要上工、掙工分而耽誤的家活,往往都會在周日集中辦妥。對金盞和東壩這兩個公社裡的人們來說,清澈的溫榆河,就是距離他們最近,也是最合適的洗衣場所。
“熬一熬就好了,她們一般,最多洗到十點左右。這會,咱們聊聊天,阿林,你之前說的那個鯊鰭小翼,給我詳細講講?”
似乎是看出了許亞林這個年輕釣魚佬的無奈,徐機長呵呵笑著給找起了打發時間的事情。只是,一聽這話題,李榮又無奈了...
能不能聊點讓咱也有參與感的話題?
聽聞徐機長問起小翼的問題,許亞林第一時間並沒有接話。倒不是他注意到了李榮的無奈,而是,一時間有點不知道該怎麽開口。
有關小翼,或者更準確一點說是翼尖小翼(Winglets)。這個非常不起眼的小東西,放在1964年,那絕對是一個新鮮玩意。而要說它的作用,那就得先說說機翼的升力產生...
關於飛機機翼升力的來源,一般人都有一個概念。那就是根據流體力學原理,帶有一定曲度的機翼上表面空氣流速比機翼下表面的空氣流速大,進而使機翼下方的壓力大於機翼上方的壓力。這個壓差,就是升力的來源。
然而,當空氣流向機翼尾部時,上下表面的兩個壓力區就會在翼尖這裡匯合。下翼面的高壓空氣會繞過翼尖流到上翼面,這樣在匯合處就會產生一系列的螺旋氣流,一般被稱為翼尖渦流。
總體來說,機翼翼面上的空氣流速越大,在兩股壓力不同的氣流匯合處,也就是翼尖部分會產生的翼尖渦流就越大。而翼尖渦流越大,其產生的阻力也就越大,阻力的增大又會導致飛機的升力有所下降,同時穩定性也會有所降低。
只是這麽一點阻力,這麽一點影響,在如今並不太被各大飛機制造商重視。因為,一點阻力的增加,完全可以用“力大飛磚”的理論,通過增加發動機輸出功率來解決。只要動力夠大、夠猛,一點點飛行中產生的阻力?那算什麽玩意?
一直到1973年,中東石油危機發生。世界原油價格大漲,航空燃油的價格也隨之飆升。原本不值幾個錢的航空燃油,瞬間成了金貴物。為了極盡可能地節約燃油消耗,航空公司們這才將目光投向了翼尖渦流,這個直接導致飛機需要付出更多燃油才能抵消其影響的地方。
並在客戶,也就是航空公司的需求引導下,波音等公司才開始注意到翼尖渦流,並開始著手尋找解決其對飛行負面影響的辦法。
然後直到1988年,波音公司才開始在747-400型飛機上,推出了一款斜側翼的設計。但這玩意,效果並不好。真正讓這項技術被廣泛運用,還得到灣流公司,在其飛機上采用融合式小翼(blended winglet)以後。
換句話說,翼尖小翼的普及應用,基本得等到九十年代中期,乃至千禧年後。現在提前三十,甚至四十年討論這個問題,許亞林也得斟酌一下措辭,想想該怎麽把這個問題,給徐機長講明白,以及,為自己的說法來源,找到一個合理的出處...
“我也就是瞎琢磨...”
開頭,先定基調:咱就是瞎琢磨,你們別多想!
“這不是陳處長要我們寫關於中巴通航的報告嘛,我就在想,為什麽只能他們飛過來,不能我們飛過去。”
“還能是為什麽?飛不過去唄,我們現在LS都飛不到...嗯,也不是飛不到。能飛,但每次飛LS都得冒風險,固定不了航線。”
不等徐機長開口,李榮便跳出來彰顯了一波存在感。與此同時,本來見這老少要聊什麽飛行、飛機的問題,心知自己插不上話,也沒興趣再去“老驥伏櫪”地學習飛行有關知識的李榮,也對許亞林現在提出的問題來了興趣。
“是啊,飛不過去...為什麽飛不過去?”
許亞林笑了,李榮這個捧哏,硬是要的。
“不瞞你們說,我這兩天就在琢磨這個問題。昨天我還去局裡,借閱了一下西南地區的氣象記錄,然後我就發現,那邊的天氣,是真多啊!”
“是啊,亂流、顛簸,那都是常態。風切變更是家常便飯,我記得抗戰那會飛駝峰的時候,每次飛越一個山谷,那都是在拿命和老天對賭。南面可能還在刮北風呢,在越過山頂那一刻,可能馬上就是一陣強烈的北風呼你臉上。要是下面還有谷溝,那風的流速還更大。”
許亞林的話,勾起了徐機長年輕時的回憶:“但凡機身姿態稍微沒控制好,比如仰角姿態稍微大一點,恰巧風再大一點...直接吹成失速都不是開玩笑。然後那裡,地面又高,一旦失速根本就沒有多少時間給你改出,加上風大,改出也不容易。往往一個失速,就意味著機毀人亡。”
“對,我看到過這些記載。尤其是高原地區的風的流速,我看局裡的氣象記錄說,那邊的風普遍要比咱們華北平原,還有東北平原的流速,都要大得多。那我就想,這風的流速大了,那翼尖渦流,是不是也會更大?”
“當然,翼尖渦流的大小和機翼上面、下面的壓差有關。而壓差,又和風速,或者叫空氣流速有關。空氣流速大了,壓差自然也會更大。”
徐機長說著說著,忽然回頭瞥了一眼李榮。那眼神裡的意思,頗有點“瞧瞧?誰說老子不懂空氣動力學”的意味。
而李榮,則是壓根不理會徐機長的眼神。這種,有點偏向於航空通識般的知識,他還是了解的,自認為也不需要許亞林在這裡科普。他隻覺得囉嗦:
“說重點!你說的那個什麽小翼,能解決翼尖渦流的問題?”
“解決不了。”
許亞林搖了搖頭,先說結論。
翼尖渦流這種因機翼上下表面壓力差而出現的現象,怎麽徹底解決?答案也很簡單:讓機翼的上下表面壓力達到平衡狀態。可這機翼的壓力要是平衡了,升力從哪來?
“沒法徹底解決,除非咱們不要升力了。但我就在想,這渦流能不能減弱呢?”
“這就是你說的那個小翼?”
“對,咱們現在的機翼,就是平平的一塊,沒有任何阻擋。機翼下翼面的高壓氣流,流向低壓區,也就是上翼面時,沒有任何阻擋和分流。它幾乎可以,完全得,輕松得撞向上翼面的低壓區。”
許亞林說到這時,伸手指了指恰好在此時從幾人頭頂飛過的鳥兒:“然後我就在想,你說我們會遇見這個問題,那它們呢?”
“我們遇見翼尖渦流,無非是多消耗一些燃油,用發動機輸出的動力來對衝翼尖渦流產生的阻力。但這些鳥,它們可沒辦法輕松提高自己的動力啊。同樣,你說,那些在高原地區都能飛的,什麽雪域雄鷹啥的,這些鳥兒,為什麽能飛?或者說,它們飛得不會累嗎?”
翼尖小翼這個概念,現在或許還沒流行。可你要說達爾文的進化論,那在這會可不會令人陌生。早在1915年,著名教育家嚴複先生便翻譯過赫胥黎的《進化與倫理》,這雖然不是達爾文的作品,但赫胥黎可是達爾文的堅定支持者,其作品中,自然也包含了進化論的觀點。
更別說,建國後進化論的思想也早就融入了咱們現代科學教育之中,成了其中的一部分。
是以,在許亞林提出這個問題後,徐機長兩人都迅速反應過來:按照物競天擇、適者生存的理論。
常年生活在雪域高原的鳥類,為了節省飛行時的力氣,讓它在經過飛行後還有力氣去進食、去捕獵,那麽它的身體結構,自然也會在漫長的時光裡,進化出一種,可能能夠對抗,或者叫抵消翼尖渦流所帶來的負面影響的結構!
而這個結構,應該就是許亞林提到的:翼尖小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