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振衣不得不苦笑:“對呀,我畢竟是個凡人,不是你這種金仙,想不動念很難,剛才不由自主就有了這個念頭。m”
清風:“我自然不會像你這般,但仙人也會動念的,天刑雷劫並非只有一次,引發天刑的情況也不止在飛升之時。譬如只要出入仙界,都會遭遇天刑雷劫,可大可小,一切盡看機緣。”
梅振衣很意外的說:“還有這回事啊?那麽仙人下界,在人間糾纏的事情太多,再回去的時候,不是有點麻煩嗎?”
清風:“豈止是有點麻煩,世間法不過出神入化,如果造業太深,是回不去的。所以有一些金仙以化身下界,不得不了斷一些事情,然後將這化身從此斬去。”
梅振衣追問:“仙人境界之上,還有天劫嗎?”
清風:“有,但其中玄機與人間修行並不相同,現在和你談這些,實在太早,談了也沒用。等你有朝一日能飛升成仙,自己去印證吧。……不談這些了,今天給你找了一場大麻煩,想一想,還有一件事要告訴你。”
梅振衣:“什麽事,好事還是壞事?好事開口,壞事就免談了。”
清風:“我也不清楚是好是壞,對你應該是好事吧。……其實飛升渡劫,也有很多種巧妙,很多種玄機,很多種選擇,到時候你就會明白了。……這盤棋還沒有下完,快把它下完罷。”
梅振衣伸手在棋盤上一劃拉:“不下了,我輸了!”
清風站起身來:“那我們走吧,梅毅之事已了,薛璋之事也了,那隨先生應該也離開了蕪州,我可以清靜一段時間了。”
梅振衣:“你想清靜,恐怕未必能如願呢。”
清風掃了他一眼:“別亂說話!”
梅振衣:“我說清風啊,好端端一位仙童。我怎麽從來沒見你笑過?”
清風:“天上地下的事情,有什麽好笑的嗎?”說完話一揮衣袖,帶著梅振衣還有那盤棋,飄飄然飛天而去。太陽剛剛升起,陽光照在小山梁上,周圍靜悄悄的。似乎這裡什麽都沒有發生過。
徐敬業叛亂規模不大,只在江淮之間,時間不長,數月而已,卻是一場震驚朝野的大動蕩,精明的武後借此機會整肅朝綱。當年再度改元光宅,並且下詔改尚書省為文昌台,左右仆射更名為左右相。吏、戶、禮、兵、刑、工六部改名為天、地、春、夏、秋、冬。
門下省改名為鸞台,中樞省改名為鳳閣,禦史台改名為左右肅政台。比如像侍中、中書令這些宰相的官職,現在改名叫作鸞台納言、鳳閣內吏,聽上去就像現代夜總會的鴨子,也許武後就好這個調調。
不僅如此,武後正式定洛陽為神都。唐代實行陪都製。都城在長安,洛陽只是陪都,但是武後喜歡洛陽,想在此建立帝業,洛陽的地位一度超過了長安。武後還做了一件事,就是大肆追封自己地祖先。
武家五代祖武克己被追封為武國公,高祖武居常被追封為北平郡王,曾祖武儉被追封為金城郡王,祖父武化被追封為太原郡王,父親武士鑊被追封為魏王。向上追封五代。通常是開國皇帝才做的事情,武則天還沒稱帝,只能封祖先為王,但這也向朝野發出了個強烈的信號——她要以太后之身,行開朝帝王之事。
改元改製,當然要封賞提拔一些新官員,同時也要拿下一批朝中抵製她登基的殘余頑固勢力,裴炎就首當其衝做了刀下鬼。裴炎為相多年樹大根深,在朝野內外黨羽眾多,借著徹查徐敬業叛亂之名。武後來了一翻大清洗。率軍戍邊的單於道安撫大使程務挺首先受到牽連。
程務挺在廢李哲立李旦的朝堂政變中與裴炎一起立了大功,後領軍北上去鎮守北疆,其中地原由說起來與突厥叛亂之事還有關系。前文提到突厥叛亂被剿滅,車簿本人也被梅孝朗一箭射死,只有元珍率兩萬余人逃走。同時逃走的還有一位薩滿大巫、草原大祭祀骨篤祿。
元珍這個人還是有些手段和謀略的。他逃走之後第一件事,就是收攏散居在草原各處的突厥部落。這些部落中的精壯男子全部參加了車簿大軍。剩下的老弱婦孺也很難在艱苦的環境下獨自生存。
元珍逐一找到這些部落,帶走了牛羊馬匹、青壯婦女與健康的孩童,丟下病弱之人。這麽一來,使自己部落地力量像滾雪球一樣越來越大,形成了唯一可以繼續在草原上橫行的突厥大部。在這個過程中,骨篤祿與元珍結成了同盟,以草原大祭祀的身份號召突厥殘余各部都向元珍臣服,幫了他不少忙。
骨篤祿原先與元珍之間有嫌隙,怎麽突然間又穿了一條褲子呢?無非是可相互利用而已。骨篤祿需要草原部落的繼續供奉,元珍也需要神靈的精神力量號召約束部眾。這兩個人湊到一起,帶著部落向東遷移,來到漠北一帶,兩、三年間也恢復了一絲元氣,經常南下劫掠襲擾,卻不敢深入進犯大唐疆域。
這也挺讓朝廷頭疼的,元珍與骨篤祿總是動手動腳,一旦有朝廷大軍來攻,立刻就遠遁漠北,不好窮追。裴炎舉薦程務挺屯兵戍邊,程務挺擅用兵,素有勇武之名,突厥聽聞程務挺到來,不敢再進犯,這都是與徐敬業叛亂同一年發生的事。
程務挺本就是裴炎地黨羽,而且曾向朝廷舉薦過徐敬業叛軍中的唐之奇、杜求仁,這兩人可是叛軍的主要頭目,向來與程務挺交往甚密。裴炎下獄之後,程務挺曾上書保裴炎,武後非常不滿,又怕程務挺遠在邊疆手握重兵可能會生變,派將軍裴紹業直接到軍中宣旨,以勾連叛黨的罪名當場問斬。
程務挺與裴炎結黨,這一段時間沒少給梅孝朗小鞋穿。但梅孝朗也覺得這員勇將死的可惜,可是他也沒有辦法保程務挺一命。保不住程務挺梅孝朗卻保了另外一人,就是那位愣將軍王方翼。
王方翼是原王皇后的親戚,本就不招武後待見,恰好此時有肅政禦史參了王方翼一本,王方翼被拿下獄。王方翼又犯了什麽事?還要從當年車簿叛亂說起。
想當初梅孝朗率軍平叛。在熱海大捷,還沒來得及善後,就被急招回京,剩下的事情都交給王方翼處理。這一場仗殲滅了突厥主力,使突厥殘部再無大舉做亂之力,十幾萬突厥騎兵除了逃跑的、陣亡的,剩下地都成了俘虜,總計有三萬多人。
這三萬多人可不好處置啊。放了當然不行,養著又太費錢糧。按照唐朝一向地安撫政策,只要這些人肯臣服納貢,一般會發還故地,但是他們的部落已被元珍吞並不複存在,回是回不去了,難道還要朝廷再賜地養著這些人不成?就算養著他們。誰能保證這些人將來不會成為新的禍亂根源呢?
愣將軍不愧為愣將軍,他做了一件讓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的事情,將這三萬多人全部給賣了,而且賣到外國去了!賣往波斯、龜茲等地為奴,賺了一大筆錢,用這筆錢重修黑沙城要塞,以及額外撫恤陣亡將士家屬。當時他在軍中掌權,戰報也是他寫的,沒有報告有這批俘虜,事情就瞞了下來。沒想到紙裡包不住火。到底還是讓人給告發了。
梅孝朗聞訊上書給王方翼求情,他是這樣說地——王方翼此舉雖然魯莽,不符法度,但也不失為粗中有細之計。數萬降眾不好殺,又不好安置,若分地而居難以約束,此等反覆無常之族將來難免再生變亂。王方翼能不屠降眾、不費錢糧、不留後患處置此事,也有免罪情由。
因為梅孝朗的求情,王方翼被釋放出獄,流放崖州。梅孝朗保得住他的人保不了他的官。但另一個受牽連者連人帶官都保住了,就是程玄鵠。程玄鵠當年補浩州司馬,那可是有裴炎、程務挺的舉薦,他本人就是程務挺地侄子,不可能不受牽連。
但是這一次想為程玄鵠說話很簡單。他本人也帶兵去打叛軍了。牽連不到這件事中。朝廷對程玄鵠是既未責罰也未封賞,程玄鵠算是躲過一劫。
徹查徐敬業叛案當然不能只是罰。平叛的軍功還是要封賞的,沾邊帶角受賞地人不少。在梅振衣的身邊,最佔便宜地是蕪州刺史蔣華。
這位蔣刺史啥活沒乾,就是放權給梅毅,反而得了一場大功,因為他畢竟是名義上地蕪州軍政長官。蔣華被升為秋官侍郎,進京赴任去了,他之所以能進京,並不完全是因為軍功,還有另一件事讓武後高興。
去年他上表祥瑞,向朝廷報送了綠雪在敬亭山上顯靈、供奉觀自在菩薩的翠亭庵一夜之間飛入蕪州地事。武後當時就很高興,但朝中正值多事之秋,也無暇顧及這件事,這回又看見蕪州戰報,想起了他上表祥瑞的往事,鳳顏一悅就將他調入京中,算是格外加恩。
當然了,所謂下旨封賞,這聖旨也不見得就是武後自己定地,瑣碎的事情都是由下面官員擬定好報上來,武後加幾條意見批準之後再發回,也算是聖旨了。所以很多封賞的細節都是有關人員擬定的,這時就看出一個人在官場上的人脈了。
比如梅振衣的舅舅寧國縣倉督柳直,被賜勳雲騎尉,但職官未變還是寧國縣倉督。按現在的說法,就類似於科級職務,享受處級待遇。這裡面又有什麽講究呢?不要忘了蕪州是個富庶之地,倉督官雖不大,卻管一縣錢糧儲備,寧國縣倉督同時還兼管上貢朝廷的軍械采辦,是個難得的肥缺。
柳直自家在蕪州經商,又身兼寧國縣倉督之職,其中是有不少油水的,所以經手人員給他擬定封賞地時候,隻賜勳官出身,並沒有動他的職位,這也是給梅家面子。張果以及一眾守城有功的民勇、地方守備軍士都有相應的封賞。
梅毅是功勞最大的人,加封定遠將軍,暫領蕪州刺史。這個封賞也有意思。加封定遠將軍也就算了,居然讓他暫時掌管蕪州府。蕪州刺史蔣華調任京中,刺史缺任讓梅毅暫領,這不是要他當刺史,而是讓他在新刺史到任之前處理戰後安撫事宜,這也是一個大大的肥差。也是特意給梅家面子才會有這樣地安排。
怎麽說是肥差呢?打完仗要算帳吧,征調了多少民勇,傷亡多少該如何撫恤,該發放多少錢糧,消耗了多少物資,需要再補充采辦哪些?——都是梅毅說了算。舉個最簡單的例子,蕪州守城用的不是竹槍嗎,一共用了多少根竹子。都是誰家的,多少錢一根啊?
梅毅是個馬上將軍,哪能理會這些事,乾脆叫來了張果,連刺史大印都交給張果了,托他去處理。張果在梅家對下人們一向很優厚,這次對蕪州百姓同樣優厚。該發放地錢糧能多算就絕不會少算,打開倉庫往外派發,人人興高采烈。
梅振衣雖然不會過問,但張果怎麽會對自家小氣呢,梅家的帳那是算地格外寬,不僅有竹槍等物資,還比如接待玉真公主的費用本應由蕪州府負責,卻因戰事先行讓梅家墊付,按規格這筆費用也是不低的嘛,他趁機也是狠賺了一筆。
張果能賺錢。還有一個人比他更能賺,那就是柳直。這次做戰地軍械物資,除了竹槍之外其它都是寧國縣軍械庫搬來地,這批東西本來是要上貢朝廷的,損耗多少都要補充采辦整齊。那麽到底作戰中有多大損耗呢?這些數字可都是錢啊,而且是巨資!
此事本來應該由梅毅來統計,梅毅讓張果去辦,張果乾脆把柳直叫來自己辦了。柳直本就是個商人,這種時候再客氣那也不好意思了,自然是大發其財。張果與柳直兩人。幾乎把蕪州府地錢糧庫搬空了一大半,但也沒人說什麽,一來張果對鄉民守軍也同樣寬厚,二來是錢賺的狠但帳算地也清楚。
轉過眼就到年底,快過年了。蕪州府是家家戶戶張燈結彩。該賞的人都得到封賞了。但其中有一個最重要的人,卻遲遲不見朝廷的封賞下來。那就是旅居蕪州的玉真公主。
玉真公主這次功勞大啊,她“登城退千軍,密信斬敬業”的事跡,都被編成段子,由說書人講誦在江南一帶傳開了,怎麽朝廷的封賞遲遲不見動靜呢?朝廷下詔調蔣華進京地時候,順便有一道聖諭下來,命玉真公主“暫居蕪州梅家,等候朝廷恩旨”。
這道聖諭也很奇特,既沒有招玉真公主進京,也沒有讓她返回巴州,而是讓她暫留蕪州。留在蕪州也就罷了,一位未出嫁的公主,應該住在驛館或者單獨的府院,怎麽能讓她暫居梅家呢?
玉真公主接到這道聖諭,心就撲通亂跳,有些事她比梅振衣更明白,做為一位公主談不上什麽封賞,無非就是賞錢賞地賞房宅,如果還未出嫁的話,再“賞”個好老公。讓自己暫居梅家,難道是武後要賜婚?一聯想到賜婚,那就是嫁給梅振衣了,巨大的幸福感滿溢將玉真包圍。
梅振衣此時並不清楚玉真公主在想什麽,公主對他有什麽心思他是明白的,他也憐惜玉真公主,但他的心思可沒那麽多,僅僅是憐惜愛護而已。接到聖諭之後,梅家上下恭恭敬敬,按公主自己的意思,仍把她安排到齊雲觀。玉真公主在蕪州滿心歡喜,等待迎來她人生中最幸福的一個新年。而遠在洛陽的梅孝朗,此刻正在書房中愁眉緊鎖。武後剛剛召見過他,談完朝政又說了一件私事——命他休妻!
武太后不是昏庸之君,甚至與歷史上大多數帝王相比,她都是更為出色地政治家。但她也是個女人,有著女人一慣的特點,比如說愛管閑事,喜歡給人改名字等等。可是以梅孝朗的地位,他的婚姻本身也是政治了,也怪不得武後多事。