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都太迷戀我們人生的結尾了。這個世界有那麽多偉大的生命和美好的愛可以去見證和體驗,但是我們的結局大都是不盡如人意的,我立刻覺得我的人生也在經歷一場悲劇,這是我的即將到來的悲劇。
這個世界,也總有很多令我們崩潰的事。區別在於,有人在傷痛裡沉淪,放棄余生,也有人扛住命運起伏,迎來了新生。我希望我們是後者,是強者!
2022年6月1日是我們完成8個化療程序的時間,醫生囑咐我們,一個月後去醫院檢查,所以我們在7月2日按照醫囑,和陳主任預約去醫院進行我們認為需要全面檢查的第一次大複查。
7月22日愛人去檢查的那天,我很緊張,但愛人很快就回來,說,與陳主任一起討論病情、溝通,他倆一致認為8次化療後的一個月後,不用全面複查,等三個月後再進行全面複查。陳主任是把愛人當做醫學工作者一起判斷病情和溝通的,因為陳主任知道愛人是複旦醫學院藥學系的老畢業生。
那天(7.3日)兩位智者溝通後,沒有任何複查,但是我寫了《第五十六章第一次複查結束》,寥寥幾句,很短一篇小短文,只是做個記錄而已。
很快三個月過去,快到了9月份,前天8月31日愛人與醫生預約複查的事情,因為住院病房很緊張,必須提前預約。陳主任說,哦,手術後是應該好好檢查一次了,我來安排床位,愛人告訴我,床位安排好,第二天一早就去醫院了。
平時說說,沒有心理障礙,真要去醫院了,我的心裡酸酸的。但是我又不能表露一絲絲的酸、和悲情。看著愛人一樣一樣的收拾自己的住院用品,往他的大手提包裡放進毛巾、洗漱品、餐飲用具、衛生用品、臉盆、換洗衣服......,我進了衛生間,眼淚奪眶而出,眼淚流進嘴裡,鹹鹹的,心裡是酸酸的。愛人又要受苦了,又要讓心靈再煎熬一次、再崩潰一次,周而複始。因為每個檢查都是很痛苦的,特別是胃鏡、腸鏡等,全面檢查癌細胞有沒有侵犯(轉移)。
愛人對於這個大複查是心存期盼的,也是心存僥幸的。每次去醫院化療,或每次去醫院找陳主任專家門診愛人都是很有信心地去,滿懷高興地回。而這一次,他終於忍不住地告訴我,這一次去醫院,怎麽心裡很是忐忑呢,還有心裡怪怪的感覺,隱約會出什麽么蛾子呢?
愛人說;“萬一哪裡發現了腫塊(他故意輕描淡寫地說成“腫塊”),說那就又得開一刀,萬一長在某一部位沒有辦法動刀子,那就只有等死了。就像小葉(我妹夫)那樣,肺部下沿縱膈上長了一塊惡性腫瘤,縱膈上,開刀的機會都沒有,三個多月,小葉就走掉了。”
其實,愛人就是怕不幸會轉移在一個啥部位,怕就怕轉移在不能動刀子的啥部位,又長出一塊新東西。這個擔心,是我們倆心照不宣的噩夢。
現在我們倆的人生的要求已經低到塵埃裡,已經接受晚期、已經接受癌症,只求活著就好,只求能夠動刀子就好,只求不要不給動刀子的機會。現在也早已經接受了你癌細胞的肆意侵犯,接受你肆意轉移,可,癌細胞,轉移不要緊,但千萬不要轉移到不能動刀子的部位,不要轉移到不給我們動刀子的機會。
我們的人生,一步一步地在走退路,一步一步地在做減法,一步一步地在給命運讓步,命運啊,你千萬不要讓我們無路可退、無路可走啊。
可以說,凡是個體生命必須正視的問題和必須開解的難題,我的愛人都沒有回避與躲閃過,而是調動了生命的全部激情與智慧給予逐個地解答和逾越,從而讓我的一生都在極其安全的詮釋中度過我們家的每一個難關。每次難關過後,我倆都會不時產生心靈的強烈共鳴,從而達成共識,從而大大地舒一口氣。
比如“這次生病”,他是這樣安慰我的,安慰我用一種很現實的人生觀:既然不可救藥、該走就走。我可不是這樣的認知,我必須盡全力用金錢挽回生命。
這次,去醫院複查我突然發現,愛人已經沒有以前的那種坦然和淡定了,總是疑慮重重。我倆算著時間:2021年11月15日門診,16日胃鏡中心宣判死刑,17日——23日為期一周的術前大檢查、鑒定、病理、基因、血型等等,和我們不知道的各種複雜的項目和準備,11月24日手術,手術進行4個小時。
術後經歷12月、1月、2月、3月、4月、5月、6月、7月、8月(其中包括8次化療),也就是術後已經9個月的時間了,會怎麽樣?會有什麽么蛾子出現?
愛人從病房發來的微信,說,開了很多檢查單,必須一樣一樣地去完成。看著那麽一大摞的檢查單和預約時間,愛人估計需要一周時間。
我說,預約胃鏡檢查的時間告訴我,到那天我去胃鏡中心門口等你陪你做。
我們的病灶就在胃部,雖然已經沒有胃部了,但是癌細胞就圍繞著胃部活動,切除只要有一個小癌細胞遺漏,這塊病灶就會死灰複燃。
愛人說,做胃鏡很難過的,你來胃鏡中心門口等我陪著我。
疫情期間,住院部控制很嚴,凡是能動的病人,家屬不準辦陪床。胃鏡中心在門診部,預約好時間,我到門診部直接上去6層樓胃鏡中心就可。
誰知道,今天清早,小醫生(實習醫生)通知愛人不要吃東西,說是陳主任囑咐,不要吃東西,他親自找個時間自己去胃鏡中心為愛人操作檢查。當天中午,陳主任趁胃鏡中心的工作人員吃午飯,機器休息。陳主任帶著愛人臨時抽空親自為愛人做了胃鏡。我聽到這個消息,心裡一陣感激。
愛人說,胃鏡中心,6層樓,6樓的一層樓怎麽就是黑嗚嗚的一片人頭攢動,,排著長長的人牆隊伍,做不完的病人。好嚇人。
說明人們生活條件非常的充足富裕,而人們的健康已經到了警戒線。醫院,哪裡哪裡,都是黑壓壓的一片人,哪裡哪裡,也都少不了的是中青年病人的影子。愛人說:“病人,已經不是老年人的代名詞,已經年輕化,特別是胃鏡中心的黑嗚嗚的人群,中青年病人比例居多,這是人類群體發生了嚴重的問題”。
趁著中午休息,陳主任對愛人手術吻合口的關注,臨時決定自己親自去操作機器查看愛人吻合口的位置,也仔細找了有沒有可疑的局部和腫塊。愛人說,陳主任仔細幾分鍾的吻合口檢查,吻合口傷口沒有發現可疑情況。
我的心落了一塊大石頭,還有一部分小石頭等著其他檢查的結果。
陳主任,就是2010年3月撿回愛人一條命的那個博士生導師陳嶽祥主任。 www.uukanshu.net
我在《第十一章該死的恆徑動脈》、《第十二章我的生離死別》,分別訴說了12年前,愛人這條命就是陳嶽祥主任被醫院夜裡3點接到醫院為愛人做的胃部不明原因的大出血的胃鏡大清查,花了一個小時在胃部小拐角,折疊深部才找到該死的恆徑動脈大出血,這種恆徑動脈大出血,一旦發生必死無疑。
12年前,陳主任救了愛人一命,12年後,晚期癌症的愛人,又是陳主任親自在關注著我愛人的晚期癌症的每一步進展,連例行公事的胃鏡透視檢查,陳主任都要親自去看一看吻合口有沒有可疑的情況,心中的感激不可言表,只能說愛人真是走運,走了八輩子運,遇到了好醫生。
胃鏡以後,下午心電圖,身上塗了很多潤滑劑,黏糊糊的。愛人溜出醫院,趕回來洗了澡,換了衣服。我很奇怪,為什麽回來洗澡,住院部管理的很嚴。
原來愛人病房是臨時調劑的一個病房,有5位病人,因為臨時,還有2個女病人。愛人說,這次病房住的人多,而且都是重病號,看起來是那種熬不過去的重病號,愛人趕回來洗澡,也是怕干擾那些重病號的休息,就回來洗澡了。
住院大檢查,除了肉體的檢查痛苦,愛人看到同室同病相憐的病友們,愛人同樣在煎熬著自己,在撫摸著自己肉體的傷痛、和慰藉著自己心靈的悲痛,心靈的衝擊會熬到自己心靈崩潰的那一天,熬到直到自己生命完結的那一天。
我陪著愛人在翻越一座又一座的山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