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珍許諾,只要朝廷安撫之計能夠成功,突厥可以重新在熱海一代立帳建國,那麽突厥各部將世代尊左遊仙為“至尊大國師”,他在突厥國內將要風得風要雨得雨,擁有超然的尊貴地位。元珍憑什麽許下這種諾言?他也在暗示——
如果車簿受封為可汗,突厥各部重新聚集建國,以車簿的才乾恐怕只能做個象征,真正大權將會落到他元珍手中,國中事務也將由他說了算,時間一長足以取而代之。但現在談這些還為時尚早,也不能明說,首要任務還是如何打壓骨篤祿那個巫師,利用梅振衣的關系和梅孝朗秘密談判,這一切都需要拉攏左遊仙這位高人。
其實現在要元珍殺了骨篤祿,直接架空車簿自己作主,他都萬分樂意,但是他沒這個本事也不敢貿然這麽做,只有來向左遊仙示好,並陳說利害。左遊仙不僅是個修行高人,當年也是輔公麾下文武雙全的重臣,應該清楚他說的都在理。
元珍講完後向左遊仙深施一禮,很鄭重的說:“左至尊,我們草原人向來一諾千金,話已出口再無悔改,希望您能明白我的苦心!”
左遊仙心中暗道:“一諾千金?開什麽玩笑!這些年降了又叛、叛了又降多少次了?看似性情直爽,實則反覆無常,貪心一起就殺人放火敲詐勒索。”但同時也覺得元珍此人不簡單。至少是個有眼光地明白人,比車簿之流強多了。
左遊仙並不關心突厥人的“大計”,他的興趣只是和大唐李家作對而已,這邊造反他就來幫忙。聽完元珍的話,他面無表情顯得高深莫測,微微沉吟道:“將軍所言很有見地,待我見到車簿大人,自會相勸。無端將那梅家小兒斬首祭旗,確屬不智。”
元珍趕緊道:“您這麽說。小人就放心了,有勞至尊大國師費心!”事情八字還沒一撇呢,“至尊大國師”的帽子先送了出去。
大業未成先把大帽子戴上的人可不止左遊仙一個。區別只是被動與主動而已,那位車簿大人,此刻已自封“金帳天可汗”。憋屈多少年了,車簿從來沒有這麽威風得意過。登高一呼十萬鐵騎雲集。旌麾所指無往不利,他飄飄然已經自比當年的祖先始畢可汗了。
元珍找左遊仙商議的時候,這位天可汗正在金頂大帳中飲酒,一手端著鑲金犀角杯,另一隻手在一位妖嬈女子的短皮裙下揉捏,一圈僅著寸縷突厥豔女環伺,就像圍著一扇美肉屏風。享受著美酒,聽著懷中美女略帶痛楚地喘息聲,車簿有一種掌握一切的征服感與滿足感。已經微微有些醉意。
此時內帳外有人稟報:“啟稟天可汗,骨篤祿大師求見,有緊急軍情商議。”
聽見緊急軍情四個字,車簿的酒意清醒了不少,請骨篤祿進帳。骨篤祿看上去四十多歲地樣子。面容削瘦膚色微黑。鷹鉤鼻深眼窩,一雙不大的小眼睛閃爍著寒光。他進帳後右手放在左胸前。欠了欠身給車簿行了一禮。
車簿招手道:“大師不必向我行禮,快坐下。……你等還不伺候大師寬衣飲酒!”
骨篤祿坐下後卻沒有讓美女伺酒,搖了搖頭道:“天可汗,請退左右,我有秘事稟報。”
車簿見他語氣鄭重,也揮手讓身邊眾人退下,放下酒杯問道:“又出什麽大事了?唐軍不是還在百裡之外嗎?”
骨篤祿:“不是唐軍有變,恐是我軍中有人懷有異心。左至尊抓來梅家小子,囚禁在自己的帳房中,我派手下巫師監視,發現阿史德元珍也命手下送去美食以示好。s剛剛又得到消息,左至尊在來見天可汗的途中,被元珍攔住,不知與他商議何事。”
車簿:“你說元珍有異心!不會吧?他地想法我清楚,就是勸我趁機與唐軍議和,率突厥各部稱臣,受唐廷地正式冊封。”
骨篤祿冷笑一聲:“受封之事,遲早要議,但不是現在!當務之急是擊敗梅孝朗大軍,佔據北庭與安西全境,讓梅孝朗獲罪報你我之仇,讓大唐也知道我突厥人的厲害。到那時再向朝廷提出和親,美女金帛與牧場封地不是任由天可汗而取。”
車簿笑了:“大師所言極是!元珍進言也有道理,只是目光過於短淺,不知你我心中的大志向。大戰在即,還要靠元珍指揮調度各部軍馬,不必過於猜忌,我想他路遇左至尊,也是為了詢問梅家小子之事。”
骨篤祿眼珠子一轉:“天可汗用人不疑,但我們也不可無防備之心,如今元珍兵權在握,以天可汗的名義調動各部軍馬。若此戰大勝,他的威望也將大增,假以時日,未嘗不會成為第二個伏念、溫傅啊!”
一聽這話車簿的臉色沉了下來,緊鎖眉頭想了半天:“嗯,防人之心不可無,你派人盯緊些就是,另外傳令調黑沙城的咽面將軍率軍開拔,從側翼接應,這一戰必破梅孝朗,屆時封賞咽面節製元珍,你我在上位則可無憂。”
原來突厥人攻佔要塞黑沙城後,城中駐扎不下十幾萬大軍,於是在熱海岸邊扎營,另派三姓貴族的首領咽面率三萬人馬駐守黑沙城。
骨篤祿點頭道:“此計甚好,只是眼前不知元珍找左至尊商議何事?如果他……”
車簿打斷他的話道:“不必懷疑左至尊,我在酒桌上一句戲言,他就遠行萬裡帶來梅家小子,真乃一諾千金之人。況且他神通廣大。得此人相助真是我突厥之福。”說道這裡又覺得有些不對,咳嗽一聲又道:“但不論他有何等神通,終究是個外人,值得尊敬貴客而已。骨篤祿大師是草原大祭司,我地心腹臂助情同兄弟,我們對客人有些雅量也無妨。”
骨篤祿嘿嘿笑了兩聲:“大汗,我可不是懷疑左至尊,也是想提醒您善待此人,不要讓他被元珍拉攏去。能得此人之助,確實是我等之幸。”
車簿:“要是元珍三言兩語就能蠱惑,那他是算不上世外高人。他不是要來見我嗎?如果見面主動提及元珍找他之事,我們就不必猜疑了。”
就在此時,帳外有親兵稟報:“啟稟天可汗,左先生求見。”
車簿與骨篤祿對望一眼。高聲道:“快有請!”
左遊仙挑簾而入。對著車簿稽首算是行禮,而車簿早已離座而起走上前去,把臂笑道:“左至尊勞苦功高,真不知該怎樣謝你?……來來來,快請坐!”他親自送左遊仙入座,並親手斟了一杯酒放在案上。
左遊仙從懷中取出昆吾劍道:“區區小事而已,大汗不必誇獎,此去取回了失落的昆吾劍,物歸原主請大汗收回。車簿直搖手:“昆吾劍雖貴。怎比左至尊相助之情,區區小物,既是您所追回,理應歸左至尊所有。”
那邊骨篤祿也道:“左至尊太客氣了,我等還不知如何相謝。怎敢收下您奪回的昆吾劍?你快把劍收起來罷。”嘴上這麽說。可眼神中還是有一絲惋惜之意。
左遊仙也不客氣,收起昆吾劍。直截了當的說:“來的路上,碰見元珍大將軍,他告訴我大汗欲將梅家小子推到陣前斬首祭旗,請問可有此事?若真地如此,我以為不是上上之策。”
見他開門見山提起此事,車簿與骨篤祿臉上都露出釋然之色,骨篤祿笑了:“左至尊多慮了,我本有此打算,但是黑沙城地咽面將軍聽聞此事,獻上一條妙計,大汗已經改變注意了。”
左遊仙:“噢,咽面將軍有何妙計?”
車簿答道:“與其陣前祭旗,不如亂對方軍心!”
咽面出了個主意,讓潛伏在王方翼軍中的奸細們散布消息,主要有兩條:一是梅孝朗遣子通敵,不欲作戰,已經私下裡向突厥大軍求和。二是梅孝朗地公子被突厥虜獲,他已經膽寒無心戀戰。這樣不僅可以打擊唐軍士氣,還能引起王方翼與梅孝朗之間將帥猜疑,咽面這個算盤打得不錯。
這次唐朝發動三十萬軍馬,其中二十萬是梅孝朗從關中調來,自然沒有突厥奸細。但是王方翼手下地十萬人是當地各族守備軍馬,此地各族雜居已久,難免有奸細混入。可以讓這些奸細在對方軍中四散謠言,就是要擾亂大唐
到了兩軍對陣之時,再將梅振衣向前一推,鐵證如山,梅孝朗是百口莫辯,將來戰事失利,梅孝朗非得被大唐治罪不可。這一計深得骨篤祿之心,他就是要對付梅孝朗報私仇,如此又能亂對手軍心,一舉兩得何樂而不為?立刻鼓動車簿下了命令。
左遊仙聞言搖頭不已,脫口道:“愚蠢,咽面此計甚蠢!”
車簿不解道:“左至尊何出此言?”
左遊仙:“兵者,國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豈能因一小兒而動大軍之心?梅振衣是孝朗之子,不是大唐太子!……如果秘而不宣,還可能借此與梅孝朗私下商談接觸,為招撫之事爭得些許希望,而如今傳揚的人盡皆知,這就逼梅孝朗棄子不顧了!”
骨篤祿道:“那又怎樣?對我軍又沒壞處!”
左遊仙:“怎麽沒有壞處?軍營不比市井,突然冒出流言,很容易按營追查,到時候突厥埋伏在大唐軍中的細作,都會因此事而暴露。”
車簿這才回過神來驚訝道:“我不該下令讓所有人都散布謠言,此刻再派人密令阻止,恐怕也來不及了。”
骨篤祿:“也許是左先生多慮了,就算如此,我突厥各部也早已做好為天可汗犧牲地準備。漢人不也常說養兵千日,用兵一時嗎?”
左遊仙暗歎一聲無話可說,看著面前這兩人,心中已經料到這一戰突厥是非敗不可,十萬鐵騎落到他們手中真是冤啊!那元珍是個明白人,可惜做不了主,能做主的車簿,論文韜武略差的可不是一點半點。
唉,不管了。想管也管不了,這一仗愛打成啥樣就啥樣罷!他自己還是想辦法去“點化”梅振衣,讓那小子拜倒在左道門下。才是眼前的正經事。
左遊仙面見車簿地時候,百裡之外,大唐軍營地中軍大帳中,梅孝朗也在與副帥王方翼商議軍情。周圍沒有旁人。兩人中間的桌案上放著一封密信。
梅孝朗指著書信道:“這是阿史德元珍遣人送來的密信。信中提到,如果朝廷肯冊封車簿為突厥可汗,劃熱海之地供突厥各部放牧乞食,封他元珍為熱海大都護。他願意勸說元珍率突厥各部臣服,永為大唐子民,年年納貢歲歲來朝。……王將軍怎麽看?”
王方翼冷笑一聲:“想得美!此次突厥各部精銳齊聚,是千載難逢的戰機,正應一舉剿滅,哪裡還能給機會讓他們修行生息。將來做大豈不是養虎為患?”
梅孝朗點點頭:“將軍所言極是,但如今武後掌權,好揚萬國來朝之威,此事我等不上報朝廷嗎?”
王方翼斷然道:“不能報,也不必報。突厥以車簿為首。不是以元珍為首,他遣使來談是沒有用地。……退一步說。就算車簿也有此意,梅公也斷不能接受。突厥人反覆無常多少年了,時而興兵劫掠,時而求天朝財帛安撫,我天朝豈能取子民之地產財帛,撫殺掠之外賊!……朝中有人好如此,難道梅公也欲如此?”
梅孝朗有些無語,王方翼說的話都在理,他默然片刻才說:“我與將軍意見一致,但行軍作戰應盡量克敵利己,代價越小越好,未戰先屈人最上。實不相瞞,我已派使者與元珍假意商談,以動搖他的死戰之心。”
王方翼:“兵者詭道,能使突厥君臣疑忌,對我們當然有利,怎麽和他談都無妨。但是到了戰陣之前,定以雷霆之勢一舉殲滅,讓突厥各部再無反覆作亂地機會。”
就在這時,帳外親兵大聲稟報:“凌姿將軍有緊接軍情要求見王大人。”
凌姿是王方翼手下副將,行營總管,梅孝朗當即傳令讓他進來。凌姿身披甲胄不便行禮,在帳中抱拳道:“王大人,營中有緊急軍務,請大人速回營處理。”說話時低著頭,沒有敢看梅孝朗。
王方翼皺眉道:“出什麽事了?難道是突厥人有異動?我與梅公議事時也來打擾?”
梅孝朗見凌姿神色有異,隻說請王方翼回營去不說發生何事,也問道:“你營中何事,需要王大人親自處理,又不便當我面回報嗎?”
聽梅孝朗這麽問,王方翼眼珠子一瞪喝道:“凌姿,你怎麽回事?我營中出了什麽事,還不向梅公稟報清楚!”
凌姿的神情有些尷尬,上前一步低聲道:“西北鎮守軍所屬營中,今日突起謠言,有士卒議論,胡說南魯公之子現已在突厥,有人誣陷南魯公遣子通敵,還有人妄言突厥已俘虜我主帥之子為人質。……我已聞訊之後立即下令不得散布妖言,並追查造謠之人,但今天下午各營謠言四起,竟傳遍西北軍中。末將覺得好生奇怪,特意前來稟報。”
王方翼聞言也吃了一驚,看著梅孝朗一時沒有說話。梅孝朗心裡咯噔一聲,一顆心直往下沉,表面上卻面不改色,微一思忖便問道:“西北鎮守軍營中有謠傳,那麽關中部卒地營中又如何?”
凌姿:“兩處軍馬分開駐扎,關中軍馬營中並無流言散布。”梅孝朗強自鎮定,撚須而笑:“我長子振衣年僅十三,自幼體弱遠在江南養病,其余二子不過六、七歲,就在洛陽家中,突厥營中哪來的兒子?就算車簿膽顫欲降,要認我為父,我也不能收這個忤逆義子啊!……呵呵呵,定是細作散布謠言欲亂我軍心,此舉實屬不智。……凌將軍,傳我號令,火速命人在各營嚴查,凡在營中率先造謠者一律拿下,分別嚴刑拷問,勾拿同黨勿使漏網,不得有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