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那策論、官製有何進展?”爾朱榮考驗完畢，又向衛鉉問道。

　　“回大都督，卑職得益於賀拔三將軍提供詳實資料，已然書寫六半以上，如今主要是梳理細節，尤其官職對應的職司更是重中之重，大意不得。”衛鉉來自小人當道、群魔亂舞、文明禮儀嚴重退化的畸形社會;導致他非但沒有穿越者的優越感，反而覺得論及算計，便是古代寒門裡的紈絝子弟都能輕松擊敗後世多數精英分子，所以與這些大人物交流時，總是保持應有的謙虛謹慎;再加上官場最忌吃獨食，而賀拔嶽又的的確確送來諸多重要資料，於是彰其功、再論自己。

　　“竟是這麽快?”爾朱榮驚喜的問道。

　　“確實如此。”衛鉉日以繼夜的編寫，主要還是希望在戰前完成這項任務，好讓自己騰出手來參與這場大戰，然後爭取在戰爭中立下軍功;他向爾朱榮說道:“卑職所寫內容的主體框架源自當前律令、制度，只要摸清彼此間的關系，一切就會豁然貫通。”

　　“哈哈哈，衛將軍果然是我的福星。”爾朱榮欣喜大笑，目視靜若止水的少年郎，頻頻點頭的褒獎道:“的確是個良才，若非眼見，我都不信人間能有如此睿智精明的少年郎。倘若寫得令我滿意，必有重賞。”

　　這番話，呼應衛鉉此前婉拒封賞之言。

　　“謝大都督。”衛鉉知道凡事當適可而止，這一次他並沒有推辭，而是鄭重的行了一禮，說道:“功勞如果屬於卑職，卑職絕不拒絕;如不是，卑職也不稀罕。”

　　“不拒絕、不稀罕?說的好哇。”爾朱榮頗為感觸的說了一句，而後目視衛鉉，說道:“記得上次，你說志在軍中，而你托英娥轉呈的書信當中也提到了鄉兵。那我考考你，看你究竟有幾分能耐。”

　　衛鉉欠身道:“請大都督示下。”

　　“對於鄉兵，你隻籠統的提了些，可有比較成熟想法?”這才是爾朱榮會見衛鉉的重中之重。

　　之前因為戰事而太過忙碌，無暇專程詢問;他今天接到爾朱天光從漯源城送來的軍情，方才發現斛律洛陽即便當上恆州都督，還是像以前那般廢物，故而大大的松了一口氣，於是抽空接見了衛鉉。

　　此外就是他執行精兵路線，麾下精兵都是以殺戮為生的募兵，其戰鬥力雖然無從挑剔，但一來募兵待遇太好，使後勤保障異常艱難，以他目前的財政而言，遲早就被這支精兵吃光。

　　二來是一切裝備、賞賜、榮耀優先滿足精銳，每當征伐天下，必調精銳之師。長此以往，地方軍感到自己被區別對待，繼而喪失應有的鬥志、戰鬥力。當戰事發生的時候，精兵猛如虎、地方軍弱如羊。

　　如此就使他太過依賴精銳，忽略了地方軍，然而精兵畢竟數量有限，不僅造成兩者形成對立得十分嚴重。而且死一個就少一人，再這麽下去，爾朱榮的子弟兵必將盡數折在戰爭之中，到時候，又如何掌控四州?

　　關鍵時刻，那些飽受冷遇、飽受冷眼的地方軍怎麽可能站到他這一邊?

　　正是出於此慮，而衛鉉又在信上著重點出這個問題，爾朱榮很想做出改變，以免日後無兵可用。

　　說到紙上談兵，衛鉉頓時就來了勁，他拱手道:“大都督，民團、鄉兵存在多時，堪稱是我大魏兵源根本，其特點是兵農合一，鄉兵平時是耕種土地的農夫、放牧的牧民，閑時訓練、戰時投軍打仗，加上大魏尚武、百姓驍勇、人人願意從軍。故而不缺兵源。”

　　“然而今之民團多數由牧民農夫構成、出征時的軍糧和甲杖戎服需要自籌，立功和傷亡後，甚至連獎勵和撫恤都沒有，更別說晉升了。鄉兵在戰爭中不僅毫無所獲，反而虧了生命和老本，其戰鬥力、作戰意志、戰鬥熱情可想而知。假設換作大都督、三位賀拔將軍，想來也不願做虧本生意吧?”

　　士兵是用生命博取富貴、產程，本質和打工仔有些類似，當他們絕望發現上升渠道緊緊關閉、付出和收獲不成正比，而且還要過著衝殺浴血、朝不保夕的日子，他們沒有造反就已經不錯了，怎能指望他們為你效死力?

　　軍中如果沒有足夠完善的獎勵、保障、升遷制度，又怎麽可能激發將士們戰鬥熱情?普通老百姓看到將士都如此，又哪來從軍的熱情?

　　再看看隋朝前期，隋軍士兵為什麽那般敢戰能戰?而不可一世的突厥汗國為什麽在隋朝統一天下之前被肢解得四分五裂?原因就是隋朝有完整的獎勵、保障、升遷制度，使得全軍將士聞戰則喜。

　　除了朝廷設置的完善獎勵制度以外，皇帝楊堅、皇后獨孤伽羅還節衣縮食，將自己的錢財盡數分給傷亡將士父母、孩子，並致以最誠摯的哀悼。

　　而隋軍士兵本來就很好戰，上面又有這等貼心朝廷、這等貼心帝後，心知自己如果不幸戰死，朝廷會將撫恤金如數下發;如果立功且僥幸不死，則能晉升;既然如此，為何不趁年輕搏出一個功名富貴?

　　也是因此，所以隋朝募兵和府兵總能爆發出極大的戰鬥熱情、每次作戰都把敵軍士兵的人頭視作金光閃閃的財富;最終創造出一場又一場驚人的戰爭神話。

　　如果爾朱榮具有楊堅三成魄力，學到楊堅三成治民治軍治吏本事，並且落到實處;那麽朔、恆、肆、並四州將無人能敵。

　　“所言極是。”爾朱榮和賀拔允、賀拔勝、賀拔嶽相顧一眼，盡皆朝著衛鉉點了點頭。

　　爾朱榮思忖片刻，凝聲問道:“聽你之意，今後不分精銳、鄉兵，一律按製封賞撫恤戰死、受傷、有功將士?”

　　“卑職並非此意。”衛鉉搖了搖頭，說道:“精銳之師乃是戰爭主力、大都督立世之本，待遇從優，無可厚非;若是降低封賞、撫恤標準，有損大都督根本。若將鄉兵待遇提到精銳的高度，既讓財政壓力大增、也體現不出精銳的優越。所以絕對公平不可取，繼續保持等級差距，卻能使所有人人都有力爭上遊的奮鬥目標。”

　　“而民團鄉兵存在已久，如果大都督從獎勵、撫恤入手，對鄉兵進行優待和補償，並且明確的給予大家晉升之路，那也只是對現有制度做出規范、完善，並不會得罪人，更不會引來他人警惕。”

　　衛鉉目光看向爾朱榮，見他聽得入神，又說道:“卑職的想法建立在現行之製上，說來也是平平無奇:那就是給予鄉兵減免稅賦、減免徭役待遇，用他們應該繳納稅賦、從事的徭役抵銷日常訓練、抵銷作戰時需要自備的軍糧和武器。而其子女則可進入地方官府學堂學習，若其不幸戰死、戰殘;官府給予撫恤的同時，並由各地方‘孤獨院’、學堂收養和教育其子女……鄉兵沒有後顧之憂，又有獎勵撫恤可拿、功勞可立、晉升途徑。其從軍熱情、作戰意志必然勝過現在。”

　　“至於軍府，可按上、中、下縣標準，設上、中、下三等軍府。軍府主將由大都督任命，由他們在農閑時節負責日常訓練事宜。此舉既能安置立功將士，又能把鄉兵從出自地方大戶的縣尉手中剝離出來。日後，縣尉隻負責地方治安，不再具有調兵和作戰之權，這將有利於大都督對地方的控制。”

　　說到這裡，衛鉉又點評道:“此法涉及軍、民、權、利、法等方方面面;一時半會之間，自也不能徹底擺脫各地名門。但是只要成功推廣到一個郡、或者一個縣， www.uukanshu.net那都比現在好，同時也是為以後積累了基礎和經驗。”

　　簡言之，我已遵照要求開出治病方子，能否依法煎來服下，就看你自己的了。

　　爾朱榮默然半晌，長長的籲了口氣，向衛鉉說道:“你可真是給我出了個難題啊！”

　　“卑職惶恐。”衛鉉連忙起身行禮。

　　“無妨、無妨。”爾朱榮擺了擺手，沉聲道:“今之內患猶如腐木之蟻，縱有巍巍高樓廣廈，也難禁時刻啃蝕，適當改變是必要的。”

　　說著，他向賀拔嶽問道:“阿鬥泥，你認為此法如何?”

　　“大都督，卑職認同此法。正如衛將軍方才所言，只要將此法成功推廣到一個郡、或者一個縣，那也比現在好。”賀拔嶽表明了自己態度，又說道:“依卑職之見，可由恆州開始。”

　　爾朱榮若有所悟:“恆州?”

　　“正是。”賀拔嶽道:“我軍此戰的目的不僅僅殲滅斛律賊，還要把不遵大都督號令勢力連根拔起。戰後，恆州幾近一張白紙，大都督無論推行自己官製、還是推行衛將軍所說的軍府製，都不會受到掣肘。之後再苦心經營一兩年時間，恆州定能成為大都督堅不可摧的大後方。”

　　“嗯。”爾朱榮點了點頭。今之肆州、並州勢力縱橫交錯，王氏和尉彝等勢力暫時還不能動，也只有即將在戰爭中洗禮的恆州最為合適。

　　等他攻克恆州之後，定要將之徹底掌控，再也不允許他人將手過來。然後以恆州為基，將一切有利於自己的軍、政之製推往朔、肆、並三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