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解誤會,衛鉉自然而然的打量了多日未見的小娘子。爾朱英娥在他盯視下略顯可人羞態,螓首低垂、眼波閃爍,千般麗色,不勝可人。
爾朱英娥雖是爽朗活潑的契胡女子,可她一如漢家女子那般說漢話、寫漢字、學漢禮、學琴棋書畫;衛鉉如是盯著她,她感覺自己就是被屠夫挑去宰殺的大肥羊,一股不知是苦澀、還是甜蜜的煩躁之感自心尖油然而生。
她為了掩飾心中不安,忽然揚起下頜、挺起平平無奇胸膛,一雙剪水也似的雙眸回瞪衛鉉,凶巴巴的說道:“看什麽看,不認識我啦?”
衛鉉見她平添幾分活潑,煞是可愛,微笑道:“多日未見,你白了好多。”
“果真?”爾朱英娥心下一喜,當天小問心先是叫她“阿兄”,接著又說她比衛鉉還更黑,心靈頓時就受到了重創。
回到家中,爾朱英娥立刻向阿娘、北鄉郡長公主求教,然後依計換了一身黑色衣服來對照,果真是白了很多。而她今天這身衣服來,就是給那小丫頭看,令其改口。
不曾想還沒見到小丫頭,衛鉉就說她白了,直讓她心花怒放。
“自然,但不知有何秘訣?”爾朱英娥黑不隆咚的,偏生她之前又喜歡穿白色衣服、白色氈帽,這讓黝黑的臉更黑了。今天一身皂,在衣色反襯之下,那小黑臉自然顯得格外白皙。衛鉉見她滿面笑容,一又明眸都彎成一條線,便妨著笑、一本正經求教。
於是乎,兩人就站在塵土飛揚的院子裡一問一答談話起來。站在旁邊的爾朱智彪隨著兩人的對答,一會兒看看衛鉉、一會兒又看看堂妹,由衷的佩服道:衛觀主竟然讓這頭小老虎忽而沮喪、忽而發笑,實在是太厲害了。
感覺自己受到冷落,爾朱智彪有些不甘示弱的叫了起來:“英娥,咱們還沒說封賞呢。”
爾朱英娥笑容僵在了臉上,過了一會兒功夫才恢復過來,望著小胖子冷笑道:“我當然知道,用得著你來提醒?”
爾朱智彪瞧見妹子眼神有些不善,訕訕的說道:“我就說說、我就說說,當我不存在。”
“哦?但不知大都督有何封賞?”衛鉉面上平靜的笑,心中卻是砰砰跳。
他就等這個呢。
“你立下大功,當然要厚賞,阿耶賜金十斤、銀五十斤、銅兩百斤、粗布三百匹、戰馬五十匹、牛百頭、羊五百隻、粟米五百石。但這並不足以酬功,另外賜下幢主一個、黨長一個。”爾朱英娥看了衛鉉一眼,怏怏不樂的說道:“你瞅瞅,我的命和韓信寨就值這麽一點。”
“封賞夠重的了,多謝大都督。”聽到那組數字,衛鉉連忙拱手謝道,這哪是“一點”啊?分明就是從重封賞。
尤其擁有五百名士兵的幢主,人家若乾惠是用老父親的命換來的,他衛鉉卻是直接飛起,可見權貴子女的命比什麽都重要。
至於黨長,則屬政。
魏朝在地方實行州、郡、縣三等。孝文帝改革時,采納給事中李衝建議,於太和十年廢除縣裡的宗主督護製,創立三長製抑製豪強隱匿戶口、逃避租調徭役……從而將皇權伸到最低基層。
三長製即“五家為鄰,設一鄰長;五鄰為裡,設一裡長;五裡為黨,設一黨長。”三長的職責是檢查戶口、監督耕作、征收租調、征發徭役和兵役。他們本人不僅享有免予征戍、免稅待遇,其親屬也有一至三人得到同等待遇。
孝文帝未免換湯不換藥,還規定三長直屬郡級官府統轄,直接越過了縣級官府;雖然在實行過程中,三長多數還是從地方豪強產生,但是較之於宗主督護製,它終是一種制度上的巨大進步。
值此亂世之際,州郡縣製、三長製盡皆亂套了,而爾朱榮這等大都督形同漢之州牧一般,牢牢將本地軍、政、財、任免權等大權包攬在手。所以這個幢主、黨長以及眾多錢財,實則是爾朱榮封賞,與朝廷沒有半點關系。而爾朱英娥其實就是因為明白父親有此大權,故而嫌棄封得太低。
“衛觀主,你有所不知。”爾朱智彪瞅準時機,畏畏縮縮的補充道:“英娥在大都督面前極力說你的好話,說你文武雙全、有勇有謀,故為你爭來幢主之職、一半錢財。若非是英娥……”
“休要胡言。”爾朱英娥斥責道。
說是“斥責”,但是她的語氣一點不嚴厲,臉上甚至還帶著甜美的笑容,一雙明亮的大眼睛看著衛鉉,仿佛是在邀功一般。
衛鉉感激至極,整容斂色的拱手道謝:“多謝娘子。”
“你不怪我做壞事就夠了。”爾朱英娥見衛鉉如此鄭重,心下異常歡喜。她從佩囊裡取出兩個冊子、遞給了衛鉉:“這是兩道任命書,日後梗陽城南、懸甕山以東鄉兵歸你管;可這黨長,你只能管自己人。”
衛鉉接過任命書,問道:“我要不要去晉陽致謝大都督?”
“不必。”爾朱英娥搖了搖頭,說道:“我阿耶昨天就已經離開晉陽城了。對了,你抓緊收攏鄉兵,說不定派得上用場。”
衛鉉沉吟半晌,又問道:“要打仗了麽?”
“我也不太清楚,不過應該也快了。”爾朱英娥眉梢眼角籠上一抹愁色, www.uukanshu.net 想著不是什麽軍事機要,於是又說道:“恆州都督斛律洛陽近來很不安分。”
說著,又說道:“這兒太吵了,陪我出去走走。”
衛鉉將探頭探腦的孩子們交給了師伯郭平,與她向外面走去。
。。。。。
“伱們其他人呢?”莊外河畔,爾朱英娥把一顆擋在面前的石塊踢進河裡,隨口問道。
衛鉉如實相告:“成年男女都去看田了,畢竟初來乍到,又逢春耕時節,大家都想看看自家田地今年能否有產出。”
爾朱英娥只是隨口而問,默不作聲的走了幾十步,忽然停了下來,目光定定的看著玉帶也似的河流,說道:“這一級的地位取決效力對象是誰。如果是進行經製之軍、或是要員私人部曲,地位自然極高,便是一些地方大員也得聽命從事。若是地方鄉兵幢主,或許還不如一個黨長。你和若乾惠的幢主之職,便是屬於後者。”
她以為衛鉉不懂個中門道,介紹得十分詳細:“一般來說,這類幢主多為鄉間豪強擔任,原因就是他們關系遍布全境、族中子弟有比較好的學習條件、有比較好的軍事修養,他們不僅競爭力強,上了戰場以後,也比不識軍事的普通人有用。更重要的是他們在地方很有名望,所以鄉兵十分信任他們。”
“這一幢能征善戰、立下大功,由於前幢主戰死沙場,便由副幢主韓軌兼任幢主之職。據說此人豪爽有膽氣、有先知之鑒。只不過他是來自狄那(壽陽)的外鄉,故而被麾下都伯惡意刁難。上任後,可交好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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