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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抗癌的日子》第6章 切割之痛
  術前,為期一周大手術必備的大檢查已經結束,最重要的CT加強掃描,所有的指標和報告都顯示還有手術指征,惡魔還沒有轉移到胸部和腹部的器官。專家們認為,還沒有到最糟糕的地步,當務之急盡快切除病灶,越快越好,這才是重中之重。愛人也磨拳擦掌,積極配合,信心滿滿地積極地盡快地完成各項檢查。11月23日那天(術前的最後一天),醫生按照慣例,找家屬去簽字。所謂的簽字,就是患者家屬申請手術,但手術後所發生的意外或後果必須全部自負。

  這是醫院多少年的術前慣例,是防止發生醫患糾紛,這也算是一份不平等條約,病人為了活命,家屬為了救人,所有風險都必須自己承擔。人在這時候,才能突然醒悟,生命如此脆弱,脆弱的一分錢都不值,說沒就沒了,啥都帶不來,啥都帶不走。健康面前,名利錢財都是廢紙而已。

  愛人的一生,永遠都在拚搏,永遠都在拚搏的路上。特別是近十多年在國內外的專利就有幾十個,他的夢想是一個接著一個,他是這山望著那山高的攀登者,永遠都在攀登。可是他沒有想到是,夢想還在建樹,磅礴野心還在膨化,所有的一切,於11月16日去醫院檢查後就戛然而止,全部塵飛煙滅,這場心靈之痛、切割之痛的魔咒將是他致命的打擊。

  愛人一輩子的奮鬥路是永遠在路上:愛人為考名校(複旦),拿分數;為還貸房子,掙銀子;在為名為利的謀殺中過五關斬六將,度過了一關又一關的拚殺。這時候,在他勝利的時候,在他已經忘記了陽光和雨水的味道的時候,在他已經失去了感知和觸碰欣賞的時候,無聲地倒下了。

  我並不羨慕他的成功,也不欣賞他的才能,我只希望他能生動蓬勃地活著。也許,他的一生就是他認為的那樣,這就是他生動蓬勃的一生。可我認為,他早就弄丟了生活,最終還弄丟了生命。

  在陪伴著愛人住院的日日夜夜,目睹醫院的真相:疫情、洪災、意外、病患,奪走了多少人的生命,住院期間目睹多少素味平生的陌生人和塗炭的生靈,在掙扎,在生命線上掙扎。我們一個病房的病友們,我們相互勉勵,一定要活下去、活下去,然而,聲音卻是那樣的蒼白無力,完全沒有了蓬勃的生氣。雖然人生一世,草木一秋,日升日落,人來人往,一個人的出生或者離世,都是再平常不過的事情,真的落到了我們自己身上,不管誰,誰的精神世界的大廈瞬間轟然崩塌。

  11月24日那天,是愛人手術的日子,他早早起床。我說,起這麽早幹什麽?愛人說,早早的割掉那些個惡魔。在術前大檢查的一周裡,愛人是每天都很配合各種檢查的,並認真解讀各種檢查報告。他說,快快地割,早早地割。他自認為他有能力抵禦人生的各種風險和惡魔。這與他一輩子都太過於自信和自負的性格有關。我曾經也是一個醫務工作者,我是絕對不能相信他能躲過這一劫難。

  24日那天,是上海寒流來的第二天。我借口出去買東西,在家門口的公交站接到大姐夫婦倆,把他們領回家,交代鑰匙和注意事項一二三後,我就沒有機會回家了。那天,寒流還在寒風凜冽的上海肆意呼嘯,大姐夫婦倆執意要站在醫院的大門口守望著我們、陪伴著我們,在凜冽的風口陪伴著他的弟弟進行大手術,進行切割之痛。我好不容易用微信苦口婆心地勸慰他們回到家裡等待我們和陪伴我們,不能在風口,被寒風吹生病了,我說:你們吹生病了就是給我添亂了。大姐他們總算聽了我的話,雙雙回到家,在我家焦急地等候著他的弟弟的切割手術,大手術平安回病房。

  24日那天,兒子推掉了所有的工作和應酬,按照我的要求,老老實實地原地待命,只要人在上海,沒有出差,就是在原地待命等待我的呼喚。老家中的侄子小勇在這一天隨時隨地的聽候我的調遣,隨時奔赴上海,家中的大大小小每個親人,每個人都害怕十年前的那場大出血重演,每個人都以自己不同的方式靜候著,靜候著我的第一時間、靜候著我發出的第一聲平安的消息。

  現在醫院的管理已經比以前規范了很多,以前可以在手術室門前等候手術病人出來,現在已經不允許在手術室門口等候了,一律在自己的病房等候通知,到時候,是哪個房間會有喇叭聲音通知床位家屬出來迎接手術病人回病房,在手術室附近並有一個小窗口談話、簽字和看看切除的病灶。

  醫院兩次的呼叫,叫得我魂飛膽戰,全身顫抖。第一次那次,就是11月16日在胃鏡室中心, www.uukanshu.net 我在外面等候著,很多後進去的患者都出來了,我愛人在裡面久久沒有出來。突然,一個震天響且急促的呼叫:ddf家屬,ddf家屬,這次的呼叫讓我篩糠發抖地回答:我是,來了,來了。職業的敏感、精確的判斷,這第一聲的呼叫就是對愛人宣判死刑的通知書,徹骨銘心。這第二次,24日手術回來的喇叭聲呼叫,更是讓我魂不附體、膽戰心驚、潸然淚下。就此,他失卻了他身體最重要一部分——胃。

  傍晚6點,病房喇叭呼叫聲響起:ddf家屬、ddf家屬,請到樓梯口等候病人手術床回病房。我一天一顆懸在半空中的心終於落地,全家人都在遙遠的老家等待我的愛人安全地回病房的消息,我淚流滿面地迎接手術床,我的大姐夫婦倆在上海的我家,陪著弟弟手術,等候弟弟安全地回病房的消息。我嗚咽著第一個打給大姐報平安的電話。

  聽到喇叭呼叫,我一步衝到電梯口,等待電梯門打開,手術床回來,我抱著麻醉昏迷中的愛人泣不成聲,咱們活著就好,咱們活著就好,不管少了什麽器官,只要咱們活著就好。心中的那個期盼啊,期盼著咱們的死刑緩期來得晚一些再晚一些吧。

  進了病房,打開被子,醫生和護士將愛人搬下手術床時,我看見,愛人身上、肚子上、有幾條血糊糊的紅色管道就像幾條有毒的、活龍活現的、張開毒舌的眼鏡蛇正在拚搏地吞噬著愛人,我的幻覺這些管道它們就是毒蛇、就是這幾條眼鏡蛇在一點一點地吞噬著愛人,直至愛人與毒蛇拚盡最後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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