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土重來的那次出血,得到醫生當天晚上加班的再次內窺鏡檢查,經過妥善處理,我們後期心情就很輕松。我們每天都要帶著輸液架吊著輸液瓶,還有愛人帶著左右兩邊的鮮紅的引流小瓶,引流小瓶夾在兩邊的衣角處晃蕩晃蕩,我倆在病區的走廊,從走廊這頭走到走廊那頭,走來走去,以顯示我們在進行體質鍛煉,盡管這種鍛煉微乎其微,可對大手術的病人已經竭盡全力了。
術後愛人剛能下床,我扶著愛人帶著引流瓶隻走一小段,走來走去兩個來回就累了。一天加一天行走多些了,再後來他能自己扶著四輪輸液架走來走去,長長的病區走廊每天要走兩次,上午走一次,午睡後起來一次,有時候傍晚也走一次,這能表達我們對生活的熱愛和對生命的渴望。
一般這時候的陪同我都離得遠遠的,一邊拍照一邊發送給遠在老家的大姐,跟姐姐介紹一些近況,當然還是報喜不報憂的情況多一些。大姐是每時每刻都在關注我這邊的情況,趁著這檔空閑,發些她弟弟鍛煉走路並漸漸硬朗起來的片子,姐姐每次都是看得淚流滿面,一再回復表達感謝我。
姐姐82歲了,也已經力不從心了。2020年,姐姐帶著姐夫全憑自己的一部手機,倆人在外面遊蕩了一個多月。旅行社已經好幾年了,不帶他倆高齡老人同行了,姐姐和自家姊妹們出遠門好幾次,姐姐也是緊迫地知道,她老倆口的身體越來越不行了,特別是姐夫身體在走下坡路的速度比較快,姐夫有趨向癡呆的傾向,所以他們趕緊安排了最後一次自助遊,最後的一次為期一個月的長途旅行自助遊,據說,最遠跑到了XJ。當時我聽說後,充滿了對姐姐的崇高敬意,太了不起了。
姐姐知道我們就要出院,問東問西,這些溝通,愛人都不知道。因為我和愛人有約定,不告訴他家這邊的哥哥姐姐們,關於他的病情。因為哥哥姐姐們都老了,也有幾個患有癌症,自顧不暇的親情已經在愛人家裸露出生命的危機和掙扎了。
愛人已經能夠喝稀飯了,醫囑流質已經改變成半流質。愛人說,稀飯,好香啊。可是他只能喝幾口,因為沒有了胃,沒有了儲存食物的口袋,吃一點點就進了腸子,食物被腸道口卷進去就一路一路的下滑,壓在了某個角落和某個縫隙裡,都來不及去磨細、消化、吸收,就要從直腸拉出來了,消化道改變了原來的模式和本來的功能,是不是真的就直接去了腸道,很快到達終點——直腸?
很長一段時間裡,我都有些不適應,愛人沒有胃了,啊,他丟失了一個器官。生理學上有個說法,說一個人失去了某個肢體或器官,很長時間裡,他會覺得那個肢體或器官還在,老想著用假想中的它們去完成一些事情。我就是在愛人的嚼嚼中,狼吞虎咽的吃相中感覺他的器官是不是還在?
在醫院呆了20多天,就要出院了,我也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在醫院的大多時間陪伴愛人,不敢看書,怕愛人有情緒,他會想,我在危難時期,你還這樣去閱讀?盡管閱讀是你喜歡的世界,可也要分場合和環境,所以我不敢放肆的閱讀。但是閱讀是習慣,身邊總會有一兩本書。多少年,是閱讀,幫助我打發那些令人窒息的青澀歲月、蹉跎歲月、混沌歲月以及結婚以後的七年之癢的雞毛歲月。這次陪伴住院期間,我還特意挑了一本家裡的藏書《百年孤獨》。
好幾年,手中拿到這本書,試著讀過好幾次都被中斷,因為沒有整段的時間,也就不容易能夠靜下心來讀進去。這次住院時間較長,我就選擇了這本書,看看是否能夠讀下去,能讀一段是一段。如果真能把這本世界級別的最高代表作通讀一遍,那也屬於我的一大成就,因為我早就知道《百年孤獨》已經征服了世界,可,我都沒有空通讀它。
《百年孤獨》講述了布恩迪亞家族七代人的興亡傳奇,馬孔多小鎮百年的變幻風雲。讓我驚異的不是馬爾克斯而是譯者,他怎麽能做到將完全相異的語種,置換成這麽流暢、磅礴的中文?
《百年孤獨》已不是一本小說,在我二十多歲的青春世界時就想通過我的毅力打開這道世界的窗口,因為《百年孤獨》它打開的是一條通往遠方的通道。通道那邊那個異質的世界充滿了異質的迷幻、傳奇、生死、愛恨、迷茫……最終,人的生命是孤獨的,孤獨地來到這個世界,然後孤獨地死去,漫長又短暫,充滿了非邏輯性。
我總是讀不透那,人與人之間密密聯系又如此疏離遙遠。我選擇這次讀它,也就是因為愛人宣判了死刑,那就是意味著,我不久就會走向生命的孤獨。我是那種對於《百年孤獨》都望而卻步,又很想去讀,卻無法深入到作者描繪的那個觸手可及但又不敢觸摸的世界。但是,好書就是有讓你硬著頭皮讀下去並且自虐式的想去讀第二遍的衝動。當我真正走進布恩迪亞家族中去的時候,我就感受到那種想擺脫孤獨但卻死也離不開它的糾結, www.uukanshu.net矛盾和痛苦。這次讀進去了,還在費力理順人物關系。
雖然命運向我們展示了最殘酷的一面,那我就得珍惜這殘酷,我在命運的枷鎖的裂縫中堅強度過。陪伴住醫院的期間,我是珍惜每一天的,珍惜我們在一起的分分秒秒,更是珍惜能夠有讀書時間的分分秒秒,愛人睡了,我卷曲在床腳讀書,愛人眼睛睜著,我就在床邊陪他聊天。這本書,陪伴著我住院時期的恐懼和悲傷,它遠遠不止是陪伴,它是在提前警示我們每個人都是一個孤獨的個體。
對於我,雖早已習慣了與孤獨為伴,未必開心,但也未必悲哀。孤獨是一個陪伴人一生的夥伴是一個既定事實,與其否認,與其抗爭,與其無謂的逃避,不如接受它,在喧囂的世界裡,在擁擠的人群裡,讓孤獨保護我,陪我吃早餐,陪我整理陽光,陪我曬曬太陽,陪我曬曬俱疲的身體與心靈。何況今後的這一天,孤獨終究會來到。猛然驚回首,生死輪回,該輪到我們這一代了。
愛人就要出院了,20多天裡每天陪著他哭、陪著他笑的住院期間令人難忘,雖然我們笑的時候很少,可,也算,我們笑過。雖然我們倆都裝作堅強,裝著裝著我倆就真的變堅強了。因為人到這個世界走一遭,必定會遇到各種各樣的考驗和磨難,關關難過關關過,而支撐我們咬牙挺過去的最大動力,是愛,是我們的兩情相悅。
我們永遠想不到生活會在哪個路口有一個坎兒,也料不到它會在哪個階段會給我們一份溫暖。總之,余生很長,何必慌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