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青斐知道江珩遲早會查到她頭上。
畢竟她曾經確實叫過明葵,但沒想到那麽快。
陸青斐不形於色,波瀾不驚地回頭看江珩,就在她轉身的瞬間,道路兩旁的路燈一盞接著一盞亮起,柔白的燈泡簇出光,延伸到左右邊盡頭的公路,而她後方是沉鬱調子墨藍濃橘的天色。
江珩淡淡勾著唇,好整以暇看著她。
陸青斐迎著他的目光,不疾不徐地說:“我還欠你兩頓飯。”
一頓是醫院拉住她避開咖啡濺到,一頓是上回請他,結果卻是他結帳的人是他。
算得相當清晰。
江珩輕笑了下,慢悠悠問:“怎麽還?”
陸青斐站在原地沒動,不緊不慢道:“我買間餐廳還你吧。”
這樣就不用擔心他再買單,欠來欠去了。
江珩唇邊掛著慣例的散漫笑容:“你錢很多?”
陸青斐說:“一般。”
兩人目光相接,空氣中倏地飄起簌簌雪花,如羽毛輕飄飄地落在綠化植上,似籠上白色輕紗。
這場雪來得猝不及防。
陸青斐仰頭望天,墜在她臉頰,洇開寒冷濕氣。
江珩看著她,修長手指勾著蓋子,一下下甩合著金屬打火機,火焰從噴口冒出,熾芒遊弋,將雪花燃滅。
他唇角微微揚起,語氣悠閑:“我不要餐廳。”
陸青斐看回江珩,想了想,現在正好飯點:“那我請你吃飯,地點我選,時間你定。”
地點她選就不用擔心他再買單了。
江珩輕抬下巴,示意身後黑色轎車:“上車。”
知道他是個行動派,陸青斐也不扭捏,邁步走近。
江珩拉開副駕駛的車門,陸青斐發覺他今天自己開的車,略感詫異。
細小雪花,輕如柳絮,仍在下。
“你想吃什麽?”陸青斐邊扣安全帶,邊問。
車窗敞開,江珩的手肘往窗口搭著,單手掌方向盤,目視前方,耐心等她叩安全帶。
“魚。”
陸青斐歪頭看他,眸子泛起一絲漣漪,頃刻又散去。
“吃魚的話,去濱江公園。”
“行。”
江珩把車窗關上,調試車內空調溫度,若有所思地看了陸青斐幾秒,推下車,拉開後座車門,拿一件毯子扔給她。
“披上。”
陸青斐抓起腿上的毯子,布料柔軟舒適,怔怔看著江珩。
她困惑道:“我看起來很冷嗎?”
江珩:“你不知道?”
陸青斐:“……”
我知道,但你不應該知道。
毛毯一股好聞氣息若有似無地飄來,盈在鼻尖。
陸青斐無甚在意他的問題,隻說:“謝謝。”
車子往濱江公園去。
高速公路十分順暢,轎車平穩行駛著,江珩睨一眼旁邊的陸青斐,勾了唇角,笑容淺薄:
“為什麽不承認你叫明葵?”
陸青斐腦袋靠著椅背,側首看他,雲淡風輕道:“我也沒否認。”
江珩低聲一笑,笑聲不大,但嘴角的弧度可謂是悅心至極。
“確實。”
陸青斐沒搭話,她挪開視線,望著滑動的刮雨器,目光放空。
十字路口,等綠燈時,江珩身形松散地往後一靠,偏頭打量她。
他主動說:“不問未婚妻了?”
陸青斐盯著前面車子的車牌,淡定反問:“我有什麽理由一定要問你未婚妻?”
江珩道:“也是。”
是什麽?
陸青斐移動視線,借著微弱的車燈看他,眼眸深邃幽黑,讓人辨不清情緒。
江珩慢悠悠地笑道:“沒有人會問別人自己的事情。”
陸青斐黑睫顫了顫,尚未咂出更深的意思,紅燈變綠燈,鳴笛聲響起,車子繼續行駛在黑夜裡。
她若有所思地望著他。
青銅古幣和熒惑之術都證實江珩不是離珩。
但他給她的大多數感覺,又很像。
陸青斐淡淡笑了。
在這件事上,感性和理性,她顯然更偏向感性。
濱江公園附近有間百年海鮮餐廳,小時候明宜每破一次案,陸識瀾都會帶她們來這裡。
陸青斐在路上提前訂了間視野開闊的包廂,兩人到時服務員直接領他們上去。
巨大落地窗,對面奪目閃耀的景色一覽無余,明珠塔高聳入雲,高樓林立,霓虹燈起,光亮隨著江水流去的地方漸漸淡去。
陸青斐征詢一次江珩意見,後者回了個隨意,她就沒再管他。
江珩坐在位置上,好整以暇,姿態悠閑,仿佛連指頭都不願意動一下。
“喜歡吃魚?”
陸青斐:“嗯。”
江珩姿態依舊懶散,看著陸青斐的目光卻帶上幾分審視。
他不自覺想起腦海的畫面。
也是一個下雪天。
只不過那時的風雪很大,雪花似鵝毛,紛揚飛舞著,世界一片白茫茫,積雪壓著梅枝,啪嗒一聲,摔碎在地上。
巨大的動靜,弄醒了躺在屋前走廊躺椅上的青年。
他睜眼醒來,神色漠然,眼眸黑似深淵,不斷散發殺意和戾氣。
周遭磅礴的靈力壓迫著角落仙鶴,就在仙鶴即將承受不住,五髒六腑被碾碎前,青年空白的世界出現了一道色彩。
少女撐著紅傘從蕭瑟大雪中走來,日光照著她,光影線條明晰,因壓低傘面,瞧不清模樣。但她的步履輕盈,紅色裙擺在風雪中揚起,像流水桃花。
流動、明媚、自由、充滿生機。
引人去追隨。
仿佛只要有她在,連死亡也是蓬勃的、美好的。
少女撐著傘,不緊不慢地走近。
她的靈魂是有光芒的, 她所踏過之處,萬物接連複蘇。
少女喚醒枯萎荒蕪世界的同時,也喚醒了青年的心。
心動和心安不斷切換。
青年手背松松搭在眼皮上,目光認真地望著雪中一抹紅。
他漆黑眼瞳倒映少女的身影,笑得肆意輕松。
風雪阻擋不了她,距離青年五步遠時,少女將傘上移,緩慢地挪動,挪動……
江珩看不到她的臉。
但他清晰地知曉,青年對少女的感情。
他對她即是一見鍾意,也是日久生情。
她在他眼中耀眼極了。
世上所有苦難都不該降臨在她身上。
當江珩把目光投向陸青斐時,他也體會到了那份坦然、真誠又炙熱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