聳立的高樓之間,露出魚肚白,又是新的一天。正在睡夢中的我,被病房的那個中年男子清潔工洪亮的聲音吆喝醒了:“起床了、起床了,收床鋪了、收床鋪了。”我討厭這種吆喝聲,就像催命鬼一樣的吆喝,我好困啊,幾天都沒有睡個囫圇覺,夜裡不是被自己愛人的呻吟聲喚起,就是被其他病友的呻吟聲擾醒,在這種環境下呆久了,如果沒有強大的內心,很快就會崩潰的。
醫院的折疊床又重又笨,由於不知道收疊床鋪的機關和收疊要點,每次收疊時都會砸中自己,不是這裡被砸一下就是那裡被砸一下,腿部不是這裡青一塊就是那裡紫一塊。這就是一個自命不凡的女人;一個不會做家務;一個只會讀書寫字的女人;一個自認為清高的女人;一個自認為優雅的女人。我重新回到屢屢受挫的、殘酷的、現實的生活中,正在重新接受現實生活的洗禮。我笨拙地收起自己的折疊床,男清潔工來到我這裡,哢嚓一聲,鎖上了我的折疊床。
我們這個病房都是大手術後的重病號,並且,都是判了死刑的緩期執行的重病號。時光苦短,生命瞬逝,我每天目睹的這些生靈們在竭盡全力地與死神賽跑,生生死死,一瞬間,對於這些塗炭的生靈們而言,世界哪有什麽美好?!
陪伴愛人每一天的歷練,每一天的懂得,不管發生了什麽,我們感受著在一起慢慢變老,我們倆的每一天都在拚盡全力地努力地爭取好好活著、健康活著,最好也能快樂地活著。可是。不能,我們惟有一顆低溫憂傷的心才明白,這種生命極致裡所飽含的苦痛是無法避免的,不管你願不願意,都將有人生不確定性帶著我們、帶著我們的苦痛向前走,只能向前走。這就是成年人的生活,白天人前各有各的光鮮,晚上人後各有各的崩潰與心酸。
“平安無事”是一個奢侈的詞匯,其實,每個人的人生並不會“平安”,也不會“無事”,惟有珍惜每一天才是硬道理!幸福十分之九是建立在健康的基礎上的,健康就是一切。誠然,窮人失去健康,等於雪上加霜,富人失去健康,等於一生百忙。多少年來我為了健康,過著簡單、簡潔、自律、自控的平靜生活。人生太殘酷,往往就這麽一點點奢求,也未必能實現。
每天早上的大查房開始了,特別是周一,每個周一的大查房是那樣的莊嚴肅穆,這是病人和家屬們所期待的周一大查房,周一大查房對一些有轉機的病人也存在巨大生還的期待和可能性,周一大查房也是那些醫學生們所期待的最直接的臨床指導課,是醫學碩士生、博士生們在學校的課堂上學不到的實踐課和最寶貴的導師臨床指導課。博士生導師每到周一,親自帶領他自己的團隊大查房,親自在每一個病人的病案上做詳細的破解和現場臨床教學課。
病房的每一個鮮活的病人和案例,博士生導師一一剖析,並用那鏗鏘有力的精湛的醫學術語講解每個病案,同時根據每個病案的共同性、不同性和特殊性進行教學分析講課。最後一個輪到我的愛人,一群白衣天使在這位科主任、博士生導師的帶領下,來到我愛人的床前。一場學生們從來看都沒都看到過、聽也沒聽到過的病案,主任娓娓道來,教學開始。
這位博士生導師陳主任,就是12年前親自從死神那裡拽回我的愛人。
陳主任指著我愛人:我們來看看這位病人的病案,這位病人12年前發生過一次“杜氏病”,急診送到我們醫院,被我們醫院的第一把內窺鏡專家發現、診斷、及時地搶救過來。頓時學生們交頭接耳,一片嘩然。什麽叫“杜氏病”?我們連聽都沒有聽說過。(其實陳主任說的就是他自己,別人不知道罷了)
陳主任繼續說,杜氏病就是恆徑動脈畸形,這是一種很容易引起消化道大出血為特征的一種罕見的胃部疾病。其特點為出血部位隱匿,且是動脈性出血,出血急促,出血量大且易反覆,常導致休克,危及患者生命。該病診斷困難,病死率極高。主任繼續用英文說,(杜氏病)是一種十分凶險、凶猛、快速的大出血,如果發生在某一個病人身上,這個病人基本上是沒有生還的可能性。陳主任指指我的愛人說,可是這位患者是走運走了八輩子運,竟然活了下來,還活了12年(其實目前我們活了超過12年)。只要得過這種恆徑動脈畸形的大出血者,一經救活,學名又稱“杜氏潰瘍”患者。
陳主任繼續上課:得過“杜氏病”的患者就不叫胃潰瘍患者了,稱“杜氏病潰瘍”患者。杜氏病對於胃腸科醫生,尤其是內鏡專職醫師來說,快速診斷是至關重要的,因為內鏡治療可以取得滿意的效果。陳主任指指我愛人,這位病人就是得到我院的內窺鏡專家的檢查發現,及時用鈦金夾止血夾閉,救回了這位患者的生命,患者存活至今。這次仍舊是以“消化道出血”收入院。
這位博士生導師陳主任繼續為學生們(小博士生)講課:(杜氏病)臨床診斷主要依靠胃鏡,血管造影和手術探查, www.uukanshu.net 在 90 年代之前,本病唯靠手術探查,但往往因病灶隱匿,手術處於出血靜止期及術者對本病缺少認識而致漏診或誤診,隨著內鏡的廣泛應用及對本病的深入研究,其診斷水平已大為提高,一般胃鏡檢查均明確診斷。內鏡檢查是當今最實用診斷方法,其成敗的關鍵取決於檢查者對本病的認識及操作技術,胃鏡檢查可見灰白色淺表糜爛或淺表潰瘍和裸露血管,血管直徑 1-2mm,可見搏動,出血期呈現噴射狀出血。所以基層的醫生也必須對這個病加強認識,避免誤診,不失時機的去診斷治療,才能最終達到挽救病人的目的。
最後,陳主任強調,目前,一般認為恆徑動脈屬於先天性黏膜下血管發育異常,所以稱恆徑動脈畸形。不管它叫(杜氏病),還是叫恆徑動脈畸形,均系先天性疾患,又稱胃恆徑動脈綜合征。恆徑動脈是人體內的一條動脈血管,進入胃體後分支逐漸變細,在胃黏膜下形成毛細血管網。1898年一位法國外科醫師首先報道3例,因恆徑動脈畸形破裂致上消化道出血而死亡的病例,該病應用了這位法國醫師的姓氏命名——杜氏病,因而以紀念法國的醫師。
學生們認真聽著主任講課,陳主任要求學生們回去後查找資料,熟悉了解恆徑動脈的解剖結構,從而今後更為快速的在臨床發現和急救,最好的辦法就是盡早診斷發現後用鈦金夾關閉末端閉口。
這條該死的恆徑動脈,12年前,差點斷送了我愛人的命。
這位博士生導師陳主任,就是12年前搶救我愛人的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