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霧氣尚未散去,位於梗陽縣北部的軍營已是一片喧囂。馬蹄踏地的聲響、戰馬噴鼻聲、士兵喊殺聲在軍營上空回蕩,時不時還會傳來幾句罵喝聲。
衛鉉站在“點將台”上,目光在台下六旅士卒遊弋,他的部曲和此軍第一旅是騎兵,余者皆是步卒,看六支軍隊不斷換陣、變陣,倒也似模似樣,就是不知上了戰場之後,其戰鬥力如何。
雖然衛鉉沒有看過精銳之軍,不知其他軍隊情況,可他見過若乾惠軍的日常訓練。拿兩者比較下來,己方士兵肯定弱了很多,然而基本陣列還能變幻自如,而最弱的的第四第五旅固然有老有少,但軍令也都聽從,另外幾支軍隊年齡大多正值青壯,還有極大成長空間。
入營以來,衛鉉實際也在學、在成長。由於他不想一輩子當個小小的幢主、野望比士兵高,故而要學的知識更多、更複雜。每天除了訓練士兵、學習戰陣和帶兵技巧之外,還要和師兄們淬練個人武藝、學習很多複雜軍事常識要學。所以論下來,他比全軍所有人都累。
這種累,不光是身體上的疲乏,還有心靈、精神。
期間,他也對此軍進行了摸底。結果發現全軍除了幅幢主韓軌和都伯劉榮、蔣緒、王銳、溫儀、龐陵,沒有一人識字。隊主、什長們也不例外。
說難聽點,這些不識字的人全部蒙昧無知、沒有自我,他們不僅沒有絲毫閱歷和分析能力,甚至就算明明白白告訴他們機密之事,他們都不知道為何、為什麽。
此外,他們由於沒有接觸外界的機會,嚴重缺乏外面的信息,更沒有走出去的概念,從而使其思維被限制在狹窄的鄉村之內;軍中多數人甚至連皇帝是誰都不知道。
而信息的缺失,對官府和律法的本能畏懼,使他們對族長、三長唯命是從,對方說什麽就是什麽、要什麽就給什麽。
一些外出、學來學識的人如果說族老和三長所行之事違法,他們非但不領情、不聽,反而視之為異類,加以排斥。甚至在族老和三長的慫恿下,將其弄死。
對此,衛鉉沒有將責任一味歸咎於統治者的愚民政策;其歸根結底,還是當今世上的技術太過落後,而作為文字、文化、知識載體的書本太過昂貴,價格高得令一些郡縣官員都承擔不起,更何況是普通人?
在這樣一種情況下,朝廷不用世家大族培養出來的人才,又能用誰?
想到這裡,衛鉉當“校長”的念頭更加強烈了,他目光看向又來觀看訓練的庫狄乾,問道:“庫狄縣令,本縣可有無所養的孩童?”
古代由於貧窮、戰亂、自然災害、封建迷信等等原因,人們主動或被動“棄養孩子”的行為很多,這也導致孤兒不在少數。但嬰兒存亡關乎到人口增減和王朝興衰,因此從先秦時期開始,歷朝歷代都要求地主官府為孤兒提供基本的生活保障,稱之為“恤孤”。
春秋時期,齊國設有“掌孤”官,專門負責為孤兒尋找領養人,並監督這些孤兒被領養後的生活水平。而作為報酬,領養孤兒的人家可以按照領養人數不同程度免除勞役。
故《管子·入國》有雲:“所謂恤孤者,凡國、都皆有掌孤,士人死,子孤幼,無父母所養,不能自生者,屬之其鄉黨、知識、故人。養一孤者一子無征,養二孤者二子無征,養三孤者盡家無征。掌孤數行問之,必知其食飲饑寒身之膌勝而哀憐之。”
東漢漢章帝劉炟頒發政令:“鰥、寡、孤、獨、篤癃、貧不能自存者粟,人五斛”。此一舉動,便是給包括孤兒在內弱勢群體發放糧食。
但是這些都是政策上的關懷,像孤兒院、福利院這樣比較正式的收容教養中心一直到了五年前才誕生而出。
公元521年,蕭衍在建康城創立了第一所官方成立的孤獨園,這個收容中心並不是單純的孤兒院,它既收養無家可歸的孤兒、也收容無人贍養的老人,堪稱是孤兒院和養老院的綜合體。
之後,孤獨園開始在南梁遍地開花。
北魏朝廷見到蕭衍因為“孤獨園”使得南梁人心盡附,於是也辦了起來,只是皇家和權臣不斷變化,六鎮之亂又如火如荼,使其成效甚微。
衛鉉想收養一些孩童,可他也知梗陽有沒有類似機構,而庫狄乾作為縣令,應當知曉一些消息。
庫狄乾來此,實則是觀察衛鉉,看其是否值得自己“投資”,聞言道:“梗陽久經戰亂,百姓流離失所,豈能沒有無所養的孤兒啊?”
衛鉉說道:“我想收養一些孩童,八歲到十三歲為佳。縣令能否給我一些?”
“哦?”庫狄乾好奇的問道:“卻不知衛幢主為何有此想法?”
“我和我家的眾多孤兒因種種原因,不得不與父母分離,特別理解那些垂髫稚子的難處。”衛鉉也知領養孩子回去以後,官府會派人定期上門觀察孩子們境況,於是坦率的說道:“我如今有了能力、家中又辦了學堂,且領養孤兒又能免除一些勞役田賦,便想收養一些孩童回家撫養、教育。將來如果能寫會算,也多了一門可以生活的本事。”
救出爾朱氏兄妹不久,衛鉉就有了培養孩童的想法,然而他們自身難保,哪敢領養外人?如今爾朱榮賜賞財物極重、爾朱英娥又塞了個大莊園給他吃利, www.uukanshu.net 這不僅解了之前困窘,還讓他家富裕起來。
面對著全新的日子,他如果不做些什麽,總覺心癢。
但是他也不知為何,當自己說出這番話以後,方才的功利之念竟然消失得無影無蹤,一種沉甸甸的責任感使命感取而代之。
仿佛,心靈得到了升華似的。
“衛幢主心善。”庫狄乾默然半晌,歎息道:“當今世道,無所養的孤兒到處是,你又能養得了多少?”
衛鉉目視庫狄乾,重重的說道:“養得一個算一個。管他懲多做甚?”
平平淡淡、簡簡單單的一句話,也讓庫狄乾聽得肅然起敬,他拱手一禮:“幢主高義,不知您要撫養多少孩童?”
“一百個,男女不限。超出這個數目,我就養不起了。”衛鉉說道:“縣令幫我找人,我會派人接入田莊。”
“這麽多?”庫狄乾嚇了一跳,隨後道:“幢主的情況,我也了解一些,你如今尚未成家,若不能積攢家財,恐怕將來……”
“就這世道,小人物哪有資格談將來?既然連將來都無法保證,還不如在活著的時候,拿未必屬於自己的錢財做些有意義的事情。”衛鉉搖了搖頭:“縣令無需顧慮,照辦就是。”
“喏!”畢恭畢敬的行禮應了一聲之後,庫狄乾忽然發現自己不對勁。自己的級別明明比衛鉉高了老多,可為何就像個下屬的應命了呢?
更怪哉的是對於衛鉉命令般的“忤逆”之言,不僅沒有令他反感和憤怒,反而還心甘情願、崇敬有加。
難道我庫狄乾人賤欠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