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風又問:“你那一箭射落何處?”
靈珠子仍然苦笑:“八百裡外的骷髏山,還惹下了一場殺業爭端,此事不提也罷。”
清風:“當年你天生神力,並非開不了射日神弓,無非修為尚淺法力不足而已,我推演你是在正午烈日之下張開的射日弓。”
靈珠子:“這還用推演嗎?如今成就金仙倒是法力廣大,但重聚爐鼎法身之後,再拿到射日弓,恐怕也無法開弓滿月了,估計只能拉滿一半。”
梅振衣忍不住插話問道:“誰能拉開射日弓?”
靈珠子想了想道:“靈宵寶殿守護神將楊戩,我父托塔天王李靖,心猿悟空等人都有神力可以開弓,但想把射日弓拉滿也夠嗆,這可是要如當年大禹、后羿一般的肉身爐鼎神力。”
清風補充道:“若不論修為法力隻說天生神力,九天玄女宮真陽宮主,我的結拜大哥普陀道場護法熊居士,這二人也可以開弓,但同樣不得控弦滿月。倒有一個人神力更強,就是龍隱仙姑,但她的修為法力不足。”
靈珠子接著道:“要想射落梅丹佐,非得開弓滿月不可,這開弓之人承受的反噬之力非同小可,一般的仙人爐鼎恐怕都受不了。”
梅振衣有些著急了:“說來說去,倒底誰能拉滿射日神弓,我行嗎?靈珠子與清風齊聲反問道:“你是天生神力嗎?你有那麽強的法力修為嗎?”
梅振衣歎了一口氣低下頭,他當然不是項羽、呂布那種天生神力之人。只聽清風又說道:“你青漪三山門下,梅毅天生爐鼎之力最強,但他也只能將射日神功拉開一半,至於法力修為就更不足了。你父親梅孝朗可能將射日弓拉的更開,但他卻無修行法力運轉不得神器法陣。至於你嘛,雖然也是習武之人內勁強悍,但若不依神通法力,最多與梅毅平手。”
“靈珠子上仙的建議雖好,但卻找不到合適的開弓之人啊?”梅振衣不無失望的說。然而隨即發現這兩位金仙的表情卻很淡然,仿佛心中早有結果,語氣一轉又問道:“你們說這麽多是在逗我玩嗎?你們早知開弓之人是誰?”
兩位金仙齊聲道:“那是當然。韋曇居士神力無雙。他完全可以張滿射日神弓。法力修為也夠。”
清風又補充了一句:“這開弓一箭可不輕松。除了韋曇自己。應該由誰去承受呢?”
靈珠子再補充一句:“若不是韋曇。我也想不到射日弓。這就是因果緣法巧妙之處。韋馱天殞身之時有此宏願。那就讓他親手去完成。”
梅振衣恍然大悟道:“原來如此!那麽去九天玄女宮借來射日弓。再找來韋曇。不就可以射落梅丹佐了嗎?”
靈珠子直搖頭:“哪有那麽簡單。首先你要找到梅丹佐。把他困於荒漠之中。在他鬥法不得脫身、光焰之威最盛時。再讓韋曇射落。韋曇只能在最後出手。前面那些事由誰來辦?”
清風:“今日多謝仙友指點。否則我還真不太了解射日弓。想不起這一出。”
斬滅梅丹佐這件事其實與靈珠子沒什麽關系,而且此事牽扯的業力甚重,源頭在佛國仙界佛心舍利失竊,實在不好將更多的仙家高人牽連進來,靈珠子能出這個主意,梅振衣已經很感激了。
既然九天玄女宮真陽宮主有話,等發現梅丹佐下落之後,再派持使者持黑龍角去浮生谷一趟。借來射日神弓找到韋曇。這件事不能著急,應該等到自身修為堪破陽神化身變換之後,能成就仙道更好。
梅振衣近年來在山中清修不問世事,但並沒有放棄查找梅丹佐的下落。據清風與鍾離權猜測梅丹佐可能躲在昆侖仙境蠻荒中療傷,他也暗中托付十大妖王與左遊仙留意,萬一發現什麽可疑之人不要驚動,悄悄派使者來蕪州報信就行。
眼下最頭疼地事情,就是大天尊要自己明年去洛陽,還派了天庭巡海大神靈珠子這樣的重量級角色陪他一同去。事情絕不簡單。可惜靈珠子也不說內情,只是提前來傳信而已。
一連談了天三天夜終於散席了,清風告辭回敬亭山,而靈珠子就在聽松居做客。與這些仙人打交道,梅振衣真切的感受到他們確實與凡人不同,不是指修為,而是身心都處於一種極大的自由與超然的狀態。
就拿靈珠子來說,一抬手抽龍筋就是兩天一夜,轉眼下山到酒席上一坐。與清風一談就是三天。不必理會世間俗務、不管天光變換、不受人間煙火。這確實不是凡人的歲月,想必成仙已久自然而然就是這樣。
接下來地日子。梅振衣當然派胡春隨行,隨時聽候靈珠子的吩咐。他還多了個心眼,靈珠子這樣的金仙來訪,不能只有一個仆從跟隨,劉海、元充、胡龍騰、胡魚躍、胡雙全、胡秋水等人也與胡春一起輪流隨行,至少也要兩個隨從才能顯得青漪三山招待的恭敬。
梅振衣人還沒到洛陽,但是神都之中已經發生了一件大事,這年冬天,武皇下令從長安城外法門寺迎奉佛指舍利,這是有史以來規模最為浩大的一次佛事活動。
武皇命鳳閣侍郎崔玄與國師法藏為特使,先來到法門寺,法藏繞行佛塔誦經七晝夜,這才進地宮啟出佛指舍利,除夕日將舍利迎入長安崇福寺,現於世人,以便萬民供奉,長安留守會稽王率百官膜拜。
長安沸騰了,百姓爭相供奉,為了表示對佛的虔誠,有許多人不惜傾家蕩產布施,甚至還有人以燃指、頭炙戒疤等方式來禮佛。佛指舍利供奉在長安崇福寺期間,新年格外熱鬧,官方的和私家的各種曲藝班子紛紛加入到這場轟轟隆隆的迎奉運動中。長安城中每日可見香煙彌漫,誦經聲日夜不歇,各種佛教題材地曲藝演出不斷,看熱鬧的老百姓人山人海。
次年正月十一日。佛指舍利被迎入神都洛陽,武皇下令自王公以下文武百官,於城中盛裝列隊迎接,錦繡華蓋飄揚十裡,四處鼓樂響徹神都,佛指舍利被迎入皇宮旁專門建造的明堂。正月十五日。武皇齋戒沐浴之後,在法藏地主持下、天下高佛的簇擁中,來到明堂膜拜佛指,虔誠祈禱願受佛陀地指引。
洛陽百官供奉無數珍奇寶物,就連南魯公梅孝朗也供奉了一套純金器皿,事先請能工巧匠專門在江南潤州打造好運到洛陽,當然是菁蕪山莊出的錢,押運之人就是梅振衣。其實大天尊不招梅振衣來洛陽,他自己也會來。因為梅孝朗的六十大壽快到了。
梅振衣雖是修士,但畢竟不是超脫世外之人,孝道還是要盡的。他把弟弟妹妹一起帶來了。大天尊讓靈珠子與他隨行,一方面可能是保護他另一方面也可能是監督。梅振衣到達洛陽的這一天就是正月十五,城中熱鬧的很,然而見到父親幾番私談之後,他也察覺到洛陽地氣氛不太對。
盛大空前地佛事活動背後,洛陽城暗流湧動,此事還要從頭說起
自從狄仁傑回京二度為相,武皇已經漸漸疏於政事,更加專注於個人的生活與修行。做為帝王,寵愛張氏兄弟倒也沒什麽好多說的,另一方面她更加專注的禮佛,迎奉佛指舍利之舉就是其中最有代表性的一例。
狄仁傑去世後,朝中又任用張柬之、宋、魏元忠等大臣,都是當世才俊。武皇是位女子,好提拔賞賜親近之人,其實誰上位都一樣,但她也有識人之明。真正提拔上來處理朝政的都是治國之才。而且她還有個優點,雖然寵幸與袒護張氏兄弟,但並不因為張氏兄弟與朝臣之間的衝突而責罰大臣。
狄仁傑晚年時,武皇曾問他有何人才可引薦,狄仁傑兩次推薦了張柬之,並一再強調張柬之有宰相之才。如今武皇任張柬之為司刑少卿、鳳閣鸞台同平章事,位居宰相之列,而此時的張柬之已經八十歲了。
關於這位八十宰相張柬之,後世還有一段傳說。他入京之前曾任合州刺史。與荊州長史楊元琰私交甚厚,楊元琰接任合州刺史。張柬之與他一共泛舟長江。等船到江心四下無人之時,張柬之突然道:“他日你我得志,當彼此相助,共同匡複唐室。”楊元琰當即點頭。
隨後因狄仁傑地舉薦,張柬之入朝拜相,也推舉楊元琰入京為右羽林將軍,並問他道:“江上舊約,尚相憶否?”楊元琰答道:“謹記勿忘。”從此這兩人一直在等待時機扶太子上位改周為唐,只是密而不發。
回頭再說武皇,她修行淨白蓮台**圓滿,已至世間法地盡頭,對朝中政事興趣漸淡,經常稱疾於宮中不出,朝政托付張柬之等大臣處置。這一次大肆迎奉佛指舍利,是她在自己修行圓滿之前的宏願,願佛門昌行天下受萬民禮拜。
張易之與張昌宗兄弟見狀也在謀劃長遠之計,找了個術士佔卜。這江湖術士信口胡言道:“昌宗有天子相。”不料這句話傳了出去,有人告張氏兄弟謀反。禦使中丞宋審問二張,堅決不肯寬縱要嚴辦。
武皇也有意思,她不能阻止宋審案,想了個辦法欲把他調出神都,任命宋為隴蜀安撫使。宋卻上奏道:“本朝故例,中丞非軍國大事不當出使,今隴蜀無變,臣不敢奉詔。”武皇無奈又改命宋去幽州審問都督贓汙案,宋又上奏道:“外臣有罪,需由監察禦史往審,臣不敢越俎代行。”
這個硬頭中丞到底沒有離京,還是拿下張昌宗審問,然而堂上未及定罪,宮中傳旨特赦張昌宗。特赦之後武皇命張昌宗登門拜謝宋,也是私下結交之意,宋卻不見,命下人傳話道:“公事公言。”
從此之後張昌宗對宋既恨且懼,私下裡也有異謀,聲勢浩大地迎奉佛指舍利活動就是在這個時候開始的,梅振衣與靈珠子也是在這個時間進入了洛陽。他們沒有飛天而行,就是普通人的打扮。隨著梅家的車隊。
壽誕還沒到兒子就提前來了,還帶來了另一雙子女,梅孝朗當然高興。梅振衣的一位“仆從”卻很特別,讓人不敢怠慢。記得梅振衣第一次來洛陽時,帶著金仙清風,這次倒好。又來了一位金仙靈珠子。梅振衣沒說出靈珠子的身份,隻說他是世外高人,別院安置不要相擾就行了。
靈珠子住在哪個院子裡?就是當年清風住過的清淨小園,白牡丹曾經地容身之地,如今此小園尚在。
正月十五之後,洛陽地佛事活動一直未完,各王公貴族輪流舉行禮佛法會,洛陽城中佛教地影響一時到達頂點,天下高僧也雲集於此。靈珠子在南魯公府中也沒什麽事。偶爾就像個外地進京地遊客到城中四處轉轉,並要梅振衣給他帶路,無需別的仆從隨行。不知道的還以為是梅府公子帶著貼身童仆逛街呢。
這一天靈珠子又在洛陽城中閑逛。梅振衣也只能陪著,洛陽城東一帶有許多臣員官邸,因為迎奉佛指的原故,很多人家在大門前設了香案,有人看守並布施來往僧人。大街小巷中能見到不少僧尼,其中有許多是從各地寺院趕來的。梅振衣恍然乎有一種錯覺,仿佛整個洛陽城都成了一座巨大地寺廟。
靈珠子面色淡然如視而不見,目不斜視只顧走自己的路,梅振衣正在納悶他跑這裡來做什麽?耳邊就聽靈珠子以無語觀音術說道:“前面那個灰衣者。腳下生根武功不俗,身懷利刃眼光閃爍,恐有不良之圖。梅真人,既在洛陽城中遇見,世間法遇事而為,你不能不管吧?”
靈珠子說的那個人在前面不遠,走路時落地很穩,抬腳卻不帶塵土,舉手投足充滿一種有張力地動感。他五官消瘦大約三、四十歲。穿的褲子比較肥,有風吹過的時候,隱約可以看見小腿外側有一長條狀的突出物,應該是藏著短刀一類的兵器,衣服是不起眼的灰色調。
這人應該是個練武地高手,身手相當不弱,但在靈珠子這種金仙眼中,根本就不值得多看一眼的。這位金仙是什麽意思,難道是閑的沒事乾帶自己出來抓賊?梅振衣有些疑惑。然而轉念一想也覺得不對了。
以那灰衣男子地身手。絕對不是普通地小毛賊,他帶著凶器來這個地方做什麽?梅振衣腦海中突然浮現出兩個字刺客。此人想刺殺誰呢。梅振衣也不動聲色的跟了過去。
那刺客非常警覺,一路小心觀察周圍地動靜,卻全然沒有發現自己被兩位高人盯上了。天色漸漸暗了下去,他從一家茶肆中走出,穿街過巷來到一座府邸的後院高牆下,從懷中掏出一塊布把自己的臉蒙上,隻留下一雙精光閃爍的眼睛。然後提氣縱身躍上高牆,幾乎沒有發出一點聲音,動作靈活的像一隻狸貓。
禦使中丞宋正在後堂書房中掌燈讀書,耳邊突然聽見有人道:“中丞大人,今夜你府上有不速之客帶刀來訪,本真人路過幫你送進後院,請自查之。”
這聲音就像在耳邊,宋急忙站起身來喝道:“何人?”然而房中空空蕩蕩並無別人,門外守護的家將敲門問道:“大人有什麽事?”
宋還沒答話,就聽後院有喧鬧之聲,府中護衛蹬蹬蹬跑來稟告:“大人,出事了!後院牆上突然摔下來一個灰衣蒙面人,臉上還寫著刺客二字。”
宋倒吸一口涼氣,突然間明白了什麽,呵斥道:“休得喧嘩驚慌,都給我住嘴不得聲張,將那人悄悄綁到後院柴房,我去親自審問。”
宋帶著心腹家人去了後院柴房,只見一灰衣男子已經被捆地像粽子一樣被扔在地上,蒙面的灰布已經揭開,旁邊還放著一柄從他身上搜出來的利刃。此人額頭上寫著刺客兩個字,是很工整的楷書,竟然是前朝宰相褚遂良的筆體。
宋吩咐左右道:“把他弄醒, 我有話要問。”
下人答道:“用涼水潑過了,還是昏迷未醒。”
宋語氣一沉:“用馬尿潑!”
宋秘審刺客,只有兩個心腹家將在一旁,連家眷都沒驚動,早已下了嚴令命知情者不許聲張,連私下交談時都不要再提。這一審就是兩個時辰,過程外人不知,等宋走出後院已經是入夜時分了。
這位中丞大人卻沒有休息也沒有報案,而是命人備一頂轎出府,連夜拜訪府邸相隔不遠宰相張柬之。張柬之早就休息了,聽聞禦使中丞夜半來訪吃了一驚,連忙披衣起身到客廳相見,二位大人屏退左右一直談到了天色微明。
梅振衣順手幫忙拿下刺客,並沒有現身再管別的閑事,他也不知道刺客是張昌宗派來的,隻知那是禦使中丞宋的府邸,宋擅問案,就讓他自己去問吧。梅振衣回家之後將這件事告訴了父親,梅孝朗歎息一聲道:“恐朝堂之上要有變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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